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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往事 第3章 称帝(二)

    “怎么感觉消息越多越乱呢?”郑安雅皱着眉头说道,“先说颇黎和唐苏合思吧,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更不确定该支持谁。你们说呢?”

    “从法理上来说,颇黎做可汗没有问题吧。”杜襄成道。

    “不对!”“有问题!”房如樨和卫琉璃异口同声道。

    郑安雅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了你们俩?”

    房如樨示意卫琉璃先说。卫琉璃道:“在我们的印象里,中原各国都是长子的优先权高于幼子,但游牧民族是反过来的:某个儿子成年之后,父亲会拨给他一部分人和牛羊等资源,让他到别的地方自行发展。每个儿子成年的时候带走一些,最后剩下的就都留给最小的儿子。所以他们管首领的幼子叫奥拓特勤,意为‘守灶之子’,由他来继承父亲的遗产。所以,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可汗之位应该由唐苏合思来继承。”

    “还有这种规矩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郑安雅很是诧异。

    房如樨笑着说:“那是因为您没有遇到。比如不尔忽惕就是幼子即位,他原本有个哥哥。但是您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哥哥早就去世了。”

    “噢,我想起来了,他和我说过他有个死去的哥哥。”郑安雅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他哥哥死得早又没有孩子,所以才让他当上特勤,没想到本来就该他当特勤。那察吉里?嗨,察吉里是独子,没人跟他抢!”

    “是的。但是普通人家幼子守灶继承的只是父母留下的帐篷和土地,财产大部分已经被年长的哥哥们分走了,这不会产生过多的矛盾,但可汗家里就不一样了,还有官职和爵位需要继承。如果幼子已经成年且能力足够,那还好说。如果幼子没有成年,哪有放着年长的儿子不要,偏偏让一个小孩子做可汗的道理?况且,幼子守灶制度是建立在草原各部不统一的情况下,大家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地盘,多几个部落也无妨。但如今漠西草原早已统一,若是长子还按照旧例分了财产走,他能去哪儿呢?走到哪儿都得归可汗弟弟管,这他们能服气?如此看来,还是我们的长子继承更有道理。”

    “这么说,叔叔你也支持颇黎?”郑安雅问。

    “说不上支持吧,若是论人品,我更倾向于唐苏合思,这是个实诚的孩子,会一心一意对我们。不像颇黎,心思深沉,不容易看透。可惜唐苏合思太小了,才十四岁,如果我们硬扶持他上位,其他人怕是不服。”房如樨感慨道。

    “您也觉得唐苏合思更可靠?如此说来,颇黎或许真的有反心,有可能已经和玉轮国勾结在一起了。可惜,这些年我忙着中原的事,对科尔漠关注不够。察吉里这一死,整个漠西竟找不到一个可用之人。那就先册封他为可汗吧,让他误以为我们对他不起疑心,暗地里多派人盯紧点。”郑安雅看了一眼卫琉璃说,后者点了点头。

    “唉,都是察吉里做事不地道惹出来的。”郑安雅忍不住抱怨,“你说他老婆刚死不久,就那么急着看上人家姑娘?那个可可库尔听说只比颇黎大了五六岁,难怪他不服呢。要是换成我,亲爹刚死,忽然冒出来那么年轻的一个后爹,心里也不会舒服。”

    “王上,不服的人可不止颇黎一个。”卫琉璃笑道。

    “琉璃,你在坏笑什么?一看就没好事,说出来听听,还有谁?”郑安雅道。

    “可可库尔原来的小叔子,乌铎。”

    “关他什么事啊?”杜襄成忍不住道,“难不成他想霸占自己的嫂子?”自从与人族接触多了,杜襄成便时不时听到一些诸如公公霸占儿媳妇、弟弟欺负嫂子之类的腌臜事,让她备感气愤。

    郑安雅则想起了一些事:“好像按照他们的习俗,哥哥死了弟弟就是要娶嫂子的。不尔忽惕就是,他的妻子珍珠原来是他的嫂子,在哥哥死后改嫁给他的。”

    “就是这个!”卫琉璃眉飞色舞地说,“按照他们的规矩:哥哥死了弟弟可以优先娶到嫂子,继子可以娶继母。家族里既没有弟弟也没有继子的情况下,寡妇才可以改嫁给别人。可可库尔是个有名的美人,她的丈夫乌纳死了,按照惯例她就该改嫁给小叔子乌铎。乌铎也早就在哥哥咽气的时候把可可库尔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可谁曾想她竟然和察吉里勾搭上了?乌铎气得要死,又不敢跟可汗要人,只好在背地里骂骂咧咧的,说可汗抢了他的女人。”

    “好了,然后呢?你不会只有这些风月消息吧?”眼看着卫琉璃说起了劲儿,郑安雅忍不住打断他。

    “有,当然有。”见她不悦,卫琉璃赶紧收敛了笑容,“失意的颇黎和气愤的乌铎很快凑到了一起,两人一拍即合。如今在颇黎的支持下,乌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部落,据说等颇黎当上了可汗,就封他做特勤。王上,请恕臣直言,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安分。”

    “很好,这个乌铎也要盯紧了。一旦他俩有反叛迹象,让昌平君不用请示我直接动手。反正他死了我还有唐苏合思。”郑安雅冷冷地说。

    “王上放心。”卫琉璃道。

    “那些女人好可怜啊,被当成物品一般,主人死了就归继承人所有。她们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杜襄成感叹道。

