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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往事 第12章 平叛(二)

    唐苏合思被救回去后,第一时间跑去找房似瑾理论。

    “大将军,你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不发兵救我阿娜?我阿娜死了,她死了!”唐苏合思吼道。

    房似瑾瞟了他一眼,对左右道:“按住他,别让他发疯。”

    两个侍卫立即一左一右架住唐苏合思。唐苏合思一见这个阵势,更是怒从心头起:“你为什么不救我阿娜!你明明派了人来接应我,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房似瑾道:“接应你?你搞错了,我没有派过人。”

    “不是你?那你什么都没干是吗?”唐苏合思道。

    房似瑾道:“我早就对你说过,当下不是合适的时机,我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我不管什么时机,我只知道再不救人,我阿娜就让颇黎活活折磨死了!”

    “我很遗憾。”房似瑾道。

    “你遗憾?你遗憾有什么用?我阿娜不会活过来了!她不会活过来了!是你害死了我阿娜!我要去告诉乌尊可汗!”唐苏合思嚎叫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来,让人看了有些不忍。

    “住口!我可不会像梁淑贞那样惯着你!”见他越说越离谱,房似瑾的火气也上来了:“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了你的母亲,可据我所知,如果不是你私自带人去救你母亲,还被人发现了,她现在应该还活着。”

    “不可能!不可能!大将军,你见过我阿娜身上的伤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颇黎就是想折磨死她!”唐苏合思大声哭道。

    “唉,蠢货!愚不可及!”房似瑾斥道:“我问你,你母亲落到颇黎手里多少日子了?颇黎要是真想杀她,她早就没命了。颇黎才不会让她死,他之所以每天折磨她,就是为了引你上钩。”

    “我……”唐苏合思本想反驳, 却忽然想起母亲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他顿时失了底气,但依旧嘴硬道:“我人手不够,所以没救得了她,可是您不一样,如果您多派点人跟我一起去,一定可以救出她来的!”

    “那你知道为了救你母亲我要搭进去多少人吗?”房似瑾道:“不是几个、几十个人,可能是几万人,甚至全军覆没!我告诉你,你的冒失已经使我军处于极其被动的境地。如果颇黎现在就与我们决战,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会牺牲。就你母亲精贵,他们都该死是吗?”

    见他不解,房似瑾指着自己的一个女侍卫道:“你看她,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又指着另一个女侍卫:“她没有儿女,但有两个年幼的弟妹,她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军中有几个人不是为人父母的?又有谁不是父母的孩子?凭什么你的母亲才是母亲,别人的母亲就要为救你的母亲而牺牲?”

    见唐苏合思不作声,房似瑾又道:“还有他,你左手边的这个人,你可知道他遭遇过什么?当年南越国趁我国不备突然来犯,我军不敌,只能退守城中拒不出战。他的父亲因为受伤被敌军俘虏,敌军为了诱使我军出战,竟将那些俘虏伤员一个个押到阵前,当着守城将士们的面折磨他们。”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已经哽咽:“他父亲的十根手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敌人用石头一根一根砸断并且碾碎的。他求饶了吗,呼救了吗?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四个字:‘不要管我!’”

    “不要管我?”唐苏合思一怔,他记得母亲也说过这话,而且说了不止一次。他望着左边那个校尉打扮的人,问道:“你的父亲不该救吗?”

    “不能救。”那校尉哽咽道:“那时候我还很小,是听父亲的同袍说起的。当时敌强我弱,我军依仗着坚壁和高墙才能勉强抵御敌军,如若出战,我军必然不敌。所以不能救。一旦打开城门出战,只会死更多的人。”

    房似瑾叹道:“你以为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呢?不说别的,就看看你带去的那十几个人,回来了几个?他们有没有父母妻儿?因为你的胡来,他们白白牺牲了,你打算怎么面对他们的亲人?”

    此时,梁淑贞匆匆赶来,对房似瑾道:“昌平君息怒,唐苏合思他……他还是个孩子不知轻重。他骤然失去母亲,心里自然是难过的。还请您不要怪罪他,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房似瑾没好生气地对她道:“把他带下去,让他好好反省,不要到处乱跑,更不要让他来打扰我!我没工夫带孩子,尤其是这种嘴上没毛还自以为是的半大小子!”

