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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63章 红纹

    日升月恒。

    执明随莫澜扶着,下了马车,仰头向天,只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晨光洒了下来,正照在云蔚泽半山腰这座壮丽的府邸上,是那样的辉煌夺目,不容谛视。

    南风介绍着:“这是郡主拆巨资为王上打造的王府,神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气势恢阔堪称第二个瑶光王府,给王上寄思乡之情。”

    阿离总是闷闷不乐的,想要什么,本王统统给你拿来?

    我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呢?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本王命人在宫里建个高台。

    他只能无奈笑笑,王上不必当真,我不过说笑罢了。

    这个高台,三年复三年,不过成了一个玩笑,一场空谈。执明竟不知道,慕容黎想要的只是他的故乡,从来就不是什么月亮。

    若是心意相通,多么讽刺的四个字。

    他的身边,他从来就不是唯一,他没有做到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一场乡思,一栋府邸,金城所至,金石为开,也不过如此。

    执明细细体味着心底的茫然痛苦,君王的戏言,终究只是戏言,空言为他负天下,怎奈血染他故乡,这辉煌气阔的仙人府如隔了一段红尘眷恋,他脚竟有些迈不出去。

    仙人府!

    那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不容谛视,悬在大门顶雕梁画栋上,如神明的光辉,俯照众生蝼蚁。

    仙人之名,凡人岂能亵渎,这名取的……也颇配阿离谪仙之姿。

    只是,也有些俗不可耐的韵味。

    莫澜瞧着这块巨大牌匾,知道执明难受,颇具鄙夷:“仙人府?阿离有谪仙之姿,你家郡主还真是会谄媚奉承,顺杆往上爬,连府邸之名都不忘带入讨好之意。”

    南风鄙视的回道:“仙人府三字可是王上亲自所题,以彰显郡主仙姿,为郡主赐号,你说这话,是在鄙薄王上文采?”

    莫澜噎住,早知道这三字是慕容黎所题,管它什么仙人府,凡人府,幽冥府,魔窟府,他都能夸上三天三夜,岂有鄙视之意。

    他小声为自己愤愤不平吐槽着:“既是为阿离建的王府,不叫慕容府,偏生安上郡主之名,这摆明了意诚心不诚。”

    “你怎知此府之名不是从慕容府改做仙人府?”南风恢复那高傲的神情,淡淡道,“王上和郡主同居之府,王上的府,赐郡主的名,本就是神仙眷侣,在下觉得绝配。”

    执明沉着脸,难看极了。

    仙人二字不过是慕容黎随手一挥而题,哪有什么意义。

    南风曾觉得巽泽对执明有很深的误解,现下,他似乎懂这个误解的来源,就想替巽泽将这份仇恨深挖下去,给执明制造些不痛快。

    他打开两扇大门,躬身迎两位金主进府,脸上似笑非笑。

    巨大的花圃徐徐铺开,整个府邸入园处铺满盛开的羽琼花,品种繁多,高矮相间,有绯红,浅红,粉白,天蓝,浅紫多种颜色。

    微风起时,乱花吹雪,美轮美奂。

    簇簇羽琼已开到极盛,在府中铺成一片厚厚的锦绣。

    莫澜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片羽琼花海,而且颜色各有不同,从前在天权向煦台,也只是栽了几盆白色的,完全体会不到芳菲飘浮,云絮坠地的美感。

    这,怕是将整个天下的羽琼花品种都给移植过来了吧。

    这位玉衡郡主,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有如此大能力。

    南风道:“这是郡主为王上种的七色祥云,寓意旭日高升。这些羽琼花经过特殊培育,花期可长达六个月,开花之时呈现七种不同颜色,流连其中,如踏七彩祥云,置身仙界。”

    “美,当真是美。”莫澜眼眸微阖,踏进这片花圃中,静静感受着晨风吹拂,簇簇娇艳,仿佛皓雪开于妖红之上,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可方物,如临仙踪。

    执明黑着脸,他可感受不到什么云絮坠地之美,脚踏祥云之妙,只有一肚子的酸气:“净整这些虚的。”

