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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往事 第18章 炼油

    军队的问题解决了,郑安雅紧接着处理猛火油田的问题。猛火油的威力让将士们心有余悸,如今油田在手,可不得好好利用一番?可是采油和炼油对于高昌国来说是个新鲜事物,不要说做了,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该派谁去主管,工匠又从何处招募?郑安雅为这一连串的问题伤透了脑筋。

    就在这时,房似瑾来报,经过多方走访,终于在高奴县内找到了原祝融国负责炼油的家族——祝氏一族。郑安雅大喜,下令将祝氏众人请来,却不曾想底下人会错了意,竟将祝氏一家老小绑缚过来。祝氏族长觉得收到了羞辱,大怒,当场撂下一句话:“我祝氏一族五世沐王恩,岂能依附敌国!”场面闹得十分不愉快。郑安雅没有办法,只能命人好生安抚祝家人,徐徐图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曾在西海制盐的阮秋霜被调回高奴县之后,竟意外地与祝氏族长的女儿祝惜颜成了好友。祝惜颜是族长的独女,即将年满二十,因不满家里给她安排的订婚对象,与父母关系紧张。祝氏门风保守,只许男子下油井,炼油的也大半是男子和祝家媳妇们。祝惜颜自幼聪明好学,几次缠着父母想学炼油术,都不被准许。母亲甚至责骂她:“你个死丫头,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学这个干什么?想把家传绝学传给外人吗?”

    祝惜颜不服道:“为什么我一定是别人家的人?我不嫁人不可以吗?”

    父亲一巴掌打了她一个趔趄:“你个赔钱货,反了你了!你不嫁人,想赖在家里让我们养你一辈子?我告诉你:自古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到时候媒人上门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祝惜颜心中委屈,不禁呜咽起来。

    母亲过来劝她:“好闺女,别说气话。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辈子不嫁人是要被街坊邻居笑话的。你长得这么漂亮,一定能嫁个好人家。乖,听话,炼油有什么好学的?又危险,味道又难闻。”

    父亲又骂道:“老子养你这么大图什么?不就图你能嫁个高门,给我们长长脸?不嫁人,想得美!你不嫁人,你兄弟娶媳妇的钱从哪里来?”

    母亲又劝道:“乖女儿,你看看你娘我,天天跟重油打交道,三十几岁的人看着像五十岁。娘这是没办法,嫁过来了,生是祝家的人,死是祝家的鬼。可你不一样,过两天,让你爹给你寻个女夫子,好好学礼仪、学女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才像个女孩的样子。看看你姑姑,她十五岁就嫁了个有前途的,如今做了夫人,每日穿金戴银,三餐都有人伺候着,多好。”

    看着父母一唱一和的样子,祝惜颜不做声了,她不敢再明着反抗,只好在父亲向兄弟们传授技艺的时候偷偷旁听,几年下来,竟然也学会了八九成,只是不曾实践过。

    祝惜颜非常羡慕阮秋霜能在少府任职,阮秋霜则佩服祝惜颜懂得如此重要的技术,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日,阮秋霜悄悄对祝惜颜道:“惜颜,我有一件事一直挺担心的,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什么事啊?”

    “我知道你们家忠于祝融国王室,这一点我们都很钦佩,只是高奴县如今已成为高昌国的领土,你们也是高昌人了,一直违抗王命,不肯为我们炼油,这不大好吧?王上现在能容忍你们,不代表将来也可以,我担心有朝一日……”

    “唉,谁说不是呢,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祝惜颜道:“可是我父亲就是死扛着不同意。”

    “你父亲究竟有什么顾虑?”

    “秋霜,我可是拿你当知己才对你说的,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其实我父亲一直对祝融国抱有希望,认为他们早晚会打回来,或者把我们接走。”

    “打回来是不可能的,我听杜太尉说,祝融国上次战败之后军心涣散,根本不想和我们打仗了。至于把你们接走嘛,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没了油田,你们回祝融国能做什么呢?”

    “我也是这么跟家里说的,失去了油田我们全族也就失去了价值,可是父亲说我们祝家世代效忠王室,劳苦功高,就算没有油田了,祝融王也一定会妥善安置我们的。”

    “那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会跟他们一起走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很不想回祝融国,我喜欢这里。这里的女人也能自立门户、能做工养活自己,不用依靠男人。父母们也会把田地和房产分给女儿,而不是只给嫁妆钱,更不会拿女儿去换彩礼。如果回到祝融国,我怕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了。而且那个男人虽是官宦之子,整日只知道喝酒吹牛,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有个想法。”阮秋霜道:“嫁个当官不如自己当官。你留下来,我如今在少府的诸冶监任监丞,可以在诸冶监给你谋个差事。而且我有自己的住处,你也不用找房子了,就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这……”祝惜颜犹豫了。

