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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孕 第93章 盘算

    苏遮月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的前一刻,还是那铺天盖地的火势,幽蓝色的漫天大火,熊熊烧着,耳畔传来无数人哭喊的声音。

    她见着李祁、李老夫人、宋姨娘、赵姨娘,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熔炉一般的火海里翻腾着,撕心裂肺地朝她喊叫着,那一只只本是血肉的手臂被火烧成了焦黑的枯骨,还向她伸过来,仿佛要将她拽入那熔炉里去。

    苏遮月惊得跌退在地。

    一瞬的功夫,他们全都化为灰烬了。

    苏遮月睁着眼睛对着床顶上的素帐,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可是做噩梦了?”

    姝烟在她耳边呼唤,苏遮月这才迟钝地转过眼来,看到坐在榻边的姝烟,还有她身后站着的怜儿。

    怜儿的神色和平时不太相同,看着她好像看着什么极陌生的人,虽然掩饰着,但依旧流露出一种惧意。

    苏遮月缓缓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外头黑沉的天色,脸上带上了歉意:“姐姐怎么来了,是不是我睡太久了?”

    姝烟叫怜儿端来一碗甜羹,自己接过,用小匙舀了舀:“今日在天芷那儿吃了顿酒,想着你没吃,便给你送来。”

    她说着便要给苏遮月喂,苏遮月却是有些受宠若惊,道了一句“姐姐折煞我了”,接着慌忙从她手里接,“还是我自己来吧。”

    姝烟也不强求,看着她喝着,似是闲谈般地问:“方才看你大汗淋漓的,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苏遮月方咽下一口,微微敛眸,神情带上了一点说不出的怅惘,

    “我梦见从前府里的人了……”

    一勺热羹下腹,已然叫她醒在现世,心里头那阵噩梦的余悸被对亡者的缅怀替代。

    怜儿急急地接口道:“只有人么?”

    苏遮月收回神思,疑惑地望向她:“还要有什么?”

    姝烟瞪了怜儿一眼,转头冲苏遮月笑了笑道:“没什么,你快吃吧。”

    苏遮月睡了一整天,此刻也是饿了,缓缓地喝着,有一刻她停下来,但见着姝烟和怜儿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怵。

    初时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脸上的妆掉了,露出了端倪来,但往旁侧那铜镜上瞧去,明明妆容还在脸上,但此时终究没有面纱,她怕再盯下去真被瞧出来了,便快快地将热羹喝完了,又柔声道:“天色这么晚了,姐姐不去休息么?”

    她这喝羹的功夫说短也不短,姝烟和怜儿看着她一如平常,提着的心都缓缓放下了。

    姝烟这时起身,嘱咐她不用急着起来,好好休息,才带着怜儿出门。

    屋门一关,怜儿忽地松了一口长气,向姝烟道:“应当是我们看错了吧,我瞧月儿姐姐真没什么事。”

    初时她也是被那蛇吓了个半死,但明起烛火后,却倏然没有了,她们不信邪地在屋子里各处都照了一遍,确实是遍寻不得,连个蛇影子都没有,窗户都好端端地关着,苏遮月醒来时虽说有些出神,但常人做个噩梦也的确是这副模样,没见的什么神怪的地方。

    怜儿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方席间被那二月灌了一口酒的缘故,晕神了。

    姝烟也点了点头,道:“天芷那儿的酒都是那二月管着的,贱蹄子不知道给加了什么佐料。”

    怜儿得了她的话头,也更安了些心,虽然心里头总有些发慌,但她更愿苏遮月是没事的,便自己这么说服自己。

    姝烟这时一身的酒气,便叫她去准备浴水。

    怜儿出门后,姝烟扶着椅子缓缓坐下,她自己的酒量多少她是清楚的,如何都不可能是因为酒醉出了那般幻象来,而且两个人都瞧在眼里,怎么可能是幻象,刚才将那话归在酒上不过是糊弄怜儿罢了。

    盘旋在她脑海中的是当时关于谢染的蜚言蜚语。

    那事都当假的传,但如今看来,却古怪地让人相信起来了。

    姝烟记得谢染原是春兰院的姑娘,经那事之后忽然原来的花魁就害病了,也不知道送到哪儿去了,再也没见着,之后便是谢染成了花魁。

    她虽然嫉妒谢染,但从未在这事上深想过,这时思索起来竟总感觉里头似有什么门道一般。

    会不会是某种征兆呢?

    谢染就是在这之后,平步青云的,这是不是说,接下来就会轮到苏遮月呢?

    花魁固然及不上,那会不会成为姑娘开院呢?

    姝烟的心神越想越乱,从天芷那儿回来的愉悦全然被一种莫名的焦虑替代,在桌上寻了一杯茶盏。

    半盏冷掉的茶被她一口喝尽了。

    *

    天快明的时候,秋菊院的管事才从春兰院里出来。

    送饭的下人阿忠守在外头,知道自家管事的与春兰院的那个在屋子里头谈了足有两个时辰,忍不住问道:“这事和春兰院有什么干系吗?”