    他强烈的感受到了威胁,比毓骁更有过之,甚至隐隐嗅出克星的味道。

    莫澜继续沉溺在无尽花团锦簇中:“王上以前不也是送花送簪送金印吗?府邸,恢宏不失雅致,名花,妖艳不损清幽,与阿离谪仙之姿绝配,怎么成虚的了,这比向煦台的好看多了。”

    好你个拆台的莫澜,吃里爬外的东西。执明憋起一股子气,阴沉沉的看着莫澜,幽幽道:“莫澜,你看这些羽琼花颜色是不是同我们所认知的不一样,玉衡郡主修仙亦修魔,指不定这培育手法就是把花种在人的尸体骨头上,然后每日浇血助长,你想像一下你脚踏骷髅骨,咔嚓一声脆……”

    “王上,微臣错了,微臣胆小,别吓唬微臣。”

    这么大片花海,若下面都是尸块,得埋多少尸骨?

    莫澜仿佛看见一只只骷髅启动利爪,三百六十度旋转头骨,腔内盛放幽惨绿火,卷起漫天腥风锐气,朝他脑际插来。

    瘆得他腿脚打颤,哪里还顾得上欣赏美景,一溜烟就跑到尽头,抓着扶栏,大口喘息粗气,脸都吓白了。

    南风走过去,看着丢了三魂的莫澜,兀自鄙夷叹息:“这可是集天下之精粹,真是见识浅薄。”

    花中浇血,这花还能活吗,早腥死了。

    没文化,真可怕。平时无事多读书吧,净搞些稀奇玩意,有用吗!

    不过这花下面有没有隐埋尸骨,南风诡秘一笑,意味深长。

    “天权国主不是要见王上吗?王上寝宫布置同瑶光王府的相似,国主想必是能找到,在下便不领路了,去晚了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有风吹过,带来一片苍凉的白色,执明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咬着牙,循着这陌生而熟悉的路径,大步而去。

    ……

    “阿离……”

    淡红的色泽宛如一块遗忘许久的画布,在宫殿庄严里孤独的展开。

    执明跑到这满天纱幔下,呼唤出声。

    没有回应。

    无尽的悲伤缭绕开来,一如四季变化的浮云。

    执明感到一阵剧痛,心笔直的沉了下去。

    没有清冷玲珑的慕容黎,只有一如死去的慕容黎。

    仿佛他们让他来,临行一场最后的告别。

    慕容黎,躺在这个死寂无声的世界里,孱弱的等待着坠落。

    如风中的一片羽毛,随时会陨落消失。

    毒素早已将他的英俊庄严,风采若神碾为尘埃,只剩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枯瘦,静静的躺在只有唯一一种红色装饰的这张床上。

    锦绣中,慕容黎仿佛一具冰冷的骸骨,全身透着死亡般的冰冷,再无半点生的气息。

    他的年少白皙不复存在,脸早已超出了人类苍白的底线,再也无法说得上美。

    宛如亘古不化的冰雪,在水波映照下,随时都会变为透明,是那么晶莹易碎,几乎再多加一指,便会散成漫天流萤。

    一滴清澈的泪,从执明眼中坠落,在这个死寂无声的寝宫中回响。他颤抖着身子,跌倒在床边,哽得喉头尖涩酸哑。

    “阿离,为何我做什么,总是在伤害你,你起来,把这些伤痛都往我身上捅,都加诸在我身上,只要阿离好起来。”

    执明撕裂的眸中滴着泪水,努力扶起慕容黎紧紧抱住,慕容黎心脉化为可怕的寂静,如同瞬间枯萎的花,跌倒在他的怀中。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没有知觉,只能感受到垂死的慕容黎。

    执明的心碎裂般疼痛。

    “阿离,你睁眼看看我,我把我送过来了,任阿离处置,要杀要剐要刨心都随阿离,只要阿离高兴。”

    慕容黎的身体变得那么沉,宛如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倒在执明身上,再也无法醒来。

    本是玲珑剔透无双王者,为何偏要经历这世间的万种劫难。

    都是因为执明,都是他的错呀!

    “阿离,你睡了多久?你可不可以醒一醒。你若离我而去,我将何去何从?”

