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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多丽人 第320章 噬心之悔

    绿柳的花轿渐行渐远,刘绰站在县主府门前,目送着迎亲队伍消失在街角。她的嘴角还挂着欣慰的笑容,却在这时,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传来——

    “明慧县主,好一招金蝉脱壳!”

    刘绰转身,就看到张七娘一袭素色衣裙,站在台阶下,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张府的家仆,气势汹汹。

    “张娘子今日也来贺喜?”刘绰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仿佛并未察觉对方的敌意。

    张七娘冷笑一声,缓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县主何必装糊涂?李实的死,别人不知道真相,我却清楚得很。”

    刘绰眸光微闪,依旧从容:“李长史遇害,朝廷已有定论,张娘子若有什么线索,不妨去大理寺禀报。”

    “线索?”张七娘嗤笑一声,“李实的尸体虽已残缺不全,但舒王世子却听到了两声异响。那到底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信有什么狐狸精怪,那日出现在断魂峡的就是你!”

    刘绰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张娘子这是何意?”

    张七娘逼近一步,眼中满是威胁:“刘绰,若我将此事告到御前,你猜圣人会如何处置?只要你将蔡邦喜饶那份口供交出来,再助我与李攀和离,我便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李实的尸体已毁,关中那几个挨了枪子的人早就烂了,又如何能比对伤口?

    刘绰展颜轻笑:“张娘子,这是在威胁我?”

    张七娘微微抬起下巴,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县主若觉得是威胁,那便是吧。我只要口供和自由,而你——想必也不愿让圣人对你起疑吧?”

    刘绰目光渐冷,缓缓道:“知道威胁我的后果么?”

    张七娘不甘示弱:“县主可知刺杀朝廷命官的后果?”

    刘绰轻轻摇头,语气淡然:“你想去便去,至于要怎么跟李攀和离,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私事,我无权插手,更不会插手。”

    张七娘想不到刘绰根本一点都不害怕,咬牙道:“刘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我将此事公之于众,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刘绰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街角,那里正有几名金吾卫巡逻经过。

    “张娘子,你若真有证据,不妨现在就去圣人面前告发我。看看圣人是信我还是信你,是先杀你还是先杀我!不过——”她顿了顿,眼神陡然凌厉,“你可要想清楚,诬告县主是什么罪名?你与吐蕃人的那些勾当,蔡邦喜饶的口供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张七娘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她强撑着冷笑:“你少吓唬我!那份口供若真那么重要,你早就交给圣人让她处置我了,何须等到今日?”

    刘绰淡淡道:“张将军戍守边关,劳苦功高,我这才对你网开一面。可你若不知收敛,继续兴风作浪,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七娘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好,既如此,我便将这事告诉李璋,他一定会答应帮我和离的。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刘绰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

    “你什么意思?”

    刘绰叹气一声,“看在你阿耶的面子上,最后提示你一次。要留你在长安是圣人的意思,他根本不在乎你是在李攀家还是王攀家。但此刻的嗣道王府空有王爵,已经无人在朝中任职。张将军这一座大靠山,你觉得李璋会答应放你离开?你若执意要和离归家,让他们一无所获,他们宁可留下你的牌位,也要保留与张家的姻亲关系,听明白了?”

    张七娘听了刘绰这番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本以为能拿李实之事威胁刘绰,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你……你胡说!他们敢!”她嘴上虽强硬,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惊恐。

    “信不信由你,我已仁至义尽。若你再拿这些莫须有的事来烦我,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张七娘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但又不敢再轻易挑衅刘绰。她狠狠瞪了刘绰一眼,带着家仆匆匆离去。

    刘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县主,要不要派人跟着她?“

    “不必了,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如今正是与吐蕃和谈的关键时期,凤翔军需要张将军坐镇。我只是担心,她在长安胡闹出了事,老将军的身体会承受不了。这些话,想必张将军和张夫人都已经跟她说过了。做父母的,也一定在给她想办法。希望她不要犯傻!”

    刘绰心中明白,如果让皇帝知道她手上有更厉害的火器,那皇帝只会想方设法让她把东西交出去,才不舍得对她动手。

    何况,刘家一大家子都在长安城待着,还是太子党,圣人心里其实安稳得很。

    她甚至怀疑,这么多年皇帝对李实的纵容都是故意的。

    纵容一个舒王党主力成为人人喊打的奸臣,只会让舒王不得民心,正可以平衡他相较于太子在身体上所占的优势。

    包括这次让裴瑾和张七娘都嫁给李攀,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处理权贵丑事那么简单。

    李攀并不是世子,娶两个贵女实在担不起。表面上看起来,好像舒王一党多了晋阳公主和张敬则的助力。但裴瑾和张七娘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李攀根本管不住两个人,只会家宅不宁。

    到时候,晋阳公主和张敬则都会对李实不满意。对舒王又会有什么好脸色?

    真到了拔剑相向的那一天,圣人只要一道赐张七娘和裴瑾自由的圣旨就能分化他们,让张敬则调转枪头!

    也正因为,把两个家世强大的新妇嫁到嗣道王府的同时,又开始调查关中饥荒案,才让很多朝臣以为皇帝会再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更让舒王一党没有疯狂抵抗和反扑!

