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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商妃 第五章 竹簧舞筝似初见

    一个个接踵而至的疑问把林禾依扰得很乱,她皱着眉轻揉了几下太阳穴,这时身体才感觉到冷。此刻已是岁入迟暮,时至深秋,她刚从温热的水里出来,若再不穿衣裳,恐怕会得了寒疾。

    梳妆台上摆放着一条洁白的浴布,她拿起来,把身子上残余的水滴擦拭干净,又将方凳上叠放的衣裳展开。

    ——一件的绣了月白藤萝纹的浅紫曲裾。

    四下没有别的衣装,这衣服,大抵是为自己准备的。

    低手回旋,很快将曲裾穿上身,垂目瞥见见方凳下方还摆有一双同色浮花素履,便也一并穿上。

    刚踏实了鞋子,小屋的木门忽然“吱哑——”一声被人推开来。

    随着突如其来的响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黑衣女子像风一样走入屋内,停在她面前,微微低首。

    “主人吩咐,请林姑娘苏醒后立刻随莫秋去见他。”

    她暗暗打量。

    眼前女子身段玲珑有致,面容美艳动人,声音却冰冷得不带有一丝情感,一袭纯黑夜行劲装更为她散发的气息添了几分冷彻。

    这个自称莫秋的女子,像一枝包裹着保鲜膜的玫瑰,鲜艳而难以接近。

    回味其话——主人?

    眸中闪过几道明暗不齐的光——只有暗卫才会这样称呼其追随的人。

    暗卫,这片陆地上最神秘的一群人。他们对自己的主人言听计从,鞠躬尽瘁,甚至以死效忠。他们行如鬼魅,精擅隐匿行踪,悄无声息地传话送信;他们武功高强,杀人于无形;他们消息灵通,任何小闻小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但他们也是没有情感的生物,对主人只有“忠心”二字,因为面临随时被转赠他人的命运。

    他们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从出生开始就是冷血无情的杀器。

    难怪莫秋的眼神冷得让她从心底里发寒——那是一双没有情感只有任务,没有温暖只有杀意的眼睛。

    悄然而过的一丝同情,在她心头流过。

    但这个时候更重要的,似乎是莫秋口中的那名“主人”。

    如此死忠的仆从,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就算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若不得缘,也难以拥有一名暗卫。而这位莫秋的主人,想当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莫秋叫她“林小姐”,可见她这主人知道些自己受伤等事的内情。敌暗我明,她不能轻举妄动,所以还是听从这名暗卫的话,跟随她去见那位“主人”最为稳妥。

    林禾依敛过那对薄雾笼罩般沉入思索的眸子,雾气飘散,她含一抹淡笑对莫秋点头示意。

    莫秋一应,干脆利索地转身,她便跟在后面,走出了屋子。

    刚踏出屋檐下的短阶,扑鼻而来的是泥土的清新与竹叶的清香。目光转圜,发现周围竟布满了幽绿纵深的竹林。

    她所处的这处小空地,被圈成了一片小院,小院中除了她身后的木屋外还有另外一间较大的木屋,相隔差不多五丈远。小院东西北三面都环绕着高挺的竹林,唯独南边是一片凋零的菜园子,再往后,则是座静谧悄异树草丛生的缓坡小山,一条叮咚浅溪从小山上蜿蜒而下,绕过小院子,直通往这边的竹林深处。

    内心虽然焦灼,但见到这幅僻静无人的清雅幽景,她并未慌乱,只觉得身处世外桃源,眸中更生出一重平静与坚定。

    不平静坚定,怎么办呢?慌乱无措,更易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

    摇摇头,这种毫无所知的迷茫感,真让人难受。

    前面儿莫秋踏上了一直延伸到竹林深处的鹅卵石甬道,她见状跟上去,一前一后距离半丈地地走入绿意蓬勃的竹林中。

    竹海之中,雾气缭绕,如同绿色云山。万物凋残的季节,竹枝却繁茂青盛,不愧为“最是虚心留劲节,久经风雨不知寒”的君子啊。

    林禾依将心思放宽,正对这青竹气节微作感叹时,竹林深处传出的一阵清澈的筝弦声,轻轻扫入了她的耳膜。

    琴音如缈,时轻飒如风,时迅烈如雨,时缓时疾,时抑时扬。

    或许是因距离太远,加之竹林对琴音有发散作用,她听得并不是很清晰。但自幼习练筝艺,单单凭这袅袅清音,她就能断定弹筝之人在乐律方面有极高造诣——远胜父亲用重金请来教授自己的宫廷乐师老头子。

    琴音的方向……似乎于脚下鹅卵石甬道眼神的方向相同?