    过了些日子,祝惜颜又一次因为婚姻的事跟家里闹翻。这一次她不哭了,悄悄地回房间收拾了衣服首饰,又在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劝慰声中,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了出去,离开了家。祝家人好久才发现她逃走了,气急败坏,正打算报官,却正好赶上祝融国派人来接他们回国,那些人已经买通了城门守卫,当晚就要启程。族长思虑再三,还是不顾妻子的苦苦哀求,带领族人半夜逃离,只留祝惜颜一人在高昌国。

    祝惜颜得知族人已全部逃走后大哭了一场,在阮秋霜的鼓励下,她索性把心一横,宣布脱离祝氏家族,留在高奴县当上了诸冶监的一名监作。阮秋霜知道国君急需炼油方面的人才,又觉得祝惜颜待在诸冶监太委屈,几次在少府监归春晖面前提起让祝惜颜尝试炼油。少府监每次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一直不见动静。阮秋霜感觉不对劲,又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只好借着一次回都城的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襄成,再由杜襄成带着她俩见到了郑安雅。郑安雅见到祝惜颜犹如久旱逢寒霖、瞌睡遇上了枕头,喜出望外,当即下旨让诸冶监主导炼油事务,所需的一切资源都要优先供给祝惜颜。阮、祝二人连连谢恩。

    过了一个月,郑安雅询问炼油进度,却得知祝惜颜她们连炼油所需的设备都没有配齐,心中更是烦躁,急召少府监归春晖入宫训斥一顿。归春晖曾是她的保姆,自恃比别人多了几分体面,面对她的申斥依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已经尽力,是祝惜颜她们无事生非。郑安雅一看归春晖如此不服管制,不由得大怒,随后下旨将她罢免,任命阮秋霜为少府监。却不曾想这道圣旨在朝野上下掀起了更大的波澜。与前几次不同,朝臣中竟有半数人反对这项任命,有的官员甚至表示,如果王上硬要罢免没有过错的归春晖,那她们也不干了。要问为何会有这么多大臣反对?其实这算是高昌国朝堂的一个顽疾,国内除了王室郑氏和房、牟、杜、段四大家族之外,还有几个次一等的家族,依次是萧氏、归氏、曹氏和隋氏,被称为“四小家族”。四小家族长期在国中担任中级和低级官员,由于不像五姓女会不定期折损,她们的人数众多,历史比五大家族更为古老,观念也更古板。四小家族中除了隋氏自成一脉主修灵力之外,其余三家热衷于相互通婚,又和五大家族有许多牵扯:萧氏依附于牟氏,近年来主要在军中任职;归氏依附于郑氏,多担任郎中、内侍等宫廷内官;曹氏依附于段氏,以文官居多。大家互为姻亲,互相提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实力不小的中级官员集团。虽不曾位居三公,却也多次担任九卿和裨将等职位,此次被罢免的少府监归春晖正是归氏家主。

    看到那些官员们一个鼻孔出气,郑安雅大为光火:三年前卫信忠被迫让出右相的事还历历在目,几个月前卫信忠被罢免的时候也是她们落井下石,而如今这帮老家伙又要生事!她气得掀翻了桌案,当她发现匆匆赶来收拾狼藉的内官正是归春晖的女儿归尺素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镇纸朝她砸去:“滚!滚出去!”吓得归尺素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恰好段知书和杜襄成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摁住了她。

    段知书道:“您消消气,生气不是办法。四小家族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急不得的。”

    “她们……”郑安雅手指门外,说话都结巴了:“她们净给我拖后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问题这么严重?”

    段知书叹了口气,笑道:“我的王上,您登基才多久呀?还没有四年吧?这三年多里,有两年在打仗,战事吃紧的时候哪顾得上这些破事?这不,大事没了,小事就都冒出来了。”

    郑安雅道:“夫子,我记得当时她们也是这样对待卫相的。”

    段知书安慰道:“卫相的确委屈,但这个事情和打仗不一样,不能快刀斩乱麻,得慢慢来。如今朝堂、军中和各郡县的官员大半与四小家族有关,她们虽然职位不高,但人多势众,您要是一下子把她们全得罪了,整个国家也就瘫痪了。”

    “那该怎么办啊?”

    “如果王上指的是如何平息这次风波,那简单,四小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拉一个打一个就行。”杜襄成道。

    段知书正色道:“若论长久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王上,您这次的确太心急了。少府监可是九卿之一,朝廷重臣。阮秋霜不过一个诸冶监丞,离少府监差好几级呢,就算您把她硬提拔上去,底下人不服,各项事务也是没法正常开展的。”

    “那夫子的意思是?”