    阿忠是昨晚被怜儿支派往苏遮月那屋里送粥的时候,亲眼见到那一副蛇压身的恐怖景象。

    他这个前后左右院落跑的人,当然也听说过花魁娘子谢染和那打死的丫鬟的传闻,当即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

    谁也没惊动地就偷偷溜了。

    原是打算就当不知道的,但回到屋里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不报,他担不起这责,于是就跑去向秋菊院的管事的说了,没成想管事的既不找邓婆婆,也不找朱妈妈,单就带着他去了春兰院。

    管事的眯着眼,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当然有干系。”

    苏遮月这事听到他耳朵里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当时谢染的事八成就有问题,要说当年那位高人说蛇兆的时候,他还是跟在朱妈妈身后的一个小仆,是在门帘后头听了一耳朵的,要说这生孕龙胎本就是离奇古怪的事,就算真有女子能承孕,那也是独一份的,不可能一下子冒出两个来。

    所以他揣度着,要么是谢染是假的,要么苏遮月是假的。

    但苏遮月这一头不过是阿忠无意中看到的,且苏遮月来这儿才多少日子,根本不可能知道浮云阁真正的隐秘,而且他也接触过这个丫头,不是个有心机有野心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当年谢染的事是假的。

    他估摸着是春兰院的管事为了捧谢染上位,暗中做出来的手脚,一来这事本就玄乎,凡是听的人都不信真能生养出来,谢染就是最后不成也不过说明当年那高人本就不对。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么,他也有点猜测,多半是因为谢染的背景,谢染不是一般被卖来的女子,她原先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这种人家若一朝犯了罪,男儿被流放,女眷儿就被卖到各处的青楼妓馆。

    其中出挑的,都被朱妈妈用了些许手段买了来。

    谢染当时到浮云阁,人还比较消瘦,但依旧见出那出色的姿色来,当即就定在春兰院里做了姑娘。

    养了一阵子后,气韵身段都恢复了,那必然就要接客了,却也正是要有意让她接客的档口,发生了那一件闹蛇的事,成了花魁娘子,得了朱妈妈青眼。

    原来春兰院的那位管事,的确从前受过谢府的恩惠,见了谢染就知道是原来府上的小姐,多半不忍心叫她被那些客人糟践,于是借着朱妈妈的那个鬼神道道,大胆赌了一把,没成想真给赌成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如今真正的主儿出来了。

    朱妈妈治下名着宽,实则狠,杀一儆百的手段他们这些管事的都亲眼见过的,若是这事叫朱妈妈知道了,且不管春兰院的管事的会怎样,谢染首先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位素来高高在上被众人捧着的花魁娘子,只怕转瞬就会跌到泥潭中,被扒光鲜亮的衣裳,扔到狼窝里头给糟践得不成人形。

    管事的在屋里头把这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他知道如果把这事往朱妈妈那儿报上去了,谢染肯定保不住,但另一面,苏遮月也不可能成为花魁。

    毕竟苏遮月和谢染不一样,她破了身子,又破了相,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纵然这蛇兆是真的,那最多也就是被关起来去配种罢了。

    这事于他没什么益处。

    反而谢染一倒,按次排序,就是夏莲院的温蝉姑娘上去了。

    那却是管事的更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春夏秋冬四个院,不是平起平坐的,分着高低,抢着东西,离得越近越容易生嫌隙,他这秋菊院的,宁肯花魁的位子叫春兰院的人坐着,也不愿叫夏莲院的姑娘上了位。

    何况这事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个捕风捉影,谁看清了,谁又确定自己看清了?转头就没了的东西,要是往朱妈妈那报,最后却给弄错了,那他就成了诬告生事。

    好处半点没落着,反而惹来一身腥,不划算。

    但这事既然叫他知道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再三思索,决定把这事透给春兰院的管事。

    一来这事是人家的死穴,他将这个事当作人情卖过去,后头相处起来那底气就足了,人家记着这事,多少得还他一个面子,就最近来的这批女孩苗子,两个院就能换上一换。

    就是一万中的万一最后真给捅破了,首当其冲的也不是他,他顶多是个不确实不敢报的罪,比人家弄虚作假的好多了。

    而且管事的今日谈话也讲着分寸,没把话说明白了,对方也一样,大家都兜着圈子,谁也不会说一句确实的话,都连蒙带猜着对方的底牌罢了。不过都是打交道熟的人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件事肯定是压下来,不会往外漏出半点味儿。

    至于春兰院的那位管事会不会对苏遮月下手,除了她,将谢染的身份彻底做实了。

    管事的眯了眯眼,那他就不知道了,和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