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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32章 时光

    低迷的夜色笼罩着整片山峰,东升之月的光芒,若隐若现,远天闪耀着几颗繁星,清辉垂照,在花树之上荡漾。

    执明收集了一些腐朽垂落的花枝,堆成一座小山,大概觉得足够燃出火炭烤熟食物,便静静的坐在那方石凳上。

    他的面前,是那尊局面纵横各十七道的石质棋盘,棋盘历经风霜经磨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亘古不朽,隐约感觉苍茫大地的浩荡。

    棋盘上飘零三五朵花瓣,执明伸手抚摸这尊棋盘,无半点灰尘,它似乎被人动过,才如此干净整洁。

    一股奇异的情绪袭上心头。

    脚步声传来,执明起身,迎了上去,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温柔:“阿离,你回来了,让本王看看寻了什么好东西?”

    他手不由分说往慕容黎手中摸去,滑溜溜的触手冰凉,一触及到这股冰凉,这蠕动之物便顺着执明手腕缠绕而来,执明内心生出恐惧,头皮一阵发麻,手触电般弹回:“阿离,是蛇?”

    慕容黎笑了笑,并未管他,走到那堆干柴前,顿时笑容凝滞,皱起了眉:“王上,你确定这种柴火能烤熟食物?”

    这些花的腐朽枯枝,像一座小山堆砌开来,虽然看似不少,却都是些还没指头般粗细的细碎树枝丫,点火驱蚊还行,就如烟火般璀璨瞬息便会燃尽,无法生出火炭,又如何能烤物。

    执明看着慕容黎手中猎物,双脚实在无法再往前挪动分毫,内心一阵胆寒,眉头皱得比慕容黎还深:“阿离,你确定它能吃吗?不怕被毒死?”

    慕容黎手里挽着的蛇,约摸两指般粗细,蛇身上交织着黄褐黑各种颜色,极其变态丑陋,盘踞在慕容黎手中,缓缓蠕动,它的眼睛漆黑如墨,中间闪耀出两点白斑转悠着,在对危险之物保持着谨惕,时不时的吐出信子仿若时刻准备奋起搏杀。

    这画面看起来无比惊悚。

    执明骨头僵化,头皮一阵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谓极度不舒服。

    他看着慕容黎。

    慕容黎是如何做到镇定自若,面不改色还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丑陋怪物的?

    慕容黎看着那堆小柴。

    这柴如何烤熟食物?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都对对方的成果不是太满意,这野外猎户的生存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难……

    不是不太适合,而是不适合。

    执明虽然很想上前去挨着慕容黎,然而那个蠕动的生物如幽魂般瘆人的双目紧紧盯着他,吐着信子,极为愤怒,视他为天敌般,随时可能从慕容黎手中挣脱扑向自己咬上一口。

    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东西看起来就丑陋至极,让人泛起一阵巨寒,一想到一会还要将它烤来吃,解决饱腹。

    吃这个蠕动的东西……执明脸上变色,怎么看怎么恐怖,怎么想怎么恶心。

    他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迟疑着询问慕容黎:“不如我去找食物,阿离找柴火?”

    慕容黎提起手中之物,思索片刻,漫不经心道:“应该没毒吧,它刚咬了我一口,我这不也没事吗?”

    “什么,你被它咬了?这该死的软体动物。”

    听到慕容黎说被蛇咬,执明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怕不怕这毒物,一个劲步便到了慕容黎身前,拉起慕容黎手腕,焦急的探查他全身:“伤在哪里,它咬了你哪里?”

    慕容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有,这小东西还伤不了我。”

    他笑得像个孩子,这让执明稍稍放了点心。

    然而慕容黎向来不说谎,究竟是伤了还是没伤,执明无法确定,还是一脸担忧。

    慕容黎说着,便将这条蛇递到执明面前:“不过它有没有毒,要不烤出来吃吃,总不至于被毒死吧?”

    看着慕容黎一本正经真有吃这毒蛇的打算,并且将这极其难看的东西甩到自己眼前,执明瞬间有一种被戏弄的错觉,昂起头来一脸傲娇:“若是阿离吃得,本王也吃得,阿离给的,是毒物也吃,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慕容黎展颜:“嗯,瑶光天权两国王上昱照山顶峰饿其体肤贪一时饱腹误食毒物,双双中毒身亡,这说书评写时不知当如何论。”

    他这浅浅一笑,让执明心里顿宽,笑道:“写中毒身亡,太蠢,会被世人笑话。应当写两国国主高山流水遇知音,双双归隐。”

    慕容黎微笑道:“若是真能归隐,舞剑吹箫,想来也是一番趣事。”

    执明两只目光盯着慕容黎,眉目挑了挑:“若是阿离归隐,那本王就陪阿离归隐,阿离吹箫,本王舞剑。阿离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本王。”

    慕容黎眼珠一转:“别忘了你可是一国之君。”

    “阿离也是一国之君。”执明悠然道,“那本王便寻一能人禅位,陪阿离过阿离想要的日子。”

    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慕容黎微笑:“一起混吃等死吗?”