    她眸光忽闪——这玄妙的琴音,或许就出自莫秋主人之手。

    在这幽篁之里鸣筝,那人是会有怎样的雅艺心性?

    半思半走,朝向竹林更深处。竹枝摇曳,叶影婆娑,掉落的竹叶为古老沧桑的鹅卵石道铺就了一重迷离的格调,繁茂的青枝绿叶遮天蔽日,悠扬的琴声随着秋风凫凫飘动,秋风掠过竹林引起的竹涛声,露水从竹叶落向泥土的嘀嗒声,与那绝妙的徵羽宫商和弦回荡,不绝如缕。

    若不是心有所碍思有所疑事有所牵己有所涉,这当真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身好地界儿,林禾依心想。

    大概七拐八拐地走了一里地,在愈发清明高亢的琴音下,她终于在青碧无穷的竹林里看到了点儿别的景致——

    一个红檐亭子,正矗立在甬道左侧的不远处。

    接着进入视线的,是亭下弹筝人。

    那人儿若说是人,似乎折煞了这人,不是谩骂讽刺,是那人真的跟仙人似的。

    黑如子夜的纤发,丝毫没有冠钗藻饰,如驰雪而下的融水般顺滑披落在肩,一袭纯黑底色湛蓝云纹宽长锦袍随意地散在地面,蓝袍上斜披黑绒貂裘,阻隔开秋日凉寒。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顺滑黑发之下,精致蓝衣之上,那副华美精绝的五官——

    那眉深得不凝重,淡得不疏薄,像是丹青客轻落一笔,描绘出一卷剔羽般的两折;莹润浅绛的檀口薄唇轻泯,凝出了竹中最亮丽诱人的一点红;长睫敛着微垂的目光,让人看不清晰眼睑下闪烁的动人光晕。

    五官疏朗有致地坐落在那张清白若雪的容颜之上,这容颜,汇集江山万种风情,聚拢天地诸般美景,在浩渺绿竹间,月华般耀眼,莲花般超然。

    林禾依微微怔在原地。

    她纵然见遍各色佳爵公子,却也只是略及其颜,无其仙态,略及其态,又无其颜。

    就在这时,男子宛如雪剪般跃动在琴间的指,倏忽间由温缓转而迅疾,筝之音韵由流水潺绵陡转悠扬,忽似珠崩玉盘,凤唳九霄,龙鸣峰屿,仙泣苍穹。

    在这高雅的琴声中,竟未衔夹一丝多余情感,仿佛掌筝的他是立于世事污浊之外、云游人间的散仙,美而高不可侵。

    手止,音落,竹叶翻飞。

    他似是觉察到了来人,抬首看向不远处的她。

    一张早已认不出昔日容颜的普通面庞,不变的是带着几分淡雅的气质,以及那对表面清平如水,深处却暗流涌动的眸子。

    “主人,属下已将林姑娘带到,先行告退。”前方的莫秋一个抱拳,瞬息间闪身消失不见,只听余几丝竹叶晃动的声响。

    她还未从方才的琴声里缓过神来,莫秋的清冷的声音唤醒了她。

    原是筝曲已毕,弹琴男子正端坐亭中与她对望。

    终于看到了那对敛垂的眼眸——

    清淡浮游如云,飘渺轻飒如风,深黑幽邃如潭,其间光束分明变幻万千,却好似一变未变,始终淡漠。

    而且,难以捉摸。

    林禾依立刻对那人下了定义——城府,颇深。

    “林姑娘醒了。”

    男子的声线,仿佛七月北原沾地即融的雪,清澈柔和地没有半点杂音,温柔,却带着丝丝缕缕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