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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斩冷月 第70章 星河浮梦

    中廷天门教,悬浮九天的天门山形同一条庞大沧海蓝鲸,游弋在只剩下朵朵浮云和一片碧蓝的天空中,日复一日,枯燥且乏味。

    世人避之不及的雷雨、风雪天气,却给这座宏伟山门点缀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三千青丝被青簪束起,苏冬蝉躺在竹椅上,轻轻晃动,灵剑惊蛰被随意搁在一旁,旁边的绣凳上放着一本《五界史志》。

    轻风挟着云气飘入苏冬蝉所在阁楼,吹动着这本记载着灵世五界千百年大事的史书一页页翻动。

    直到书页停留在【东土志轶】,渊帝五四零年冬,清河州军反叛,与星垂、琅琊两军对峙于羲和城外,大败而逃,遁入山林。

    那一夜,城主府大乱,城中百姓动荡流离。

    那一夜,秋叶原、梵净山、青玉剑宗参与叛乱,被唐军雷霆镇压。

    那一夜,清河州大将军刘昭被三拳捶杀。

    那一夜,八荒剑阵重现世间,荡尽城中宵小之徒。

    苏冬蝉视线扫过那一页,并未如何在意,继续闭目小憩。

    青丝与白裙随着云气轻轻晃动,衬着绝美容颜,飘飘乎如仙子临尘。

    ……

    东唐九州,地域之广袤,横跨何止万里,在清河州即将破晓,玉京州才将将入夜。

    都城玉京里万千灯火与星辉交相呼应,不时有庞大灵船和飞禽浮空而起,交织出一幅玄奇灵动画面,恍若天上仙宫。

    在万千星辉与灯火拱卫的帝都深处,一座渊帝日常议事的偏殿内,殿柱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微弱光芒,照着大案之后的瘦弱身影明暗不定。

    大案旁,一位身着金黄吉服的中年男子垂首而立,男子相貌平平,属于见之就忘的普通,远没有吉服上的金色大蟒让人印象深刻。

    大皇子,李空鸣。

    下方几道身影笔直伫立,不发一语。细细看去,竟全是跺跺脚能够在东唐掀起疾风骤雨的权势彪炳之人。

    军部尚书,军中唯一一位大将军衔,左陌。

    吏部尚书,刚对九州千百宗门进行一次大清洗的\\u0027天官\\u0027,何敬义。

    皇室宗亲,禁卫军副统领,封号勇武郡王,少将李宗瑞。

    星垂、琅琊二军常驻玉京的副将也被急召入宫,同样是少将军衔。

    除了吏部尚书何敬义身穿绛紫朝服,其他皆着墨绿军装。

    案几之后这位的身份不言而喻。

    “说说看,羲和之乱如何应对?”年迈声音从昏暗中传出,万人之上的老人随手翻看从羲和城里传来的最新谍报。

    纵使遇到唐国鼎定以来遇到最大的暴乱,老人的声音里也不见丝毫怒意。

    不等玉阶下的众人禀奏,老人接着道,“宁皓那个狗东西呢?”

    “儿臣已传讯国师,暂未收到回复。”大皇子躬身回道,“儿臣这就着人去请。”

    “不必了。”老人摆手,“宁皓要是在这儿,肯定会说\\u0027老子早就派人摆平了,跟你们废什么话\\u0027。”

    老人学着宁皓的口气,说着说着便自顾自乐呵起来。

    大皇子微微颔首,让人看不清表情,其他人也神色淡淡,不敢附和。

    “说说看。”老人重复道。

    “宁国师料敌于先,已提前知会陆中将和琅琊、星垂二军,根据我部最新消息,两军大败叛军。”左陌抱拳禀告,“为今当务之急乃追剿叛军残部,避免侵扰荼毒百姓。”

    老人微微点头,忽而问道,“这宁皓怎么知会他们的,是你们军部密令,还是他那劳什子的国师手令?”

