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 第3章 迷案深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3章 迷案深

    城南一处清雅别致的茶庄,东面的单间竹屋里,袅袅升腾着缕缕茶香。

    庚辰从鸽子的腿上解下密信,走进屋中,将密信呈给慕容黎。

    慕容黎看过后便将密信丢入炭火中,烧成灰烬,不愠不怒道:“贪财好色,作威作福,仗着父亲是朝中太史,常以口舌颠倒是非,以黑洗白,专权跋扈不说,还能混乱朝史。太宗太卜眼瞎了才能把这样的人选在名单榜首,也不怕丢官弃命。”

    庚辰道:“此人更擅蛊惑,若非王上有先见之明截胡名单去查上面的人,大概也会被蒙在鼓中。”

    “拓印这份名单查上面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不过是想在六卿献人时甩出证据点破不堪让他们知难而退。”慕容黎拨开茶盏瓷盖,微笑,“这下倒好,死个清净。”

    “死得蹊跷,属下的隐秘卫只是跟踪在凤鸣院,取了一些他浪荡的证据。不想转眼间,人就被吊死在那大殿上。”想到崔拂尘不止赤裸,还被蹂躏了下半身,庚辰都有些想笑,“而且死的……惨不忍睹。”

    现场有那么多贵公子,真是要一鸣天下的节奏。

    慕容黎笑着感慨:“要一个人身败名裂,有很多方法,这却是最毒的一招,他崔家颜面尽失,以后也不敢在朝堂上多提崔拂尘半个字。”

    “大概这件事也不敢让王上裁断。”

    “崔太史若不怕丢脸,本王倒不介意陪着玩。”

    庚辰想了一下,道:“崔拂尘虽然死了,可是名单上还有别的王公贵子。”

    “嗯。”慕容黎随口应了一声,仿佛浑不在意,“那你查得怎样了?”

    “那些公子大错不曾犯,小毛病也是不断,偶有劣迹。”

    “那就把这些劣迹都挑出来放大,堵住群臣的嘴。”

    “但也有谦谦君子,作风端正的。”

    慕容黎抬眸:“没有劣迹的不会给他们制造一些吗?”

    庚辰一怔,不可思议看着慕容黎,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无论有无劣迹,慕容黎开了金口,这选东君之事便是不选到不罢休。

    早知道非要这样一个个去推却,还不如当初一口拒绝朝臣。

    庚辰更关心的还是另一个问题:“王上,非选不可?”

    慕容黎心念之人远在海外仙山,他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相携,早就知道慕容黎的心,是不会再容纳旁人的。

    选做摆设,大可不必。

    更要命的是那位仙人从来都不好惹,这般选东君拉仇恨,等巽泽哪日突然下山来还不得掀了瑶光王府。

    庚辰想想就是一阵后怕。

    “连你都认为是本王要选吗?”慕容黎拈着盏盖,轻轻在茶盏上磕出轻响,一如他的心,起伏不定。

    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他定的,分明是朝臣们吃饱了撑得,倒像是拿他消遣一般。

    “属下只是……”庚辰惭愧低下了头,他本该是最懂慕容黎的那个,不该对慕容黎的决定存疑才是。

    “也好。”慕容黎突然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你都这样认为,他若得到消息,是不是也会这样认为。”

    庚辰:“啊?”

    慕容黎:“有没有锁定出嫌疑人?”

    庚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容黎又把话题转入那桩命案,道:“没有直接的凶手,只能从与死者接触过的人着手去查。”

    慕容黎道:“当朝太史的独子死在凤鸣院,也够凤鸣院喝一壶了。我朝严禁动用私刑,但想必崔一面不会善罢甘休,未必不会拿人屈打泄愤。”

    庚辰自然知道,隐秘卫出来的时候,太史家的家奴护院都已经抄兵器赶过去了,动起手来,估计那些兔子得遭殃。他想了想:“都城案子都是由府尹第一接手,属下这就让人去府尹报案。”

    慕容黎摇头:“府尹安雁虽管辖王城治安,但毕竟只算地方官署,涉及朝廷大员,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若在他那里报案,他一个头都得两个大,两相为难,如何公正?”

    公正?崔拂尘的死本来就不需要公正,庚辰明白慕容黎的意思,大概这个公正说的是凤鸣院。

    府尹安雁压不住当朝太史,凤鸣院的人还是得遭殃。

    庚辰问:“那谁去为好?”

