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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第786章 一夜搅碎千秋梦(四)

    第786章 一夜搅碎千秋梦(四)

    张秀德抓到刘成器纯属意外。

    本来在围捕行动刚开始的时候,他跟着广宁城守备营的副营长去了关帝庙,同行的还有小黑山驿的驻军排长孙元。谁承想关帝庙外的那群八卦教徒实在太怂,开枪放躺下两个就全吓尿了,根本没用他出手。

    之后在进行捆绑的时候,一名八卦教的骨干为求活命,慌不择言的供出了刘成器的住处。不过他并不知道刘成器的名字,而是称其为“总教头”。

    张秀德知道后,便主动请缨带一小队人前去抓捕。结果刚走到半路,就听见了北面的哨声。于是他和手下兵分两路,自己带了两名士兵去了村口。当见到那名吹哨的士兵,得知逃跑的家伙奔跑速度极快,张秀德就知道碰上练家子了,而且功夫还不弱,于是他想都不想就追了上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张秀德多次使用“纵跳步”,狂追了三里多地才一巴掌将刘成器打倒。

    “纵跳步”,也就是传统武术里的轻功,源自冷兵器时代的野战步法。在评书话本里通常被称为“八步赶蝉”,《雍正剑侠图》里的童林就擅长此道。

    要练这种步法,是要把骨盆当成弓臂,以腰筋、胯筋、腿筋拧成一股劲当做弓弦,一发力就能蹿出去。清末时期的形意门宗师尚云祥就是此中高手,他不用助跑,一纵就是三丈远。清代营造尺的长度是31.96厘米,十尺就是三米多,三丈就是九米多。

    张秀德能被招进北海军情报局,凭的就是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功夫。而拳法好的人,步法一定强。他当初在京城一拳击杀舒穆禄家老头,靠的就是步法,隔着六七米一步跃到近前,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挨了一记“黑虎掏心”。

    别看他跟刘成器说话时显得云淡风轻,其实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心里直呼侥幸。

    首先是两人都是三十来岁,正值体力巅峰的年纪;其次刘廷献的这个二儿子功夫相当不弱,且不说他自幼受八卦教内名师指点,流放后的这些年为了生存,常年奔行于山林间猎捕野兽,居然无师自通的练出了步法。

    本来传统武术的招式和步法来源除了战场搏杀的经验,再有就是效仿野兽。

    而张秀德唯一占优的就是气势,他代表了国家机器执法,堂堂正正;而刘成器是天然与政权做对的邪教分子,黑夜逃亡,惊慌失措在所难免。

    几分钟后,当几名满头大汗的北海军士兵打着手电赶到现场,看到手脚都被捆的刘成器和蹲在一旁抽烟等候的张秀德,都是暗暗咂舌。

    与此同时,北海军对靠山屯的大清查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村子内的所有巷口都被封锁,士兵挨家挨户的敲门搜查。

    关帝庙的成功围捕才只是开了个头,后面要做的事还有好多。整个搜捕行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靠山屯有一半的家庭都被逮捕,男女老少加起来差不多有两百多人。这些人里光是刘氏父子四人的妻妾子女就有二十多口,此外还有好几个长工。

    临近中午的时候,孙元从小黑山驿调来了十几辆牛车马车,一同到达的还有大清早从广宁县城赶来的大批人马和一部野战电台。这些人里有守备营的政工人员、营部文书,有情报局的人员,甚至还有几个前广宁县衙的捕快和书办。

    这些人一到,连午饭都顾不上吃,立刻开始了对八卦教徒的突击审讯。一旦有了结果,负责抓捕的人员还要立刻赶往那些家在其他村屯的教徒家中搜查,捉拿余党。

    刘廷献父子在靠山屯的几处院子被用作了审讯的场所。为了保护福保,孙元亲自将他带进了刘廷献家前院的一间空屋,才给他松了绑,让人给他拿来热水和吃的,又嘱咐他暂时别出去,就在这等着,下午跟自己一起回去。

    福保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直到此时心里才算踏实。眼瞅孙元要走,他顾不得手脚疼痛,急忙叫住对方,陪着小心问道:“孙排长,永泰,小的是说周天柱,这回翻不了身吧?”

