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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的白月光 第155章 无底洞

    枇杷站在了虚掩的房门口。

    四周静悄悄地,他也禁不住放轻了呼吸,可是心跳声还是震荡如擂鼓般响着。

    ——是兰把枇杷带到这儿的。

    就好像前些日子,对方带着他在地牢昏暗的甬道里拐来拐去,好像永无止境似的。

    其实不多时也就到了。

    枇杷以为兰会陪着他一起进去的,再不济也会在门口看着。

    可是兰说,待会儿还有人要来。

    “总不能失了待客的礼数。”

    兰既然这样说了,枇杷也没得反驳,只是心里忽然凭空生出些失落来。

    就仿佛在那个旁人和自己之间,兰选择了前者,故而才丢下了自己。

    枇杷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他从前也不是那么离不得人的——只是这次不同。

    枇杷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些什么。

    那之后,又会何去何从……

    而兰。

    在枇杷的心里,兰和其他人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像是从前的黎宵,虽然和家里关系一般,但时常被人簇拥着,更有阿九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照看。

    后来,尽管整个公主府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至少还有沈韵这个表兄接应着,出不了什么大的差错。

    至于沈韵……

    沈韵不日便要成婚了,即将迎娶的还是陆家那位痴心一片的大小姐,以后如花美眷在侧,仕途亦是一片光明。

    从前兰家还没有败落时,兰公子身旁有家人、有挚友。

    后来流落到花月楼,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了管事的信赖,行医治病,得了切实的美名……

    到如今,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

    没有了枇杷,他们的身边还有许多的人、许多的事情,值得去在意、去上心。

    只有兰,仿佛从来都只是在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静静等待着他的造访。

    时间一久,枇杷渐渐地就生出些错觉。

    ——就好像,自己是被兰需要着的。

    ——就好像除了他,没有人再会走进那个被漫长黑夜笼罩的屋子。

    可是,天亮了。

    就像今早,对方附在枇杷耳畔轻声唤他时所说的那样。

    天亮了,梦就该醒,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人也要收拾好各自的心情,各奔前程,各问东西。

    “若想要回去,我在沿路做了标记。照着那些标记走,到了地方敲敲墙,自会有人在那里等你。”

    临走前,兰这样说。

    枇杷看着那张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微笑面孔,还是忍不住多余问了句:“那你呢?你会在那里等我吗?”

    兰没有说话。

    但无言本身仿佛已经在无形中道尽了一切。

    枇杷于是站定了脚,终于没有能够再向前迈一步。

    他想通了,自己不能那么贪心。自个儿选的路,又怎么能强迫他人同行。

    将攥紧的手掌偷偷地藏在了身后,少年也仰着脸微微地笑了。

    “我知道的,你走吧。外头不是还有客人等着招待么?”

    顿了顿,又道:“其实等来等去也怪没意思的。一个心里没底,一个总生牵挂,到头来,两边都不得安生——”

    脸上微凉的触感让少年蓦地闭了嘴。

    兰冷不丁地伸手在那张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学的。

    “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十足地老气横秋。”青年笑着说,声音放轻了些,忽而变得有些认真,“不过瞧着倒是怪可爱的。”

    枇杷一愣,总觉得这话像是在哪里听过。

    想破了脑袋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

    只是看着那道身影慢慢地远离,退回到黑暗的深处,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枇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顿时,寒凉之气扑面而来。

    满室晶莹的珠光中,最是显眼的还是放在中间那口巨大的冰棺。

    棺盖并没有合拢,所以枇杷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其中的那个人。穿着如梦中一般无二的红色喜服,却不像梦中那样的支离破碎。

    枇杷慢慢地走了过去,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

    直到他来到棺材边,站定。

    手扶着棺木边沿屏息凝神地低头看去。

    艳丽的红色喜服整齐地铺开在霜白色的半透明棺材里。柔软光滑的绸缎之上,沉睡着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终于,见面了。”枇杷口中喃喃着,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喻轻舟就躺在那里,紧闭双眼,面色苍白。

    只有一双唇瓣之间含着一抹暗红,像是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尽管看起来栩栩如生,但确凿无疑已经是一个死人。稍微凑近些就能看到敷粉之下斑驳的伤痕。

    依稀还能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应该是一些防腐的香料。

    枇杷在兰云止的身上也闻到过一点类似的味道,应该就是在这里沾上的。

    不得不说,那个修复尸体的人确实厉害。

    就连皮肤的弹性都得到了很好的保留,乍一摸上去,除了有些冰冷,与活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枇杷的视线从喻轻舟的脸移向露出宽袖的手掌,手指根根分明,甚至还能稍微地弯曲。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手腕处一道较新的伤口,此处的接口比起其他地方看起来都要清晰一些。

    ——也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虽然不是在自己的身上,枇杷还是看得不由蹙眉。

    最后,枇杷将目光集中在喻轻舟心口的位置,在他的印象中,那里曾经开过一个大洞。

    如今却已经变得一片平整。

    枇杷撤回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掌,转而侧过脑袋将耳朵贴了过去,想要试试看,会不会有其他的发现。

    而变故就是在那时发生的。

    原本扒着棺材壁努力向前探身的枇杷,突然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接着整个儿就不受控制地栽进了冰棺之中。

    只听咔嚓咔嚓一阵响,看似坚固的冰棺竟然从底部直接开裂,蛛网形状的裂痕迅速在两个人的身下蔓延开来。

    ——糟糕,该不会是要裂开了吧?