    慕容黎敲着茶盏,淡淡道:“禁军也有督察之职,让方夜带禁军去,谁若是要以势欺人正可压一压。至于凶手,崔拂尘死了后,谁能很快获利?”

    “莫不是名单的第二人?”

    “倘若作风也是劣迹斑斑,那就一石三鸟吧。”

    “属下明白。”庚辰立刻心领神会,应声退下。

    慕容黎搁下盏盖,只微微闻着茶香,拿起一份名单,看了看上面的第二个名字。

    素惊鸿。

    五官司寇素见颜之子。

    他眸中清平如水,半晌后斜椅竹榻,道:“你这里的茶越来越香了。”

    屋内外本来没有人。

    但慕容黎语声落下,珠帘后随即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分明一口都没喝。”

    慕容黎莞尔一笑,神思倦怠闭眼小憩。

    那人见慕容黎不答,掀开珠帘走出来,轻轻给慕容黎盖了一床薄毯,又拨了拨炭火温着茶,燃了一炉香,道:“你干嘛总是这样,一到夜深,就不回宫。”

    “王府寝宫,太过冷清。”

    回与不回有何区别。

    慕容黎闭着眼睛,神思也跟着倦了。

    *

    崔拂尘的死,简单来说,就是败坏门风,作孽作死。再声张出去,崔家脸面都得丢到太平洋边际。

    但他爹崔一面是当朝要员六卿的太史,官大呀,老来才得了这根独苗,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养成纨绔,作威作福惯了。原本不指望崔拂尘给崔家延续什么香火,让他入宫,伴王上恩宠,下半生就可倚仗权势高枕无忧了。

    崔一面左右打点才为他争了个榜首名目,哪成想他竟这么不争气,赤身裸体死在勾栏院,连命根都被挖去。

    听到死讯,崔一面一面吐血,一面昏了七八次,醒来便冒烟般下令封住凤鸣院,扣押了凤鸣院兔子一干人等,严刑逼供,要审出凶手给他儿子陪葬。

    毫无疑问,第一个被审讯的当然是崔拂尘的相好魅烟。

    魅烟手无缚鸡之力,借他十双手他也没办法将崔拂尘吊上大殿。

    任凤鸣院院主唯梦如何喊冤,崔一面鸟都不鸟,着人按住唯梦,几棍下去,魅烟那浅红的衣物洇成深红,血迹森森的伏在地上,哪里还有喊冤辩驳的机会,已经不知道是残还是死了。

    一些兔子早已吓得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又打废了几人,可疑人物才被锁定为当红花魁,因为勒死崔拂尘的白绫正是花魁用以出场的道具,他若不去小解那么一下,白绫何以会勒住崔拂尘,算下来嫌疑最大。

    但这位花魁架子比唯梦还大,兔子们都是以魅字开头命名花名,花魁却没有,他不愿取花名,就叫花魁。

    崔家家奴才撞开他的屋子,人影还没见到,就被打了出来,丢了个半死。

    “大胆。”他在屋内骂道。

    “大胆!”崔一面也吼了一句,见家奴被扔出,气得脸红脖子粗,“区区下等伶人,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敢与本官的人叫板。”

    花魁也不露面,似乎在屋内拨弄着熏香,声音银铃般道:“院主,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想要见我,必须持有我发的帖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文人雅士,皆无特权。这般粗鲁的破门而入,可真没教养,我身份低微,却不像某些人低贱。不见,给我打发远些。”

    “……”崔一面吃瘪,脸一阵白一阵青,伶人而已,还自称我,谁给他的架子。

    唯梦冷汗涔涔而下,忙不迭给崔一面解释:“花魁手底下有些功夫,他的规矩我们平时也不敢破。”

    又朝房内劝道,“我的祖宗,崔大人不是那个意思,今日出了命案,你只用出来配合调查一下。”

    绝色无双的人,来他凤鸣院做花魁招揽客源,可不得如祖宗一般供着。

    谁管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调查?不分青红皂白逮着人便打。”花魁竟还有一丝愠怒,“就是崔拂尘,死在哪里不好,偏偏坏了我精心准备的盛装出场,我都没找他出气,竟要拿我是问,这算什么道理,真是晦气。”

    他顿了顿,“没有拘捕文书,凭什么说拿人就拿人?我就不出去,又能把我怎样。”

    “供人取悦的戏子,本该废了他的底子,勾栏瓦肆历来规矩,你不懂吗?”崔一面一脚踹在唯梦身上,怒不可遏,“来人,给本官把人拖出来。”

    家奴立刻冲了上去,突如其来砰一声,两扇大门瞬间关紧,给家奴的鼻子磕得满脸是血,却听花魁道:“无贴不可进,大人若是非要强迫在下,可别怪在下给你难堪哦。”

    崔一面脸都抽了起来:“你敢!”