    孙元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说道:“放心吧!没人找你要债了。不过你小子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能再耍钱了。想想你老娘和老婆孩子!”

    糟心事不提还罢,福保当即苦着脸道:“如今差事钱粮没了,种地小的是真不行。不瞒您说,我家里的粮食就够吃几天的。”

    孙元心说这帮旗人就是惯的,随即说道:“放心吧,救济粮和棉衣过几天就到,没事去砍点柴,这个冬天怎么都能过去。”

    福保大喜,忙不迭的躬身作揖。就听孙元又道:“过些天,盛京那边会来人给伱们开班上课,传授农事技艺,还有新农具的使用。去听听,好好学,到了明年开春,五十亩地够你忙的。”

    “是是是,小的一定去,一定去!”

    孙元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了。

    到了下午,完成初步审讯的八卦教分子和家属以二十人为一队,被押往了小黑山驿,那里的驿站和路记衙门有好多空房,一二百人挤一挤不成问题,刘廷献父子和家属则要在明早送往广宁县城的大牢关押。

    随着人员的到位和审讯的进行,大量邪教书籍、神像、银钱、符箓、香块等物品被陆续起获。比如在刘廷献家后院的一处地窖内,就查获了数千两银钱、十几套新棉衣、以及数千斤的粮食和腌肉。在后宅卧室的一口樟木箱里,还起获了图章两方,以及一个装有各类手抄宝卷的锦囊包裹。

    这两方印章一个刻有“崇德堂”字样,另一个则用篆文刻着“克己堂”。根据刘廷献的交待,这两枚印是掌教的凭据,教首对教徒的“敕封”都要盖上这两枚章才算有效。

    而在那个写有“敕书锦囊”的袋子里,装有各种八卦教的宝卷,包括了《太皇宝卷》两本,《五女传道》、《性理大全》、《迩言翼》、《专治十八翻秘诀》、《孔明问子其》、《表文》各一本。此外还有一个被卷起来的一尺多长的卷轴。

    负责清点物品的情报局军官在将所有宝卷的书名都一一登记在册,最后就拿起了那个卷轴。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幅画,然而才打开一半,顿时浑身一激灵,急忙让人去请张秀德过来。

    “老张,您快看看这个。”

    张秀德接过卷轴定睛一看,只见抬头处赫然写着“八卦教首谱系图”七个工工整整的大字。再往后看,发现上面竟然罗列着自康熙初年以来,八卦教的各代教主和各卦门门主的世系传承,其中详细注明了每个家族成员的姓名、出生和亡故日期、祖籍所在,甚至就连家族女性也有记录。

    张秀德越看神色越是凝重,心想这图如果是真的,那么八卦教在北方地区的各大家族完全可以一网打尽!

    “马上给盛京发电报,报告沈长官!”

    沈贵生接到电报的时候,正在吃晚饭。他默不作声的看完电报,便将其递给了东线司令部参谋长李睿。

    “够可以啊!小沈。”李睿看完一拍桌子,高兴的道:“不声不响的查出这么大的案子。八卦教匪首,啧啧,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贵生跟对方碰了杯,谦逊的道:“参谋长,我也是没想到。”

    李睿赞道:“不愧在陛下身边呆了好几年,不出手则已啊!”

    贵生一听,连连摆手,直说不敢。

    别看赵新现在还没称帝改制,可北海军内的很多由他培养的高级军官已经在私底下称其为“陛下”了。之前很多人心里曾有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盛京都打下来了,赵王爷还不登基称帝呢?