    “有何不可。”执明嘿嘿笑了笑,想到三年前慕容黎说他混吃等死,如今想来,这混吃等死也不完全是贬义。

    “王上莫要说笑,且先度过今夜,不被饿死冻死再想明日之行。”慕容黎捏着那蛇头下七寸,“王上借剑一用。”

    “给。”执明将星铭递了过去。

    一声轻响,慕容黎拔出长剑,剑气森寒,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蛇头便飞了出去,蛇尾在他手中剧烈挣扎几下,最终软了下去,暗红的汁液滴答滴答落入青草中,慕容黎将剑递给执明:“所谓蛇毒,都是从它齿中分泌出的唾液,只要将它的头去掉,就是无毒的。”

    执明将剑入鞘,看着慕容黎,呆了呆,五味中泛起一阵恶寒:“确定要吃它?”

    不是它毒不毒的问题,而是这东西,真的很讨厌。执明吃过无数海宴珍馐,却唯独对这蛇有些恐惧,从未吃过。

    “其实这蛇肉也是美味的,若不是它有些小,不够饱腹,我确实有烤了它的打算。”慕容黎一本正经,淡淡道。

    “那不烤它阿离捉它做什么?”执明有些纳闷——不会是要取蛇胆给他治伤吧,那还是算了,这点疼痛他还能忍。执明想想就胆寒,忍不住退了两步。

    “钓鱼。”慕容黎看着执明那惧怕的样子,实在无法再一本正经戏弄他,就觉得有些好笑,拉起执明往山涧走去。

    山中景色秀美,借着暗淡的月光,两人相携而去。

    慕容黎:“我曾经读过一本《四方记》,里有记载在这山溪中,生长一种名为鲵的鱼类,鲵,刺鱼也。鲵大者谓之鰕,长七八尺。身体长而扁,肉嫩鲜美可食,常隐于滩口的乱石间,喜食鱼,蟹,虾,蛇等生物。想来这水中之物不可寻,这蛇的血腥足以引它上钩了。”

    执明:“本王从前只知蛇能吃鱼,从未听说还有鱼会吃蛇,阿离如何确定这山溪中定有这种吃蛇的鲵?”

    慕容黎淡淡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日前我看这山中有一脉清泉从山顶垂挂而下,积成一方澄潭,沿着这山间流下,经年累月,这溪涧之中当有鲵,以蛇为饵,必能引其上钩。”

    执明点点头,又有丝疑惑:“如阿离所说,它长七八尺,即便引出来,又如何捉得住?”

    慕容黎微笑:“我自然有办法。”

    不多时,两人行至山林深处,一脉清泉垂泻而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溅开,再徐徐流下,形成一方弯月潭水,潭水溢出,又流向山林之间。

    山泉细密潺缓,只在石上发出微微的水声,将这片山林衬托得越发静谧。

    慕容黎示意执明噤声,轻轻的将手中那截血腥味浓重的蛇放入水中,拉着执明退到一丈之外,隐于暗夜中。

    青翠欲滴的山谷裹袭着轻风,拂在执明脸上,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他猝然低头,就见慕容黎轮廓分明的五官在淡淡的月光下呈现一种惊为天人的美,美到令人窒息。

    素日慕容黎谪仙之姿的清冷已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此淡月之下一脸认真的看着水中动静,更是进入另一种空镜,宛若来自天空的曙光,是造物的杰作,如此纯净,比以往更要俊上三分,足以让人色令智昏。

    执明有些恍惚,心神驰骋。

    子煜曾经问过他,王上,你就这般喜欢慕容郡主吗?

    他回答,那是自然,阿离什么都好,本王当然喜欢。

    子煜又问,那王上你喜欢他哪一点呢?

    他愣住了,想了很久也说不明白到底最喜欢慕容黎哪点,只能含糊其辞回答子煜,不告诉你。

    后来他琢磨了很久,他喜欢慕容黎最重要一个原因是喜欢慕容黎的谪仙之容,绝尘之姿,至少第一眼,是慕容黎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

    果然是最喜欢他的容颜,看一眼便沉沦,肤浅至极。

    容颜终会枯朽,再美的东西都有垂落的一天。

    到那个时候,他的这份喜欢还能残留几分?