    左陌低头不语,额头布满冷汗。

    “何敬义,你来说。”老人话锋指向吏部尚书。

    “除了追剿叛军残部,微臣建议将清河州在册宗门全部由山河司梳理一番,揪出躲在暗处的老鼠。”何敬义沉声道,“听闻清河城主府全军覆没,臣恳请治原府主南宫君辉不查之罪,另抓紧对羲和城主府进行重建。”

    “可,吏部连夜拿出重建章程,明日朝会再议。”老人淡淡道。

    “宗瑞,说说你的想法。”老人又问道。

    “禀告陛下,旧齐亡我之心不死,无论是追缴叛军还是重建府衙,都是治标之策,于根本无益。”李宗瑞直言不讳道,就连琅琊星垂二军的副将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位如彗星崛起的皇室宗亲。

    “你的治本之策是?”老人来了兴趣。

    “来而不往非礼也,除了以雷霆之势镇压羲和叛乱,末将愿率精锐远渡中廷,给旧齐新都添点乱子。”在皇室禁卫军中一路拼杀攀爬,身上贵气几被消磨干净,却多了几分狠辣戾气,李宗瑞嘿然笑道,“日前赤霞教忙于镇压尸乱,倒是给了可趁之机。”

    老人陷入沉思。

    “不可,百里玄夜修为卓绝,贸然潜入,恐有去无回。”左陌出声道。

    “有何不可,唐军就没有怕死的道理,昔年攻打羲和,先父作为陛下胞弟,一样说死就死。”军衔低了两级的李宗瑞毫不领情,针锋相对道,“他百里玄夜在羲和城制造暴乱,我便在他新都埋上几颗风雷惊、风雷引,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

    新都一乱,任百里玄夜修为高出天际,一样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大皇子深深看了眼这位锋芒毕露的堂弟。传言自己那位叔叔行军作战激进勇猛,和星垂州大将军司徒星辰极为相似,看来李宗瑞深得真传。

    老人转头看向长子,“老大怎么看?”

    李空鸣躬身道,“儿臣倒有一计,听闻新都那边不少人对百里玄夜一心反攻颇有微词,想要在中廷另起炉灶。不若我们先与接洽,谋定后动。”

    若能够从内部瓦解,日后潜入势必事半功倍。

    “此事便交由老大,具体人选从军部、刑部抽调。”老人一锤定音,“退下吧。”

    众人匆匆散去,军部、吏部两部主官缓步走在殿前广场上,何敬义低声说道,“左尚书今夜试探陛下殊为不智。”

    世人皆知渊帝行将就木,宁皓功无可封,往昔亲如父子般的深厚情谊,在这个关头也变得微妙起来。左陌却在方才进言时,将已交出军权的宁国师的功劳摆在台面上,无疑是\\u0027兵行险招\\u0027。

    “你个小瘪犊子,啥时候轮到你跟老子指手画脚。”左陌瞥了眼一品大员的何敬义。

    两人看似年龄相仿,但左陌作为天灵修士,实则是何敬义爷爷辈的人物,当何敬义还在襁褓之中,他就已肩扛少将军衔,论朝中资历,也远胜前者。

    何敬义对左陌的出言不逊不以为意,直言道,“烦请左尚书解惑。”

    两人虽差着辈,但何敬义的祖父是左陌在军伍中可以换命的兄弟,自然可以放心交底。

    “弄清陛下对国师的态度,咱们就差不多可以押宝了。”左陌洋洋自得道,“纵观陛下三子一女,二皇子学识、修为平平,撑死就是个闲散亲王;三皇子寄情山水、醉心修道,假以时日必成皇室定海神针一般山巅强者,只是他不理俗务,对治国理政一窍不通;至于天宝公主,虽然野心勃勃、薄有战功,但毕竟女儿身,先天便输了一筹。”

    “如此看来,励精图治大皇子有望继承大统,和宁国师有何关系?”何敬义不解道,随即恍然,压低声音道,“宁国师会?”

    说着便做出手掌翻覆的动作。

    “渊帝在便不会。”两人分道扬镳之前,左陌轻声道。

    左陌知道,今夜的试探很快就会传遍举朝上下。

    只是又有谁知道,他这番不懂分寸的试探到底是谁指使?

    戎马生涯三百年,从一个小小旗长一路攀爬,在唐军大破羲和城时,被授少将军衔,再到两百年前宁皓挂印归野,昔日不少军中旧部或被闲置、或被调离玉京,唯有自己高歌猛进,连跳两级,官至权柄最重的军部尚书。

    受谁指使试探陛下与国师关系?不言自明。

    左陌轻轻叹息,自语道,“宁帅归隐沧海两百年,像何敬义这般的一品大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很多人都不清楚\\u0027宁皓\\u0027二字在朝中的份量,朝会上抽工部尚书两耳光便是嚣张跋扈了?嘿嘿,只有咱们这群活得久些的军中老人,才深刻记得被宁帅统治的恐惧啊。”

    不然强势如渊帝,何需用这种委婉手段,来给朝中百官吹风?

