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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行纪 第五百八十五章 潮

    “……以上就是近期的汇报内容。”

    室内,罗伊微微低头行礼,柔顺紫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肤白胜雪,明艳动人。

    房间位于整座青菜岛的中央,最近刚竣工的高楼最顶层,自上往下能够俯瞰岛屿上的地表人类栖息地,目前是议长的执务室,三天里有两天是空着的。

    战争带来的伤痛逐渐愈合,秩序得以重建,各部门每天都有大量事务要处理。

    罗伊看了眼身前空无一物的大型木桌,又想到自己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接下儿童防控科的职位。

    她可没有新任议长那么方便的魔法,处理起事务信手拈来,效率远超常人。

    “那么,告辞。”

    抬起头,黑色的背影映入眼帘,纤细,安静,正装笔挺,黑发在身后扎成一束,面部轮廓柔和中性,单薄的影子打在干净的地板上,有如被海平面淹没的石柱。

    如此优雅精致的美少年,因为手握空岛最高的权柄,不由得给人以沉重的压迫力。特别是他曾经作为那一位的亲信,常年追随左右,如今接过权柄,一言一行常常会让人回想起过去的阴影,无情的整肃,残酷的专制,以及那些埋葬在黑暗中,血腥和暴力的牺牲品。

    “嗯,辛苦你了。”

    “明天跟我一起去趟地下,我想听听它们的意见。”

    “是。”

    继任以来,凯瑟琳再也不穿女仆装,断断续续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用语习惯也改掉了。

    他变得越发符合人们心中权力者的形象,与此同时,也越发地远离曾经的自己。

    民众对美好的明天充满期待!这种期待,通过种种不同的形式转化成了对他的期望。

    亚瑟·托娃改写了青菜岛全体人类的命运,诛灭异族,剪除地下超越者的威胁,他的历史功绩和崇高地位不可动摇;但在战争期间,他所表现出的狠辣独断手腕,对净身会乃至所有旧势力进行无差别清算,以暴力和恐怖维持统治,强行推行新规则,无疑是令人反感的。

    特殊时期也就罢了,等到和平来临,强力而残暴的统治者又主动交出权力,人们急需看到起一套崭新的,相对安稳的制度建立起来,它将代替旧的规则发挥规范作用,遏制邪恶和不公正的扩散。

    凯瑟琳必须回应期待,为此,他不得不做出改变,成为不是自己的自己。

    打开门,罗伊正要离开,忽而顿住,看向窗前的凯瑟琳,笑着道:

    “好久没看到他来你这了,怎么,你们小两口感情破裂闹分手了?”

    凯瑟琳转头瞥了她一眼,摇摇头。

    如今还敢和他开玩笑的人,实在不多了,罗伊算一个。

    不明就里的民众敬畏臣服,地下居民感恩戴德,家族内对他敬如神明。实体的权力会在他人的内心中竖起虚幻的丰碑,碑的大小,远远盖过个人本身。

    “说这种话小心被他姐姐知道,被当街砍死了都无处哭诉。”

    “怕什么,她不是和那个小混蛋一起消失了。”

    “注意你的言辞,历任议长都为我等人类做出过巨大贡献,是人中豪杰,侮辱他们等于侮辱全体人类。”

    “切,还这么护着他,人家都不要你了。”

    说完语气一转,轻声道:

    “他们真的走了吗?”

    “嗯。”

    “不会是被卷入什么麻烦,被干掉了吧?呃,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亚瑟姑且算是我以前的学生,我不可能想让他遭遇不测,就是关心一下,关心一下总没错吧。”

    凯瑟琳拉过椅子,坐在桌后,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短暂的沉默。

    “亚瑟,不会死。”

    “据我所知,天底下已经没有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生物了。”

    “那倒也是。”

    作为已知的最强魔法使,亚瑟早已是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如果有连他都无法解决的困难,那他们这些人更加是无能为力。

    只是……

    看着罗伊松了口气的样子,凯瑟琳阖上双眼,下一句话没说出口。

    亚瑟透露过一点,他究竟在面对什么样的东西。

    天底下无敌,不代表能在天上也无敌。

    凡人目光短浅,寿命转瞬即逝,无法参与到高层次的斗争当中去,即使内心向往与他同呼吸共命运,现实中也不得不困顿于此,接过他在现世的职责。

    “……”

    不经意间,凯瑟琳的目光掠过桌上的盆景,绿叶红花,一片花瓣枯萎,脱落下坠。

    经过魔法调治的植物几乎是不会凋零的,它永远地盛放,永远回应人们的期待,直至魔力枯竭的那一天。

    他会枯竭吗?

