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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黎扶雪 第97章 失归处

    在小黎的房间里可以看到东山脚下的入口,那入口处有一座三进石门。石门是侧建的并没有对着山,样式很有年代感,颇具神秘色彩。

    进石门后是宽敞的一处院落和一棵银杏,银杏已经很老了,有两百多年三百年的样子。

    山上有一座大庙,但是已经破旧,连上山的石阶也出现了裂痕,但政府并无修缮的工程计划。

    因为暮乔依经常带陌生男人回来,所以小黎一个人用一个房间。

    暮乔依带回来过的所有男人在见到小黎之后都十分诧异,然后又敷衍地夸赞她可爱,但隔日就急忙离开了,然后就不知所踪。若是暮乔依纠缠,避免不了又要破口大骂一次。

    每当这些男人消失的时候,暮乔依总会用新买的诺基亚打电话给一个固定的男人破骂,隐约中听到他说的是“谁让你生的是个女娃”或者“疯子”之类。

    每当挂掉电话,暮乔依总会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小黎,然后吼她回房间。

    小黎大概猜出暮乔依打给的是凌光龙,在小黎的印象里似乎一直都是暮乔依的抱怨,极少在爱着她,也极少温柔。

    暮乔依的温柔总是隔着房间的门,留给来留宿的陌生男人,男人消失后她就一直在抱怨,发狂。

    也不知道是不是凌光龙按时给生活费的缘故,即使暮乔依没有改嫁成功,但是也没有丢下小黎。

    很多时候,小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喜欢坐在黄色油漆的窗台上,隔着锈迹斑斑的铁窗护栏静静地看着东山入口的那棵银杏树。

    晚春的时候树发芽,夏天的时候叶子变得青绿,晚秋的时候树叶渐渐变黄。初冬的时候叶子最美,而也是这样的时候开始被北风吹落,掉在空地上铺了一层一层。

    小黎总是会被这样的景象吸引,但是偶尔也会被那个古样式的石门吓到。特别是在大雨来临前那种阴暗的天气下,刷白粉的建筑就会特别亮,那座拱门会亮得十分瘆人。

    小黎还在窗台上养了一盆花,是一盆鸢尾花,用老式漏了底的红喜盆装着。鸢尾花是在小区院子里移过来的,花的主人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它被搁置在墙角见光不见太阳,靠着天上下雨顽强地活了下来。

    小黎自己浇了几次水之后,就决定把它搬到房间里去。刚搬进来的时候正值春天,花开得不错。

    一天,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来落在了鸢尾花上面。因为担心下雨的缘故所以窗户总是关着的,只有小黎在的时候才会打开。

    小黎进房间准备开窗时看到蝴蝶找她的花玩,于是就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

    蝴蝶缓缓落在鸢尾花上面轻轻扇着翅膀,它的触手很轻细,每一个动作都好温柔,连飞起来移动身体的动作都是轻逸的。

    看着蝴蝶玩了一会,小黎轻轻打开另一头的窗想看得真切。窗才打开,蝴蝶就受惊缓缓地飞走了。

    看着缓缓离开的蝴蝶,小黎在心里有点小失落,她伸出手去心想道:“好想触碰它”

    小黎只是不自觉地在心里想着,忽然有一股莫名的专注感油然而生。她就这样专注地看着蝴蝶,这样的念头忽然更加强烈,蝴蝶就真的朝她缓缓地扑扇着翅膀飞来了。

    小黎缓缓递过手指,蝴蝶停在了她的指尖上。那种感觉很神奇,莫名的温暖,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但才没一会那种很专注的感觉就消失了,蝴蝶也随着飞走,那一瞬间的温暖也随之消散。

    小黎继续看着窗外,那棵树一直站在那里,发芽,长出叶子,葱绿,枯黄,掉落……

    就这样,小黎一边守着鸢尾花,一边发着呆看那棵银杏树。她的眼睛尽量回避着同一视角的石门,但往往越是回避就越会不由自主地偷看上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六年级下学期才开学,小黎放学回家后,暮乔依坐在木沙发上有些憔悴,就连小黎回来向她打了声招呼她也没有理会。

    小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只是默默地做好简约的晚饭,然后端到茶几上。

    小黎小声地念了一句:“妈,吃饭了。”

    听到话后,暮乔依突然抓起了碗,夹着青菜恶狠狠地吃了几口,费力地咽了咽后说道:“你爸死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在夜里时,暮乔依一会哭一会笑的很是瘆人,然后开着啤酒喝到了后半夜,还吐了一地,从第二天起暮乔依的精神就再也没有好过。

    小黎被暮乔依告知她爸爸死的时并没有多少感触,只是记得他的眼神很嫌弃。他的死因未知,总之她和暮乔依都没有去参加葬礼。

    在后来的两周里暮乔依都没有去上班,前一周时还有经理打电话来催了好几次,说客户要去看房,她再不去就让给别人了。甚至后来暮乔依在醉态里还和对方吵了起来,然后就直接说她不干了之类的话。

    小黎还接着去上学,她并不为凌光龙的死感到伤心,只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暮乔依的脾气。因为凌光龙的死意味着她即将没来自他的抚养费,或许暮乔依会随时抛弃她。