    就在不久前中秋的时候,随着盛京战役进入尾声,便有人壮着胆子问了这个问题。赵新当时的表情是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关外称帝,你是想让我做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

    得,这下好多人都明白了,敢情那位心里还有这么个忌讳。

    两天后,北海军情报局的负责人王长生接到了广宁方面发来的电报。作为赵新的重要狗腿,王长生深知赵新对八卦教的态度,当即按图索骥,电令山东、河南和直隶方面的情报站,对金乡侯家、商丘郜家和大兴进行寻访探查。

    一时间,北海军情报局在华北各地布设的暗桩纷纷出动。

    话说在八卦教的众多分支流派中,离卦门、震卦门和坎卦门是实力最为雄厚、影响力也最为深远的三支。前两支不用说了,单说坎卦。

    在八卦图中,坎卦属水,方位上代表了北方。刘佐臣当年立教的时候,是以地处曹州府的单县为中宫,所以坎卦的活动范围就包括了曲阜和直隶。到了刘省过做“中天教首”的时代,坎卦的实权人物就是出自曲阜孔家的孔万林。

    别看是曲阜,可孔万林这个人极度仇视满清。一直在暗中发展力量,试图像王伦一样来场大的。

    很可惜的是乾隆三十七年,孔万林被抓,供出坎卦的门主是直隶容城张家。之后随着张家被抓,坎卦的活动中心就转向了大兴。对外的叫法是“白阳教坎卦支派”,这也是后来天理教的前身。

    跟靠山屯的情况差不多,至少从乾隆三十七年开始,除了愚昧无知的老百姓,一些正蓝旗的满人也加入了坎卦门,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消灾祛病。

    除了上述三地,情报局还给京城情报站发了封密电,要求监视一个在顺城门外从事更夫工作的家伙,此人的名字叫做林清。

    之前说过,北海军情报局在京城的情报点有五处,其中专司跟踪盯梢和行动的是位于东便门外的四分站。这个据点的主要成员都是早年从漕帮中发展出来的,以山东人居多。该处据点对外用来掩饰身份的,是一家名叫“长发号”的大酒缸。

    乾隆五十九年十月十八,傍晚时分,大酒缸里已经坐满了客人。这会儿正值饭点,好多人都不忙喝酒,而是先填饱肚子。几名操着山东口音的伙计忙前忙后,举着托盘将一碗碗浇了汤汁的饸饹面端到食客面前。

    这年月京城的酒馆一般都是山东人和山西人开的,像大酒缸这种业态从前明就有了,除了卖黄酒和不多的下酒菜,也会卖什么刀削面、饸饹之类的吃食。历史上到了晚清,好多酒馆就逐渐发展成了兼营炒菜的二荤铺。

    “长发号”算是东便门一带酒馆里规模最大的,到这里消费的多为贩夫走卒,也有守城门的兵丁,总之形形色色,三教九流。

    整座酒馆是两间芦席遮顶、四周土坯墙垒成的屋子,除了门脸儿,还有个伙房。门脸房里错落分布着八口两尺多高的陶制大酒缸,底部有四分之一被埋在了土里,缸口上的木盖子都用红漆刷了,周围摆上四五张凳子,这就是桌子。

    跟其他酒馆不同的是,每到入冬,“长发号”就会在门脸房的当中摆一个直径一尺五的铸铁炉子,烧的是煤球。炉口上通常会放着一个大铜壶,里面的水烧的滚开,从壶嘴处不停往外喷着白汽,让屋里既暖和又不那么干燥。

    跟后世的酒馆不同,这年月京城的酒馆售卖的多是黄酒,有山东来的,有从浙江来的,也有来自京城四郊的。像后世城南的采育、礼贤,城北的立水桥,城东的通州西集,海淀的黑龙潭,直隶的良乡,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

    情报局之所以要在这里开酒馆,那是因为离此不远的崇文门外就是酒类批发的集散地。满清严禁在内城开酿酒作坊,所有运到京城的酒类由十八家商号统一批发销售,运酒的车也只能走崇文门,所以那里又被称为“酒门”。

    铺子的酒类品种多,顾客也就多。尤其是过了白露节,喝酒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富裕的酒客通常会来碗绍兴黄或是良乡黄,再来盘皮冻或是炸蚕豆;手头紧的则会自带一包半空的烤花生或一个洗干净的蔓菁,大家不分高低贵贱围炉而坐,喝着酒烤着火,忘记了一天的烦恼和劳累,消磨着枯燥的冬日时光,十分惬意。

    真实历史上的张秀德是“洪洞通臂缠拳”的二代传人,真实身份是个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