    “快了……”

    “什么快了?”

    “终点。”

    “哈?”

    罗伊刚想问什么意思,身体突然一僵,她的注意力,目光的焦点,转移到了窗外。

    耳边,响起由远及近的潮水声,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变得清晰可感,额头上渗出冷汗。

    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发不出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

    凯瑟琳循着她的目光转动椅子,面向身后。

    一种,难以名状的色彩,正在向上攀爬。——从所有的前后左右开始,往上爬。

    渗透,感染,仿佛彩色的液体流淌于纸质纤维。

    “你看,涨潮了。”

    人们担忧着潮汐的来临,它们害怕,恐惧,在无数个长夜里抗拒理解这一不定周期来临的可怖现实。

    当血淋淋的现实出现在面前时,又会做出何种反应呢?

    凯瑟琳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双手无力下垂。

    随即,他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愈发大。

    亚瑟,你看得到吗?

    这一次,或许我们真的能同生共死了。

    “罗伊,去把离得近的议员喊过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集中所有登记在册的顶级魔法使,我们需要对抗即将到来的灾难,十之八九,这将是我们面临的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涨潮。”

    凯瑟琳披上外衣,转身走向门口,眼角余光看到罗伊还在发呆。

    “愣着干什么,你想死吗?!”

    “啊,是!”

    ……

    青菜岛边陲地带,草木颜色阴沉,阳光黯淡,空岛外层的泡沫泛起不安定的层层涟漪,反射着七彩的妖冶光芒。

    某处向岛外突出的鹿角型小山,悬崖峭壁横亘,上面坐着一只粉裙白袜的女孩,她怀抱玩偶,背对着整座空岛,一双穿着圆头鞋的小脚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真是麻烦啊,茉莉其实没那么喜欢你们,还要几次三番地提供帮助。”

    女孩嘟着小嘴,腮帮子鼓起,颇为不满。

    再强的超越者也是人,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必将招致损伤和反噬。

    “嘛,岛上还有哥哥在意的人,没有办法啦,再帮你们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哦。”

    “真的是一群笨蛋,整体打来打去,相互伤害,最后还要善良仁慈的主人来救你们,什么时候能争气点。”

    自毁庇护所后,茉莉一直在摸索新的道路。

    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幼小,相反,因为接触过大量死者魂灵的意识,相当于是活过了漫长岁月,仅仅是因为天性才常保纯真,心如洁白花朵。

    接纳真实的自我,破除封印,成就真正意义上的超越者,未来更是将要成为权限者。

    原本被彻底封停的命运再度开始转动,一切都是因为主人,是他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为此,今后也需不断进步,永不停滞,追上他的脚步,永远追随侍奉左右。

    权限者,不会被虚假羸弱的命运击垮。

    权限者,应该像憧憬的主人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坚强的意志和无敌的力量跨越任何艰难险阻,执行自我意志,不会被击垮,不会自我怀疑,不会失去本心。

    “重临世间吧,我全新的庇护所,永恒不灭天空之守护……”

    一股虚幻荒诞的波动以茉莉为中心绽放,强有力的心象风景被质变的苍蓝魔力凝聚塑造,飞速扩散,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而有力,它改写现实,隔绝危险,在青菜岛泡沫外形成了一层模糊缥缈的护罩。

    护罩上云气涌动,形成无数运动的生物图景,虫鸟走兽,无牙的巨怪横空,纵深无限深远广大,简直和真正的异界时空一模一样。

    永恒天之守护,业已无法实现的渡世方舟,存在于幻想中的美好幻想乡,无处可归死灵的最后容身之所。

    曾经,那位天才修女设想出的旷古烁今魔法,庇护死者,守卫魂灵的最后避难所,而今以崭新的形态出现在世间。

    在她女儿的手中,梦幻神话般的奇迹降临,与异常潮水的侵蚀分庭抗礼。

    这一次,幻想将庇护现实中的生者。

    苍蓝泡沫现世,正在被无以名状,无法想象的大恐怖侵袭,淹没。

    潮水自最底层涌出,覆盖一切,倾吞一切。

    渺小的青菜岛被灰白梦幻烟雾包裹,很快被涨潮的池水吞没,在其中沉沉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