    刘绰越想越觉得可怕,皇帝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啊!

    可以拿几十万百姓的命,让舒王一党失去民心,来平衡朝局。

    张七娘在外头好一番采买发泄,回到嗣道王府时,天色已暗。

    府中灯火稀疏,廊下伺候的婢女没精打采的,冷风卷着落花扫过石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嘲弄她的处境。

    她推开寝房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因为是正妻,李夫人不由分说把人抬到了她的院子。

    李攀瘫在床上,脖颈和脸颊上仍残留着蛛毒留下的黑纹,双眼浑浊无神,嘴角还挂着涎水。

    听到开门声,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痉挛地抓挠着被褥,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废物,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张七娘站在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今日亲眼见到野诗良辅骑着高头大马迎亲,那男人肩宽背阔,眉目英挺,一身绛红喜服衬得他如战神临世。

    他看向绿柳时,眼底的珍重和热烈,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那本该是她的!

    如果当初她听了张敬则的安排,嫁给野诗良辅,现在被众人艳羡、风风光光迎娶的人就是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长安,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没有男欢女爱,没有子嗣延续,连出门都要被金吾卫盯着,活得像个人质!

    “贱人……”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姣好的面容因妒恨而扭曲,“一个婢女,她也配?”

    绿柳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如今却穿着青绿嫁衣,戴着累丝金凤簪,带着体面的嫁妆,成了凤翔军中将校的正妻!

    而她张七娘,堂堂凤翔节度使的嫡女,却要在这阴冷的府邸里腐烂!

    她越想越恨,猛地抓起妆台上的玉梳砸向铜镜——

    “哗啦!”

    门外传来侍婢惊慌的声音:“少夫人?您没事吧?”

    张七娘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喉间的哽咽,冷冷道:“滚!”

    待脚步声远去,她缓缓站起身,眼底的疯狂渐渐沉淀成冰冷的算计。

    ——阿娘阿耶马上就要离开长安返回凤翔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入夜,新任嗣道王李璋坐在书房内,指节叩击着紫檀案几上的田产资财,眉头紧锁。

    捐了二十万贯家财才保住了老父亲的性命。

    如今王府虽然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府中养着那么多人,睁开眼就要花钱。

    尤其是裴瑾,更是个花钱的祖宗,他得想办法开源。

    可是家中根本没人会经营产业,总不好花用妇人的嫁妆,难不成要变卖祖宗产业?

    “阿郎,十一少夫人求见!”仆从的话将他从愁闷中唤醒。

    见张七娘进来,他挑眉冷笑:“怎么?终于想起自己还是李家的新妇了?”

    张七娘反手关上门,直视他的眼睛:“殿下,想不想让刘绰死?”

    李璋的手指一顿。

    张七娘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当日在火器营门口,我亲眼所见吐蕃探子死在眼前——那刘绰手中有一件古怪兵器,能隔空杀人,声响如雷,伤口却不见暗器!阿翁的死,绝非寻常刀剑所为!”

    李璋猛地抬头,目光如刀:“你确定?”

    “千真万确!”张七娘压低声音,“舒王世子那日在断魂峡附近不也听到了异响,却寻不到箭矢?刘绰若真有此物,必是私藏火器图谱所制!她敢杀宗室,便是仗着圣人偏宠,可若让陛下知道她私造此等威力的军械......”

    李璋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冷笑:“好一个明慧县主!弑杀宗室,私藏火器,哪一条不是死罪?”

    他猛地起身,袖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紫宸殿内,李璋伏地痛哭:“陛下!臣父死状蹊跷,有些伤口绝非野兽所为!明慧县主私造火器,弑杀宗室,其罪当诛啊!”

    皇帝捧着一本书在读,头都没抬:“爱卿可有实证?”

    “当日在关中,张氏亲眼所见——”

    “一个妇人臆测,也敢妄议朝臣?”皇帝突然将手边茶盏重重一搁,“李实之死已有定论,朕不想再听这些无稽之谈!”

    李璋咬牙抬头:“陛下!若刘绰真有此等利器却隐匿不报,他日用于宫闱......”

    “放肆!”皇帝厉声打断,“将火器推广至凤翔军中乃朕亲允。若真有此等神兵利器,张敬则和高顾为何不报?你今日构陷忠良,是何居心?”

    李璋如遭雷击,瘫坐在地。

    当夜,舒王府密室。

    冯无忧低头跪在李谊面前。

    “是不是什么都没查到?”

    “属下无能!”冯无忧请罪道。

    李谊轻笑:”你不是无能,而是隐瞒不报!那个冯春桃是冯无咎的后人?李实出城那日,你说家中有事,就是去断魂峡伏杀了?”

    冯无忧身子一颤,额头冷汗直下:“殿下……”

    李谊摆了摆手:“罢了,我也不怪你。他本就该死!”

    冯无忧不敢抬头,声音颤抖:“殿下,我也是为了给冯氏报仇。属下大兄一家如今只剩一个女娘了!”

    “如此说来,你的确是家中有事。好了,起来吧,我只问你,那日李实究竟是怎么死的?明慧县主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