    左陌抬头,视线穿过如山峦起伏的琼楼玉宇,落在璀璨夜空之上。

    接前方传信,羲和突降暴雪,夜空晦暗。这片晴朗星空下,只怕更加暗流涌动。

    那二位随手掀起的风浪,就算是他这个朝中老人、军中上将,只怕说淹死也就淹死了。

    ……

    对渊帝临时召集的一场议事置之不理,没了磨石游龙随侍左右,宁皓在揽月阁这个销金窟里,一场酒从晌午喝到了暮色四合。

    微醺飘然、尽兴而归。

    拒绝了申屠\\u0027与妙龄少女促膝长谈\\u0027的诚挚邀请,宁皓一路虚空踱步,来到一座远离觥筹交错的低矮山峰。

    山顶似被一剑削平,光滑如镜,竟能折射出月华星辉。行至近处,才发现\\u0027镜面\\u0027竟是一座湖泊,粼粼光辉乃是湖中的星空倒影。

    湖泊岸边只有一脚宽度,从高处俯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似山峰将一块墨玉擎于天际。

    湖面上有一叶随波飘动的扁舟,宁皓飞临其上,便仰躺着落入舟中,翘起二郎腿,轻轻哼唱:

    “着一笠烟雨

    静候天光破云

    聆三清妙音

    也号如是我闻

    翻手反排命格

    覆手复立乾坤

    ……

    醉极弹歌一场

    梦与我孰为真

    不能忘情徒惹得心困

    仙路看近行远

    霖林雨雪纷纷

    寂寥也不妨笑面对人”

    一边哼唱,一边凭空摘出一壶好酒,大口灌下,只觉酣畅淋漓。

    待到歌声随风飘远,咫尺宽度的岸边站着两人,起伏的湖水不时漫过堤岸,浸湿两人的锦靴,两人不以为意,只是安静等着舟中之人回神。

    一人身着素白宫装、佩繁复头饰,天宝公主李兰秋。

    一人着玄色常服,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世子叶飞羽。

    母子二人,一黑一白。

    足足半晌,早已将渊帝议事抛诸脑后的宁皓终于回神,起身看着两人,似是料到他们会来,“小兰秋,直接说事。”

    “兰秋不懂,为何国师不许我们母子二人前往羲和?”李兰秋问道。

    李兰秋母子先宁皓一步返回玉京,近期除了督促叶飞羽修炼,恶补军中知识,李兰秋还向爱子引荐了不少朝中大臣,等是让这位散养近二十年的世子,正式进入朝廷视线。

    虽不知百里玄夜与云渊作何交易,但若今夜他们在羲和城,不仅可以挣下泼天军功,李兰秋还有把握从百里玄夜那拿到不少【紫竹林】珍藏重宝。

    宁皓笑道,“不瞒你说,今夜我拿你家世子做了个交易,若你们母子二人再去分一杯羹,倒显得本国师得寸进尺。”

    “就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南宫君辉?”李兰秋皱眉。

    “本国师认为值得。”宁皓再灌一口酒。

    李兰秋默然,一时无言。

    “小兰秋啊,别说本国师没提醒你,为人母心系儿子不为过,但是什么都要为他争取,天道馈赠你要,《万兵图录》记载的灵刀长夜你也要,本国师亲自教诲你也要,羲和城那里你还要分上一杯羹,时日一久,叶飞羽离开你的庇护,他能飞多高?”宁皓顿了顿,“说不得就会像他爹一样,看似样样精通,实则狗屁不通。慈母多败儿便是这个道理。”

    李兰秋陷入沉思,叶飞羽恍若未闻。

    “本国师知道你生性要强,就算是那座龙椅你也要争上一争,的确有一些官老爷押宝在你身上,但是老爷子会让你穿上那袭龙袍?”宁皓反问道。

    李兰秋脸上生出一丝怒意,冷笑道,“就因我是女儿身?我那几个废物兄长哪里比我强?”

    宁皓摇头,“不必钻牛角尖,我且问你,若是你得登大宝,唐国的天下,还姓李?”

    李兰秋神色一滞,低头不语。

    “你俩从哪来回哪去。”宁皓摆手送客,继而又仰躺在舟中。

    冬夜冷风吹动小舟,连带着湖面上的星空倒影都随之摇曳。

    宁皓大声吟诵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诗好诗,必须收录在《国师闲言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