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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第三十三章 七百请援襄 莘迩道闻变

    “进来说!”

    那吏员入到堂中,报道:“秦主蒲茂再度对襄武城发起围攻!”

    “攻势何如?何时发起的进攻?”

    那吏员报道:“军报上言说,今早开始的进攻,攻势很猛。”

    “动用了兵马多少?”

    那吏员报道:“除掉城北无有秦虏进攻之外,城东、城南、城西,三面皆有秦虏攻城,秦主蒲茂动用的兵马不下两万之众。”

    郭道庆示意这吏员下去,想了一想,说道:“秦虏之前数次攻襄武,据军报,都是主攻城南、城东两面而已,这回却把城西也加了进去,想来这定是因首阳已为慕容瞻所占之故。”

    首阳县城在襄武县城的西边。

    此前首阳尚在陇军手中,所以蒲茂对襄武县城的数次大举围攻都没有在城西部署攻势。

    现在首阳被慕容瞻打下,不必再考虑背后来敌的问题了,故而蒲茂此次襄武,干脆三面围攻。

    ——至於不攻北城,如前文所述,是因为襄武城北乃是渭水。

    不得不说,郭道庆的这个猜测是很有根据的。

    马辉说道:“明公此言有道理!”

    郭道庆怔了下,好像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似的,一时间下边的话头都被马辉忽然冒出来的“有道理”三字给闷到了嗓子里,不知从何说起了。

    王舒望说道:“明公,那边首阳刚刚失陷,这边蒲茂就再一次地围攻襄武。首阳失陷的消息,便是城中还没获悉,想那蒲茂也一定会在展开攻城之前,将此事告与城中的守卒知晓。襄武守卒已然是苦战近月,如今又再听到首阳失陷此噩耗,士气极有可能会因此低落!襄武这回怕是要危险了。……明公,襄武若失,我獂道定然不保,敢问明公,计将安出?”

    郭道庆问道:“你说呢?护军有何对策?”

    “现我城外只有慕容瞻留下的步卒两营,千许人上下,末将愚见,不如抓住慕容瞻主力在攻狄道的这个机会,点拣城中精卒,由末将与马都尉率之,杀出城外,先破城外慕容瞻部,继而渡渭,驰援襄武!”

    郭道庆略作沉吟,问马辉,说道:“都尉以为护军此策怎样?”

    马辉实话实说,说道:“末将以为护军此策不怎么样。”

    “哦?”

    马辉说道:“我城中兵总计不过三千来人,就不说这三千来兵,肯定是不能全部出城的,就算是全部出城,但等打完我城外的慕容瞻部,兵士一则也已疲惫,二来又只三千之数,三者对岸的渡口多已被秦虏掌控,渭水亦不好渡,又如何能够驰援襄武?”

    郭道庆看向王舒望。

    王舒望说道:“确如都尉所言,驰援襄武,困难重重,然而下首阳失陷,麴将军所率的援兵被慕容瞻阻於狄道,襄武等於说是已经变成孤城,情势危急,……明公,还是末将刚才说的那句话,襄武若是有事,则我獂道难以独全!是以末将愚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郭道庆看向马辉。

    马辉说道:“明公,末将愚见,拼死一搏此话诚然不错,但眼下形势,似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哦?”

    马辉说道:“一则,麴将军的援兵只是被暂阻於狄道,也许很快麴将军就能率部击败慕容瞻,援至襄武城;二者,不是还有莘公正在亲引玄甲突骑进战於外么?”

    郭道庆扬起脸,陷入思考。

    就像王舒望说的,襄武如果失陷,獂道必定是守不住的,而襄武现下面临的局势明显是已经十分紧迫了,从这个角度讲,拼死一搏不为错。

    但也像马辉说的,麴爽带的援兵目前仅仅是被阻於狄道,而并非是全军覆没,已为秦军所败,同时莘迩亲自率领的玄甲突骑,正在襄武以东地界积极寻找战机,从这个角度看,要说形势还没有到完全危急的关头,此个判断亦可算对。

    王舒望忍不住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道:“明公、马都尉,你们觉得麴将军能击败慕容瞻么?”