    一天,小黎放学回家前,暮乔依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放着,她在茶几上把白色的药丸捣成碎沫然后倒进两个杯子里。杯子已经装了水,也不知道已经捣了多少颗。

    小黎回家的时候察觉到了暮乔依有些奇怪,然后就过去关心了一下。暮乔依很少展颜欢笑,但这一次却笑着说没事。她笑得很温柔,也很奇怪,然后拿起茶几上的其中一杯水向小黎递过去,说是放了一点蛔虫的药粉,要饭前吃。

    暮乔依就这样看着小黎拿过水杯靠近嘴边,小黎喝进了两三口时暮乔依突然抢了过来说:“你不喝了”然后顺手把水倒进了水槽里,又转身说:“先吃饭吧,以后你自己再驱虫。”然后坐到沙发上一连几口喝完了另外一杯水。

    暮乔依提前吃完了饭,吃完后只说了句她累了要去睡觉了,然后仔仔细细看了看小黎,眼神很奇怪。

    小黎继续低着头吃饭,小心地应着没有用她的眼睛看暮乔依,怕会看到她的憎与怨,她们也早已习惯了不去看对方。

    小黎吃得也很快,收拾了之后回到房间准备开始写作业,却莫名地困了起来,于是她趴在桌上打算睡一会再起来写。结果直接就睡到后半夜被冷醒,又头晕晕地爬回了床上。

    第二天小黎起床时已经迟到了,甚至还感冒了。她敲了敲暮乔依的房门,准备让暮乔依打电话给老师请假。但暮乔依并不应门,门还被反锁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小黎见怪不怪,于是就强撑着去了学校。

    到学校的时候,小黎被罚站在教室后面,老师在讲台上交代着六月份的小升初考试:“只有三个月了,同学们要努力学习,争取考进一中二中,顺便就在里面升入高中部。”然后看了一眼小黎继续说到:“不要像某些同学一样,只能吊车尾去七中,五中这样的学校,这样的中学是考不进好高中的,更不用说以后要考大学。”

    小黎的午饭是在学校吃的,吃饭时她的心里总有些不安。下午放学回家后,暮乔依没有和平时一样坐在客厅里涂指甲或者照镜子打扮,她的房门仍旧还是关着的。

    小黎敲了敲暮乔依的房门,想看看暮乔依在不在家。里面没人应门,小黎尝试去开门,但门仍旧还是锁着的。

    小黎看了看客厅,家里什么都没有动过,然后她又敲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这时屋里安静得可怕,突然一种后背发毛的感觉席卷着她。

    于是小黎开始失控地敲着门,一边敲一边害怕地喊着。但暮乔依的房间仍旧静得可怕,小黎随即惊慌失措地跑去拍打邻居的门。

    她们的邻居是对老夫妻,心肠不错。他们出来应门后,小黎只顾着哭,话也说不出来。等她表达清楚的时候,邻居进屋帮她敲了敲门,然后简单地问了话,之后就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是强行破门而入的。小黎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是两个警察进去查看的情况。

    其中一个警察带着临杭的方言口音说道:“没气了,人都硬了,只能叫医院来看哈是啥子情况。”然后两人分别都在手机上摁着号码走了出来。

    “没气了……没气了……没气了……”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小黎的脑海里,是死了吗?这个念头吓得她哭不出来。好像那三个字让什么东西塌掉了一样,空空的。

    小黎的眼睛只顾着惊恐地看着屋里面,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但是她不会动了,又好像会突然坐起来吓人一跳。

    小黎没能移动步伐,只感觉那扇被强行破开的房门比东山脚下的那道石门还恐怖,恐怖到令她想吐。

    两个警察出来后,另一个警察用方言说道:“先不要吓到娃儿,一哈出克再问大体是嘛子情况嘛!”

    不久之后来了一辆救护车,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拿着两个箱子就进去了,检查了一下商议先拉去医院停放。

    那天401门口堵了小区里的好些大娘大爷,警察向周边了解了大概情况后,又问了小黎一些简单的家庭人员情况,当天晚上小黎是在警察局过夜的。

    第二天,小黎没有去上学,到中午的时候在医院见到了舅舅。警察和他在一边交涉,几句话过后他忽然激动了起来,他吼道:“我自己两个姑娘一个幺儿,一个在读初中,两个在读小学,上面还有一个老母,我咋个照顾,一天都不得行,要照顾她爹家那边去照顾。”

    下午的时候,联系到了小黎爸爸家那边,电话里的情况比这还要糟糕。

    第二天的时候小黎仍旧还是在警察局里过夜,到第三天的时候就被告知要去福利院了。因为福利院在临杭市另外一边,离小黎的学校很远,所以作特殊处理也转了学。

    参加完非常简单的葬礼后,小黎在舅舅不耐烦地陪同下收拾了出租屋里的东西进了福利院。

    她没有带走那盆鸢尾花,她把它放回了墙角继续自生自灭。她已经不期待长大了,也不再祈祷自己未来会快乐。

    原来世界的坍塌是如此的沉寂,一点声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