    唐苏合思被拉走后,房似瑾长叹一声倒在行军床上。自从营救行动失败后,房似瑾脑子里的弦一刻也没松过。颇黎肯定猜到了他的这位幼弟一直受郑安雅的庇护,也等于了解了高昌国对他的态度。他会主动进攻吗,还是在等什么契机?她摸不清颇黎的想法,只能加紧调兵,将部队组成防御结构,又下令在营地周围多建工事。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颇黎那边却没什么动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气氛十分诡异。

    一日,房似瑾的大帐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格斯尔、阿古拉和阿古丽。房似瑾吃不准他们几个的目的,便让卫琉璃和梁淑贞躲在帷幕后,自己单独见他们。

    “诸位今日前来,有何指教?”房似瑾问。

    为首的深鞠一躬,道:“大将军,我叫格斯尔,是乌铎的手下,这两位是阿古拉和他的妹妹阿古丽。”

    房似瑾回了一礼:“原来是两位将军和可敦啊,请坐。”

    三人落座后,格斯尔道:“大将军,我们这次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哦?什么事?”

    格斯尔与阿古拉兄妹对视一眼,道:“我们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如果我们不帮助颇黎可汗,你们能不能不打我们?”

    格斯尔的官话算不得流利,故而用词较为简单直接,不像普通官员那样有许多的弯弯绕,这倒给房似瑾省去了些许麻烦。

    房似瑾道:“格斯尔将军,我可以理解为你们希望在整个过程中保持中立吗?”

    “对对,中立,我们不帮颇黎,但也不帮你们打颇黎。”阿古拉道。

    “二位,你们能来见我,我很高兴。不过据我所知,格斯尔将军与乌铎将军关系十分亲密,你为什么不和他站在一起呢?”房似瑾问。

    格斯尔道:“大将军,我和乌铎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乌铎不是坏人,他很单纯。可汗给他当官,他就做了。”

    见房似瑾不置可否,格斯尔又说:“本来我们都支持颇黎做可汗,因为他是察吉里可汗的儿子,而且年龄也合适。可是最近的那件事,他做的太过分了,我不想支持他了。”

    “哪件事?”房似瑾问。

    “就是他把可可库尔的遗体扔在荒野上喂狼这件事。”格斯尔说完看了看阿古拉,后者也点头表示赞同。

    阿古拉道:“我们科尔漠人虽然不像你们高昌人那样喜欢办隆重的葬礼,但也有祖辈传下来的仪式。对于死者一定要好好安葬,否则他们的灵魂会不安生。颇黎竟然把亲人的遗体抛在荒野上喂狼,这样的头人我们不屑与他为伍!”看得出来,阿古拉的官话比格斯尔好多了,但他似乎不爱多说话。

    “是的,”格斯尔道:“我们不屑。”

    房似瑾道:“据我所知,颇黎日日折磨可可库尔,最近一次更是几乎将她打死,而你们几位均未阻拦。你们真的那么在意可可库尔吗?还有你,阿古拉将军,你的妹妹是可敦,也就是可汗的妻子,你们真的替可可库尔打抱不平吗?”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死了倒来装好人,房似瑾觉得这几位的话不大可信。再者,阿古丽是颇黎的妻子,和可可库尔算是情敌关系,颇黎折磨可可库尔会不会是她授意的呢?

    阿古拉叹了口气,道:“我从不打女人,也不喜欢看见别的男人打女人,但是我阻止不了可汗。因为在我们的观念里,丈夫可以对妻子做任何事,只要不伤她性命。”

    格斯尔道:“乌铎偷偷劝过可汗,他不听,反而对乌铎说:‘你还稀罕她吗?她都那么老了,有什么好的?如今我是可汗,你就是除了我之外最尊贵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等唐苏合思的事情了了,我给你挑个最漂亮的。’可可库尔是个可怜人,虽然我觉得当初她应该改嫁给乌铎而不是察吉里可汗,但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颇黎可汗不应该这么对她。”

    “乌铎也这么认为吗?”房似瑾忽然发问。

    格斯尔一愣,旋即道:“是的,其实一开始他以为察吉里可汗去世了,他就可以娶到可可库尔。虽然从习俗上来说,颇黎可汗既然是察吉里可汗的继承人,那可可库尔也应该成为颇黎可汗的女人。但乌铎还是……还是……”

    阿古拉道:“大将军,我来替他说吧。乌铎自认为与颇黎可汗关系好,说不定颇黎可汗会把可可库尔让给他,可是在察吉里可汗去世的第二天,当唐苏合思失踪后,颇黎可汗就宣布可可库尔必须改嫁给他。他毕竟是可汗,乌铎没有办法,但从此乌铎就与他生了嫌隙,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为何?”