    尽管是问句,郭道庆、马辉却都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确定的语气。

    王舒望这是在怀疑,或者说,是已然认定麴爽赢不了慕容瞻。

    麴爽好歹是郭道庆的故主,又是令狐乐妹妹的公公,郭道庆不得不为麴爽说两句话。

    他说道:“麴公,我定西之宿将也,其所部又皆我定西精卒,牡丹骑的威名,远扬南北,即便不能速胜慕容瞻,料必亦不会失利。”

    王舒望心道:“不会失利,并不代表能打胜仗!并不代表能够及时地援至襄武!”

    若再继续说的话,有点好像是在和郭道庆抬杠。

    王舒望便没再把心里的这话说出,只是坚持自己的意见,重新说了一遍,说道:“明公,末将不需兵多,本部兵足矣,敢请明公允许,准末将往援襄武!”

    顿了下,他又说道,“明公,末将也知,只以此区区末将本部去援襄武,恐怕是无济於事的,但明公应知,守城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外无援兵,最怕的就是成为孤城!”

    郭道庆若有所悟,说道:“护军,你的意思是说?”

    王舒望说道:“末将此援襄武,主要是为以末将及所部之到来,提振守卒士气!”

    “你本部兵如今才不到千人,而且你还伤势未愈!”

    王舒望慨然说道:“小小伤势,不值一提!虽末将本部兵现只七百,已足溃城外秦虏,足能渡渭西援!”

    襄武县城在獂道县城的西南边,故此王舒望说是“西援”。

    马辉倒是佩服王舒望的豪气了,说道:“护军胆大真如斗!”

    郭道庆迟疑不决。

    王舒望说道:“明公,襄武军情如火,不可拖延!请明公速下决断吧!”

    郭道庆黑瘦的脸上,双眉紧蹙,看一眼王舒望,看一眼马辉,决定迟迟难以做下。

    他心道:“护军所言极是有理,可襄武城外,现围城的秦虏多达数万,只带七百兵往援,何异於羊入虎口?并且还要先过城外秦虏、强渡渭水两道难关!”

    便在郭道庆犹豫难以抉择之际,适才那出去的府吏匆匆忙忙地奔了回来。

    适才他来呈报襄武军情,犹还记得在堂门口禀报一声,这次再来,却是忘了在堂门口提前禀报,径直就闯入到了堂内,进堂两步,草草下揖作礼,口中叫道:“明公!急报!”

    “又是什么急报?”

    这吏神色仓皇,说道:“城西来了一支秦虏!声势不小!”

    “……哪个城外?”

    这吏说道:“本城、本城外!明公!獂道城外!”

    郭道庆霍然起身,说道:“城西来了一支秦虏?”

    “是啊,明公!步骑甚众,至少五六千虏兵,打的是慕容瞻旗号!”

    郭道庆愕然,说道:“慕容瞻?……慕容瞻不是打狄道去了么?”

    “这个,下吏就不知道了,但城西来的那支秦虏,打的的确是慕容瞻旗号!”

    郭道庆呆了稍顷,急声问道:“距我城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地了!”

    郭道庆绕过案几,说道:“跟我登城去看!”

    这个临时的敌情来得突然。

    此个时候,要不要驰援襄武,自是无须再提,而是需得先把这个突然的敌情给搞清楚了。

    王舒望、马辉相继起身,紧随郭道庆,离堂出府,直奔城西墙。

    ……

    獂道城西,不到十里处。

    所来的这支秦军,正是慕容瞻亲率的其部精锐。

    战兵大约五千多,加上些民夫、乙兵,总计约六千余人。

    眼望着獂道城墙在望,慕容瞻问刚赶来进见他不久的两个军将,——这两个军将便是慕容瞻此前留在獂道县外的那两营兵士的主将,问道:“獂道城近日有何动静?”

    军将之一答道:“明公,这几天城里都没什么动静,照常守城罢了。”

    慕容瞻问道:“我叫你两人放开道路,任由城中斥候出入,你两人做到了么?”

    “启禀明公,末将两人按照明公的军令,这几日都是随便城中的斥候出来、回去,即使被末将两人的部曲发觉,亦只当未见。就在今天,还有两拨城中的斥候回城。”

    慕容瞻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做的不错,我会给你俩记上一功。”

    “明公,这算什么功劳?”