    “阿离,你不要吓我,我们不要玩装死这种游戏了好吗?”

    “阿离,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给你一世安乐,才能让你远离万种磨难。”

    “是不是只有本王放手,阿离的璀璨人生才能自由绽放。”

    “可是,阿离,我做不到啊,你已经融进我骨血中,纵使埋骨成灰,我也无法将你忘掉。”

    “阿离,我该怎么办?你睁眼看看我,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你?”

    执明声音嘶哑得宛如梦呓,全身不住颤抖,窒息般剧痛,他是持刀的刽子手,一次一次向他砍去,又将淋漓鲜血搅浑,灌进他的伤口,凌虐他的不堪一击,让他承受非人的折磨。

    多深的情谊都经不住如此摧残,何况他们之间早已嫌隙交织,支离破碎。

    从来没有信任可言。

    他还能说什么,对不起是多么苍白,道歉有用何来那么多红尘纠结,回忆中,慕容黎那如神明般柔和的笑意似乎还没有冷却。然而一切却已经终结。

    茫茫尘世,他还将奢求他什么?

    月可落,花可枯,慕容黎却不能死,他不能死啊!

    执明悲恸欲绝,只将慕容黎抱得更紧,像一场无声的啜泣,仿佛一切都已成空。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抱着的是死人还是活人,只有一片入骨的冰冷。

    他抱着他,宛如抱着千万年来,唯一的希望。

    ……

    “别抱着王上了,他都这样了,再勒就真的是有出气没有进气。”

    南风走了过来,在门口驻足,靠在门柱上,仰头,叹息:“王上如今五感缺失,身体虽然还活着,但是你无论对他说什么,对他做什么,王上都是感知不到的,别浪费力气。就像是灵魂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感应不到的。”

    莫澜从南风身边而过,向执明走去,不忘恨恨的瞅南风一眼,他觉得南风说话真是没大没小,没规没矩。

    回头定要教教他何为规矩,这草莽之气得改改。

    好歹现在他们是雇佣关系,也算主仆关系。

    执明两手松开,轻轻放下慕容黎,凝视着慕容黎毫无生机的容颜,感到心碎的刺痛:“阿离,会醒的,对吗?”

    “这可不好说。”南风无可奈何道,“看到王上手臂上生长的红纹了吗?那嵌入血脉的红纹就是一道追命符。”

    执明的心在一阵阵抽紧,轻轻拾起慕容黎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掀开长袖。

    苍白透明,瘦弱见骨的手腕上,一道蛇形红纹嵌入这苍白肌肤里,蜿蜒而上,灵动至极,从手腕,沿着手臂,慢慢的往慕容黎肋下心口游移。这绯红之纹仿佛是从血脉深处扎根,逐渐生长显现出来,与肉体肌肤融合,无法触摸。

    在苍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阴森。

    南风道:“血纹开始时每日长一寸,但后来越长越快,这妖红纹路长到心口便噬心之血,是夺命之符,如今已到肋下渊液穴,大概是过不了今夜,这身体也……”

    执明紧紧握住慕容黎那只纤细见骨的手,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你的意思是阿离撑不过今日?所以你才将本王接来?”

    南风不置可否:“能见一面总是好的。”

    莫澜看着憔悴易碎的慕容黎,曾经多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如今这般让人心疼,他感到一阵剧痛:“阿离早就这样了,为何你不早点让我们见到?”

    南风道:“早点让你见又能怎样,你又能做什么?就这……抱着哭哭啼啼的,有用吗?说到底这还不是你们害的。”

    “你……”莫澜气结,敢这样说他家王上,活腻了。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南风的对手,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篓子也是自家王上捅的,怪谁呢?

    执明只是紧紧握住慕容黎冰冷透骨的手,似乎要给他输送一点温暖:“郡主不是炼制灵丹妙药吗?难道也没有办法?”

    南风脸上浮起一个讥嘲:“这毒的烈性程度国主不妨去问问天权的那位友好邻邦——琉璃国主,郡主又不是神仙,无药可解,能将王上命脉续住已经极尽所能,耗尽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