    大约过了一刻钟,水中静静有些响动,就有一个淡淡的,灰褐的影子在水底深处游动,小心翼翼游向那条充满着血腥之气的毒蛇,

    它游动得极其缓慢,隐藏在水底深处,似乎对周围环境保持着极高的警惕,直到嗅到那蛇的位置,猛一抬头,张嘴,就将断蛇囫囵吞下,又迅速沉下去。

    与此同时,慕容黎手中的吟畔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月光之下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又似乎没有。

    那鲵巨大的头沉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见大功告成,慕容黎跳到水中将鲵捞了出来,这鲵没有七八尺,却也不小,足有三尺长,慕容黎捞出来执明伸手接过,两人便往那方平原中返回。

    “阿离,它为何吃了蛇就不动了?难道蛇毒未清,鲵被毒死了?”

    “大概是吧。”

    “那我两吃了它,会不会也被毒?”

    “可能会吧。”

    “那阿离有没有带着解药,比如我之前给你的天权秘药什么的?”

    “没有。”

    “那……”

    “王上宁愿被毒死还是饿死?”

    “反正都是死,还是做个饱死鬼吧。”执明抱着这条巨大的鲵,抬眼望时,慕容黎已走去很远,不由大喊,“阿离,等等我,这东西很重的。”

    “我先去捆些柴火。”

    “可阿离身上还湿着,先把衣衫烘干,一会本王去。”

    “不先找柴如何生火?”慕容黎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执明欣然一笑,咦?为啥感觉自己一无是处,这山野之上,没有慕容黎怎么能生存。

    ……

    月光,在夜色中悄然绽放。夜风拂过,月色也荡漾起来。

    两仪镇,那同样院落中的一间。

    巽泽倚着桂树侧身斜靠,一支白玉仙鹤簪斜斜插入发丝中,挽了个鬏,其余长发垂散,飘散于肩头,被夜风撩起,又落下将他那身天蓝不染纤尘的衣物装点得风华无尽。

    如山中隐士,闲来无聊落于凡尘。

    巽泽手中握着一尊琥珀盏,盏中是凝血一般的酒液,慕容黎留给他的那半瓶羽琼花酿,分明羽琼多见于白色蓝色,这酒浆偏生红得如血,倒叫人匪夷所思。

    琥珀盏轻轻滑过巽泽的唇,映着酒浆如血,眼眸微启,摄人心魄中有万种邪魅。

    恍兮惚兮,他便如魅惑人间的妖物。

    恰在此时,一只鸽子越过院落,朝瑶光北境飞去。

    巽泽抬起眼眸,嘴角勾起一个清辉微笑,身形倏然动了。

    仿佛一道蓝色闪电在院落之上突现,身形之快超出世人想象,电光火石之间,巽泽又悠然落在桂树下,举起手中琥珀盏,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轻轻掷出,琥珀盏平稳的落在那方石桌上,分毫未动。

    “嘘……”

    巽泽伸出五指,轻轻抚摸另外那只手中鸽子的双翅,试图安抚它被吓到的幼小心灵。

    他的声音轻而温柔:“你这个小东西,真是调皮,这么晚了还忙碌着给你主人送信,你看,我也会飞,你这么小只,怎么能飞得过我呢。”

    他轻柔的捋着鸽子羽毛,手渐渐滑落到小鸽子腿上,取下纸条,目光无比和煦:“让我看看是什么好消息需要如此急迫的送去。”

    “仲君,天权惨败,骆师兄下落不明,恐有巨变,速撤。”

    巽泽看完这小张纸条,眼中没有一丝惊讶,又将小纸条卷起重新放回鸽子腿上那个小竹筒中。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将鸽子举到面前,认真且有耐心的与鸽子道:“小东西呀小东西,如此路途遥远,不饱餐一顿如何能将信送到,万物有灵,累坏了本仙君可是会心疼的,不如就在我这里将养几日,等我擒了你家主人让他来见你可好?”

    他笑呵呵的抱着小鸽子,走进一间屋子中,将鸽子关进一个黑色的笼子里,扣紧销子,然后慢条斯理的在笼子上盖了一块黑布。

    这间黑色的小屋子中,还有很多同样盖了黑布的笼子。

    如此这般,甚是满意,拂了拂袖拂去俗尘与鸽子的晦气又返回院子中,坐在那方石桌前,自顾自的斟酒饮酒,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