    “还有南越三郡的一些大家族里的女人,”郑安雅道,“丈夫死了就要守节,一辈子也不能改嫁。二者相比真不知道谁比谁更不幸。”

    于是,高昌国和渤海国就称帝之事联名回复玉轮国:时机未到,暂缓为宜。哪曾想玉轮国的答复来得及快,言辞也毫不客气:如果高昌王和渤海王不愿相约称帝,那额林大汗将自行称帝,届时将请高昌王和渤海王前往不尔罕观摩登基大典。

    “岂有此理!他这是何意?让我们臣服于他吗?”郑安雅当着阿尔斯兰的面把额林的来信摔在了地上。

    阿尔斯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慢条斯理地捡起信掸了掸,说:“高昌王误会了,大汗素来敬重高昌王,绝无轻慢之意。只是我们玉轮人十分敬重神明,此番称帝乃是天神托梦给我们大汗,让他早登帝位。如若将神明的指示置之不理,恐怕上天会降罪于我们。大汗知道,如今天下三分,高昌王和渤海王的德行、操守均在他之上,故请您二位一同称帝。您二位若是实在不愿意,那我们大汗也只好勉为其难独自称帝了。”

    “一派胡言。”郑安雅暗自腹诽道。

    “你先下去吧,称帝的事容我们商议商议。”她对阿尔斯兰道。

    阿尔斯兰却并不离开,反而呈上了另一封书信,道:“高昌王恕罪,外臣这里还有一封大汗的私信请王上过目。”

    郑安雅没好生气地说:“怎么还有信?”

    阿尔斯兰道:“方才的是国书,这一封是大汗亲笔写的私信。请高昌王务必亲启。”说罢,也不等郑安雅拆开信件,深施一礼退出大殿。

    郑安雅满腹狐疑地拆开,信的字体与国书完全不同,内容却颇为大胆和露骨:

    “尊敬的高昌王:

    见信如晤。自从多年前在临淄偶然相遇,您的身影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头,令我辗转难眠。

    我渴望能与您一同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感受风的轻拂和云的自由;我渴望能与您一同在您的紫宸宫里,欣赏迷人的月色和缀满繁星的夜空。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力量和智慧,守护您、襄助您,共同谱写两国和平与繁荣的未来。

    你我同为一国之君,同样肩负重任。您至今未婚,我也独自一人生活,不知您是否愿意屈尊降贵与我结为伴侣?

    ……”

    看到这里,郑安雅气得一下子把这封信丢出几丈远。不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够解气,将它捡回来丢进碳炉中。额林的信让她立刻联想到自己小时候学过的一个典故:一位中原王国的国君刚刚去世,草原上的蛮族首领立马写了一封信给他的遗孀,即新寡的王太后,大意是:“你是个寡妇,我也是个鳏夫, 咱们两个干脆互相将就一下,凑合着过日子好了,这岂不是各得其乐?”那位太后收到这封信以后,内心气愤难忍,但北边的蛮族十分善战,她丈夫在世时尚且败于其手,此时的她更是取胜无望。碍于蛮族的强大战力,她只得忍气吞声,在回信中写道:“我已年老色衰、发齿掉落、步履蹒跚,实在配不上您这位大英雄。”,又送给蛮族首领金银财宝美女若干才摆平了这件事。如今额林这是想依样画葫芦吗?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过生气归生气,要是为了一封信就对玉轮国开战实在不值得。科尔漠的情况还没搞清楚,冒然劳师远征搞不好正中对方的下怀。而且这回她和林长卿算是被玉轮国给架上去了,因为额林的话说的很明白:不管你们做不做,反正我非做不可。如果放任他独自称帝,两个中原大国被一个北边草莽盖过了风头,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经过好一番拉扯,三国终于定下在次年也就是高昌国的永昌六十三年二月一同称帝。由于渤海国在东,高昌国在西,玉轮国在北,故郑安雅称西帝,林长卿称东帝,额林称北帝,三帝并尊于天下。

    永昌六十三年二月初二,是个“飞龙在天”的好日子。由于此次登基大典非同寻常,郑安雅早在年内就回到了高昌城。当日,她头戴十二旒冕冠,双耳处各垂一颗东海明珠做的允耳,身着明黄色龙纹冕服,率领群臣先到宗庙祭拜天地祖先,之后前往承明殿接受百官跪拜。当她坐上宝座,看着文武百官对她三跪九叩的时候,心中很是感慨:自己加冕为王的时候,高昌国还很弱小,被夜郎国、祝融国、须弥国轮流欺负,就连登基大典也是在与夜郎国决战期间匆匆筹备的。她清楚地记得,因为自己喜欢白马,想把王驾的四匹马都换成白色。少府忙活了好几天也凑不齐四匹健壮的白马,最后只好用了四匹最常见的棕色马。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大殿前笙箫合奏、钟鼓齐鸣,一众乐师组成的乐团分列两旁演奏中和韶乐。中间则是六十四名舞者和着音乐跳着八佾舞,动作如行云流水,庄严而优雅。再往外是一列列披坚执锐的禁军,刀锋锐利、寒光闪闪。宫墙上遍插旌旗,迎风招展。

    “原来帝和王差别这么大啊!真想看看长卿那边是个什么光景,也不知道那个额林到底长什么样。”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