    “归春晖渎职且对王上不敬,罢免她没有问题,但继任者建议还是从四小家族中选。”

    “从四小家族中选?”郑安雅掰着手指头道:“归氏我不想再用了;隋氏向来不染指少府监这些俗务,也可以排除;萧氏姐妹俩我都不喜欢,萧蘼芜是个怕死的千夫长,萧茱萸是诸冶监令,平时老给阮秋霜添堵不说,这次闹事她也是挑头的人之一,那只剩下曹氏了。”

    杜襄成道:“曹氏家主曹谦揖眼下在给似瑜做副手,可以考虑给她升一级。”

    “她人怎么样?我跟她不熟。”

    “人如其名,是个到处作揖的老好人。”杜襄成道,“而且她的女儿曹君歌和阮秋霜一起在盐场共事过,交情不错。”

    “行,那就她了。”郑安雅好像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段知书说道:“这曹家可是跟段家关系匪浅那,夫子只怕暗地里又要被人说任人唯亲了。”

    段知书笑道:“我这些年背的锅还少吗?上回卫信忠被罢相,就有人说是我指使的,说我想大权独揽。你说这大权独揽有什么好的?两个人的活我一个人干,王上也不会给我多发一份俸禄。”

    郑安雅大笑:“那就这么定了,是非曲直由他们说去。对了夫子,如果要彻底解决四小家族的问题该呢?”

    段知书捏了捏她的肩膀道:“那可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得改变官员任免的方式。不能再完全依赖在朝官员的察举,一定要增加平民和人族出身的比例,而且,任命之后要定期考核,不能任由他们尸位素餐地混日子。”

    “咦,夫子。”郑安雅惊奇道:“这是你的主意?我怎么听起来像是卫相的?”

    段知书笑了:“可不就是卫相的嘛。如今只有我一个丞相,我忙得脚不沾地,他躲在家里享清闲,那怎么行?横竖廷尉府的事不多,我就拜托他替我们想想辙。不过这个不能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四小家族的情绪。”

    在段知书和杜襄成的建议下,郑安雅任命曹谦揖为少府监,改任阮秋霜为少府诸冶监令,将原诸冶监令萧茱萸改任中尚署令,又在少府监新设火油监用于开采、提炼猛火油以及制造火器,曹君歌任监令、祝惜颜任监丞。经过一番努力,油田恢复了生产,炼油工作也终于开始了试验。为了紧盯进度,郑安雅特地在高昌城外划了一块场地给祝惜颜做试验用。

    令人意外的是,试验进行了半个月,非但没有炼出一滴轻油,反而发生了五次爆炸,伤了好几个人。郑安雅坐不住了,亲自前去查看。

    望着眼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祝惜颜,郑安雅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祝惜颜磕头如捣蒜:“微臣有罪,微臣该死!辜负了王上的信任!”

    郑安雅道:“起来说话吧。”

    祝惜颜站起身,仍不敢搭话,一旁的曹君歌上前道:“启禀王上,这半个月来臣等尝试了十几种方法,但不知怎么了,不是出不了油,就是容易爆炸。”

    “说下去。”

    “第一次没出油,惜颜说因为火太小温度不够;第二次柴火加多了,就开始炸。”

    “王上……”祝惜颜怯生生地开口。

    郑安雅转过身来对着她道:“你说说看。”

    “臣觉得可能……可能是管道连接不够紧密的问题。管道连接处有缝隙,导致一些油气泄露出来,所以才会炸的。”

    郑安雅道:“你确定吗?”

    祝惜颜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回王上,臣……臣的手艺本就是偷学的,自知学艺不精。不……不敢肯定。”

    周围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偷学的手艺也敢在王上面前卖弄?她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照我看,她本来就不会,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不会就不会喽,还搞那么大阵仗,劳民伤财不说,还伤人。”“她是祝融国人,家人还都逃回祝融国去了,不会是个奸细吧?”

    郑安雅面色不悦,归尺素见了,高喊一声:“都闭嘴,在王上驾前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郑安雅双手扶起祝惜颜道:“你不要有太多顾虑,寡人相信你的能力和忠心。油田能重新采油主要是你的功劳。至于炼油嘛,猛火油本身就易燃,即使不提炼也可以直接用,不过是效果差一点罢了。我们把它炼成轻油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能成最好,成不了也没办法,寡人不会怪你。”

    “王上,臣想再试一次,只是要有无缝的管道才行。听家里长辈说,从前我家引油的铜管是从长乐国买来的,本是长乐国掌冶署专供王室引山泉水用的,无论多少截管子、直的还是弯的、粗的还是细的,只要能拼在一起,就绝对不会漏。不过,臣觉得长乐国的技术可能是从孤竹国来的。”

    “长乐国?孤竹国?我们和这两个国家从无来往。”郑安雅想了想,道:“炼油先放一放,铜管的事寡人来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