    慕容瞻笑道:“岂不闻攻城者,攻心为上?你俩放任城中斥候出入,算是帮我行了攻心之计。我此计如若能售,你二人当然功不可没。”

    这功劳来得轻巧,两个军将都是笑道:“若再有此等军功,还敢请明公再赏给末将两人来办。”

    “我佯攻狄道,实取獂道,今我兵忽至,必出乎了郭道庆的预料。等会儿我兵到城下后,我打算就立刻发起进攻。到时,你两人便率你两人本部从我齐攻其城!你两人若能先登,那我会给你两人再记一份大功!”

    两个军将精神都锁,齐声应道:“敢不为明公效死!”

    黑黄色的官道土路上,尘土飞扬,秋日上午的阳光下,虽然已经连续作战数日,持续行军合计三四百里了,但慕容瞻所部的鲜卑将士,却是士气高昂,旗帜如林,铠甲鲜明。

    ……

    差不多在慕容瞻将至獂道县城的前后。

    襄武城,城东南百余里外。

    一支同样士气高昂、甲械鲜明的部队,亦正在行军。

    只是,这支部队的行军方向,刚好与慕容瞻部的行军方向相反。

    他们是向西北面的首阳县城位置而进的。

    此支部队的战士,俱皆乘马,约三四千人,人数虽然比慕容瞻的那支部队为少,不过论起行军的气势,却又非慕容瞻所能相比。

    这正是莘迩亲率,往去首阳,打算先败慕容瞻部的玄甲突骑。

    渡过一条不宽的河水,莘迩胯下的战马腿下一软,差点把莘迩甩到地上。

    莘迩勒住马,呼从骑於不远的魏述,说道:“换马!”

    魏述招呼亲兵,牵了匹新马过来。

    莘迩的骑术经过锻炼,现在是相当不错,也不下马,骗腿一跳,便从此马跃到了新马上。疲累的那匹马自有亲兵接住,牵住缰绳,先让其缓缓而行,做个休息。

    魏述赶到莘迩马边,说道:“明公,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止将士疲劳,马也累了,要不等到前头,寻片谷地,让人马歇上一个时辰?”

    “咱们这么多人马驰驱向西,便是咱们多走小路,消息也一定很快就会被蒲茂得知,……不能歇!传令下去,叫军士们加把劲,等到了首阳再歇!”

    魏述应诺,便去传达莘迩的军令。

    莘迩只觉嘴唇干燥,因了这些日熬夜打仗已成常态,并其脸上也出了好几个火尖,嘴唇上都出了一个,一说话,牵动火尖,感到隐痛,他小心地摸了一下嘴唇,提皮囊在手,大口地喝了几口刚在那条河边灌的河水。

    河水清凉,入到腹中,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离首阳不到二百里了吧?”

    一人答道:“明公,差不多二百里远近。”

    “派去首阳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么?”

    回话这人答道:“还没有,不过估算路程,该回来了,这会儿可能在路上吧。”

    莘迩扭脸瞧了眼回话的这人,笑道:“年轻就是好啊!猛奴,瞅瞅你,精神多好,不像我,稍微熬个夜,就浑身冒火似的,……老喽!”

    却回话这人是麴令孙。

    麴令孙说道:“明公年方三旬,正是盛年,何来老也?”

    “比起你,我是老了。”

    麴令孙待要说些什么,数骑沿着道边的草地,迎面驰来。

    麴令孙眼尖,一眼认出了来骑,说道:“明公,是遣去首阳的斥候回来了!”

    莘迩拨马下到路旁,等这几骑驰至。

    此数骑奔到,骑士们停下坐骑,纷纷下马。

    莘迩说道:“不必行礼,见到麴公、田刺史了么?”

    骑士中带头之人,小步近前,放低声音,说道:“明公,田使君兵败被擒,首阳失陷了。”

    “……什么?”

    这人语气透出紧张,但仍然压低声音,说道:“慕容瞻佯装撤围东走,田使君催兵追赶,半道中伏,被慕容瞻部大败,全军尽覆;其将阎宝智、北宫初降了慕容瞻,为慕容瞻骗取下了首阳城。慕容瞻部现兵分两路,一路西攻狄道麴将军部;一路已然东去,也许是打獂道去了。”

    莘迩骑坐马上,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