    枇杷脑中闪过不祥的念头,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伴随着轰隆一声,身下的棺材板居然直接塌陷了下去。

    枇杷来不及惊讶,就被失重感裹挟直直地向着下方的黑暗坠去。

    掉下来的当然不止枇杷,还有被他不小心压在身下的喻轻舟的尸身。

    自救的本能让枇杷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很可惜,当时离他最近的就是喻轻舟。

    于是就变成了枇杷抱着喻轻舟一起往下掉。

    也不知道建造地下室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在下面挖了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叫枇杷简直分不清,挖洞的人和放棺材的人哪个更有病。

    还有就是……

    这坑洞也太深了点吧,简直就像个无底洞。

    而且,他们往下落的速度也实在是太过于缓慢。

    仿佛他们不是在虚空中,而是在深不见底的海底缓缓下潜。

    以至于枇杷甚至有时间去回想,自己似乎不止一次地做过类似的梦。

    就是这样一片寂静的黑暗。

    不同的是,在那个梦中,枇杷是孤身一人。

    虽然他们现在也不完全算是两个人,但至少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了。

    不过——

    枇杷突然想到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如果他们真就这样继续无止境地往下掉,没有了冰棺和定期的防腐,身边喻轻舟的尸身该不会一点点烂掉吧……

    枇杷虽然见过不少死人,但基本上都还算是比较新鲜的尸体。

    从前倒是听兰公子说起过,有这么一种修行的法门。

    曾有修行此法门者,特意跑去观摩倒毙的尸体,观其从膨胀到青瘀、到皮坏、到血涂漫,再到浓烂、虫噉、形散,最后化为一摊白骨,再以烈火焚尽彻底化为一捧泥灰的九种观想阶段。

    据说,能够坚持到最后,不陷入疯魔者,自然就能参透色空不二的道理,熄灭对色身的贪恋,破除我执。

    但是更多人坚持不到最后,半途而废也就罢了。

    这其中因为看到肉身腐败的可怕,加深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进而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沦落癫狂者也不在少数。

    由此可见,尸体腐败的过程必然是很可怕的。

    枇杷不知道,喻轻舟的尸身若是腐败起来会经过几个步骤。

    但他总不能因为这样一种可能性,就直接松手,弃对方于不顾。

    枇杷继而想到,以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松手,恐怕他们也会以同样的速度一起往下掉。

    那么说到底,松不松手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且乐观点想,也许作为一个死人的喻轻舟还没来得及开始腐烂,自己这个大活人说不定就因为缺吃少喝的直接先一步去世了。

    那样一来,两具尸体一起在这个无底洞里彼此作伴。

    还不一定谁先化成白骨呢……

    枇杷苦中作乐地想着,竟然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嗤地笑出了声。

    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或许等不到变成尸体的那天,可能就要疯了。

    枇杷心里这样想着,两只手上又禁不住把喻轻舟抱得紧了些,也许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

    预想中的种种可能性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们竟然到底了。

    双腿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枇杷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腰上传来蓦地一痛。

    枇杷才从恍惚中惊醒。

    他坐起身子,将喻轻舟的尸身小心地扶起来放到一边。

    ——在接触到地面之前的一瞬,枇杷下意识地偏了偏身子,将自己作为肉垫给垫在了喻轻舟的身体之下。

    一来,喻轻舟的身子骨怕是经不起重摔。

    二来,之前枇杷自己掉进棺材的时候,就压到过对方一次了。

    这次调过来,也算是公平。

    枇杷粗略察看了一下喻轻舟的尸身,见没像梦里那样断胳膊断腿之后才稍稍安下一点心来。

    转而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

    似乎是一个地下洞穴。

    抬头望去,遥望自己掉下来的方位,那点微弱的光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下子,光凭自己的本事,是如何都回不去了。

    更不用说,还有一具毫无行动能力的尸体。

    枇杷想起之前兰说过的,墙外总会有人等着他回去。

    当时到底还是忘了多问一句,如果一直不回去的话,外头等着的人会主动来找吗?

    枇杷暗暗叹了口气。

    此刻想那些有的没的都是多余的,还不如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原地等待救援,还是四下看看有没有别的可以出去的通道。

    至于为什么不是乖乖等死……

    因为他之前虽然有想过一了百了,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枇杷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被撞痛的后腰,看向之前落地的位置。光线不是很好,所以他只能依稀看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突起的条状物。

    枇杷又上手摸了摸,略显粗糙的表皮,还有根须般的分叉,这感觉像是似曾相识……

    脑中忽地浮现一个东西。

    就像是树根——

    没错,而且应该是很大的一棵树,才会有这么粗,这么庞大的根系。

    有树根,自然就有树,能长出这么大一棵树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有水源,甚至可能有直接通向外界的出口。

    枇杷又摸索了一阵,确定树根延伸过来的方向,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临出发前,枇杷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带上喻轻舟一起呢?

    喻轻舟作为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虽然已经不像其他尸体那样死沉死沉的,但分量着实不轻。

    从刚才落地时的那一压就可以感受到,就算不是一个标准成年男子的分量,也绝对和自己边上边下。

    要是背上一起走,必然不会轻松。

    可是,如果就这样把对方原地丢下……

    枇杷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除却头顶的一点光亮,一切都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种黑暗并不纯粹,像是隐隐绰绰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恰巧正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枇杷的错觉还是怎么的。

    他分明像是听见了一阵窸窣的轻响,冷不丁地从身后的某处传了过来,那声音……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什么有着坚硬表皮的东西贴着地面簌簌爬过的动静。

    听见声音的枇杷,顿时感觉头皮一麻。

    他这下是彻底不放心把喻轻舟一个人放在这里了。

    万一一个不小心,喻轻舟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尸身,给那不知道是什么蛇虫鼠蚁的东西给啃了……话又说回来,也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个口味,万一是更喜欢活食——

    想到这里,枇杷也不磨蹭了。

    直接俯下身,动作小心却又不失干脆地把人背在了背上,然后开始摸索着向着黑暗的另一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