    花魁:“我与崔拂尘的死又没干系,我立的是我的规矩。”

    崔一面握紧拳头:“胆敢公然与本官作对,本官便教教你做下奴的规矩。”他再次命人撞门。

    “既然大人都知道自己是官,更应该知道拿人捉脏要讲究证据,无凭无据的就把人往死里打,那叫草菅人命。”花魁在屋内,无视撞门声响,不卑不亢道,“莫不是官字两张口,都是你一人说了算?”

    崔一面面色阴沉:“你要证据,我儿死在你的白绫上,便是铁一般的证据,打死你为我儿偿命都不为过。”

    “崔大人这是要打死谁?”方夜腰间别着长剑,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夜一进来,崔一面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因为方夜的后面跟着一队禁军。

    方夜又是慕容黎身边的红人,崔拂尘这样的死法,若是传上去,太史官何以面君王?

    崔一面脑袋如浆糊般已经糊了,脸颊抽搐,礼貌问候:“方统领何以深夜至此?”

    方夜:“今日无事,勾栏听曲。”

    唯梦察言观色,立马从崔一面家奴手中逃开,喊了一声:“快,给大人上曲……”

    鬼才相信他来听曲,听曲用得着威风凛凛带着一队禁军?

    崔一面皮笑肉不笑:“大人好雅兴。”

    丝竹已奏响,酒已为方夜斟满。

    方夜举杯,还未入口,一声尖叫划破管乐:“魅烟,魅烟被打死了。”

    方夜眉峰一皱。

    原先抱着魅烟的魅月魅雪拖着一长串血迹,爬到方夜脚下,哭诉原委:“魅烟生来体弱,十来斤的猫咪都抱不动,更别提悬殿杀人。可崔大人连问都不问,就断定其子之死与魅烟有关,不管我等苦苦哀求,还是活生生把魅烟打死,我们生来命苦,但下奴的命也是命,请大人为魅烟做主啊。”

    变故起突然,方夜脑袋嗡了一下,庚辰给的这个烫手山芋仿佛烫到了脑袋。

    他眼神扫向崔一面:“人是崔大人打的?”

    “本官不过是略施小惩。”

    “崔大人可记得,国法禁私刑?”

    崔一面急迫想要人给儿子偿命,但也没想到魅烟这么不经打,在往日弄死个人不过是大事化小的事,但有方夜目击那就不一样了,丢官坐牢都有可能。

    他正欲张口狡辩,方夜手势一挥,禁军便将他架了个动弹不得,不由得怒道:“方统领这是什么意思?贱奴杀人不偿命,本官打人却要偿命?”

    方夜道:“我国以法治国,王侯将相皆无特权,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虽天经地义,但也要讲究真凭实据,若错判错杀,就算是六卿大人,也有入狱的风险。”

    崔一面气得颤抖:“你……”

    但他文官顶多有些家奴护院,如何与手握兵权的方夜相抗。

    方夜也不是不通人情,走到崔一面面前,轻声道:“大人这般兴师动众,众目睽睽下打死了人总是要有个交代,凤鸣院的事会有人查个清楚,大人此刻回避才是上策。”

    崔一面也是急火攻心被气糊涂了,魅烟已被打死,气出了一大半,想想方夜也是给自己台阶下,不会真的定罪,太史官记事更要公平公正,便作罢。

    带走崔一面,唯梦命人奏笙歌,起艳舞,算是给方夜致谢。

    来之前,凤鸣院发生的事,方夜便已知道了个大概。

    崔拂尘的死,归根究底,花魁的嫌疑最大,所以方夜随便饮了口茶便走到花魁屋前,道:“花魁若不想背负杀人罪名,还请出来配合调查,方可洗脱嫌疑。”

    “你来了。”花魁道,“进来吧。”

    方夜怔了一下,两扇门自动打开,前脚才跨进屋,那个着一袭天蓝色衣裳的人慵懒的转过身,对方夜盈盈一笑。

    “郡……”

    砰!

    门再次被关紧。

    方夜好不容易才从紧闭的门上移开僵硬的手,努力平复凝固惊诧的心,慢慢舒缓面部表情,转身,对着花魁抱拳施礼。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