    “因为可汗不给他面子。他与可汗说过,希望能娶到可可库尔,但可汗还是自己娶了,他又不是没有女人,我妹妹就是他的女人。”阿古拉道。

    “颇黎娶可可库尔一事,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房似瑾问。

    阿古拉道:“如果只是改嫁一事,那影响不大,除了一开始我妹妹有点不高兴以外。”

    “那后来呢?”房似瑾又问。

    “大将军,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一旁沉默的阿古丽忽然发话了,“颇黎强娶可可库尔的时候我确实有些难过,我本是他唯一的可敦,如今却要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我的丈夫。可是后来我顾不上难过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我越来越害怕。”

    “因为他虐待可可库尔?”房似瑾问。

    “是的。最初,他命可可库尔服侍他,为他穿衣服、倒酒,稍有不如意就拳打脚踢,我以为他闹几天出出气就好了,因此不大在意。可是后来他越来越不对劲,他经常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可可库尔受虐。眼看着她的身上多出一道伤痕、肿起一块皮肉,好像变成了他的一种娱乐,比歌舞和角力都更能吸引他。有时候看着他阴毒的目光,简直像被魔鬼附了身,即使草原上的狼也没有他那么狠厉。大将军,我真的很害怕,可可库尔死了我尤其害怕,怕将来有一天他对我厌烦了,这些拳头和鞭子会打到我的身上!”阿古丽道。

    “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吧。”房似瑾问道。

    “现在好不代表以后一直会这么好。恕我冒昧,大将军您也是女人,应该懂我的意思,男人的心是会变的。他经常边打边骂可可库尔是贱人、杂种,还说得罪他的人就该死。也许有一天他看上了别的女人,我就成了得罪他的贱人和杂种。”阿古丽言简意赅,说得很诚恳。

    “既然你们知道我想干什么,那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房似瑾问阿古丽。

    格斯尔道:“大将军,您可能误会了,我们其实是希望你们能赢的。但我们毕竟是他的下属,以下犯上是科尔漠的大忌,会遭到所有人唾弃的,所以我们也不能帮你们打他。”

    阿古拉道:“如果颇黎死了,你们会让唐苏合思做可汗吗?”

    房似瑾点点头,道:“这是西帝陛下的意思。”

    阿古拉道:“您是说乌尊可汗?也对,您是乌尊可汗派来的,当然是奉了她的旨意。大将军请放心,我们很小的时候家中长辈就教导我们:乌尊可汗是我们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王。她的命令我们一定会遵从。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先和您知会一声:按照惯例,唐苏合思继承可汗之位后,他得娶阿古丽。”

    “这……”房似瑾皱了皱眉,道:“这是唐苏合思的私事,你们让我做决定不合适吧?”

    阿古拉道:“大将军,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肯定觉得我妹妹和唐苏合思不般配,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比唐苏合思大十二岁。但我们的规矩历来如此,父亲的遗孀儿子可娶可不娶,但是哥哥死了,弟弟必须娶嫂子。”

    房似瑾眉头微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格斯尔道:“没有,我们都是这么做的,还有年龄相差更多的夫妇呢。”

    “大将军,您不用为难,我愿意娶阿古丽为妻。”四个人聊得起劲,都没发现唐苏合思早就站在门口了。

    “可是你……”房似瑾有点懵,莫非草原上的人想法真的不一样?

    唐苏合思来到他们跟前,说:“大将军,那天是我太鲁莽了,希望您不要责怪我。”

    房似瑾摆摆手,道:“不会。”

    唐苏合思道:“其实在我的长辈里,娶比自己年长妻子的人比比皆是。我外祖母比外祖父大八岁,舅母比舅舅大十岁。年龄大一点在我们草原上根本不算事,所以我是真心愿意娶阿古丽为妻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古拉抚掌大笑,格斯尔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三方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格斯尔和阿古拉保持中立,剩下的那个拉克申只会隔岸观火。颇黎和乌铎手上就只剩下两万人马,十万对两万,五比一的兵力优势,再配上弩机和对付马的各种长兵器,直接推过去都绰绰有余。但对于如何歼灭颇黎,格斯尔和唐苏合思有不同的意见。格斯尔恳请房似瑾不要伤了乌铎及其家属的性命,唐苏合思则希望设法诱杀颇黎,尽量减少那两万人的伤亡。“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我家的亲信,我有把握让他们支持我,请您相信我,大将军!”他如是说。房似瑾思虑再三,决定采用这两人的建议。

    既然是诱杀,计划就得推倒重来。她让格斯尔写了一封信给乌铎,以私事为由约他次日晚在城外河边一处他们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见面,再调十支陷队之士组成的小队,每支配上几十步兵作为接应,趁乌铎出城的时机分别拔除城内外的十个据点,又安排了三千步兵潜伏在城墙外,一旦城中得手,就迅速进城接管城防、维持秩序。大部队则交由副将统领,留在原地随时待命。出于谨慎,她让阿古拉、阿古丽兄妹与大部队待在一起。她自己则带着梁淑贞、唐苏合思与格斯尔去会一会乌铎。

    命令交代下去之后,唐苏合思问:“大将军,颇黎怎么办?”

    房似瑾笑道:“放心,会有人对付他的。事成之后以烟花为号。”

    陷队之士:即敢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