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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46章 醉酒

    陆凌柯坐在旁边,弈方柯明显心不在焉,云竹是个知分寸且善察人意的,有意无意地挑起话头与陆凌柯闲聊。

    谁知陆凌柯当真是个“一碗倒”,小半碗才喝下去一半,她的头就开始昏沉了,眼神也茫然了起来,对云竹的话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甚至还有些错乱。

    待到她喝尽碗中最后一口酒,果然就认真遵从了自己的打算——醉得一头栽在了桌上。

    陆凌柯的盘算唯独没料到自己真没有酒量。

    云竹微微张大了嘴,随即被她掰成了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我没想到陆姑娘竟……竟喝不了酒,弈兄弟你快扶她回房间歇息吧,我来收拾。”

    弈方柯草率地应了一声,连忙皱着眉头半搀半扶地将陆凌柯送回了屋。

    他刚放她坐在桌旁,想给她倒杯水喝,她“咣当”一声又栽在了桌上。

    陆凌柯的前额实打实地磕了两回,已经发紫了。弈方柯扔了杯子,焦头烂额地扶起她,给她揉了揉,还是决定让她直接睡觉。谁知这醉鬼磕了脑袋,反倒磕醒了点。

    喝醉酒的陆凌柯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眼睛半睁不睁,那双澄澈得清冷的黑瞳被眼皮遮敛了些许冷然,显得柔和许多。她一睁眼就笑眯眯的,也不知到底是真醒了,还是提前入了美梦——当然她不太可能做美梦。

    她半睡半醒地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地辨认出是弈方柯,咧开嘴笑着:“诶?弈方柯啊,你们酒喝完啦?”

    弈方柯一个头两个大,他有点怕这丫头发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血腥酒疯,只好温言哄道:“嗯喝完啦,该睡觉啦。听话,快去睡觉。”

    陆凌柯没动地方,还撑起胳膊拄着脸,看样子觉得桌子适合安眠。她傻笑着,明明瞧不太清,却还是愣愣地瞅着弈方柯,忽然大发慈悲地夸了他一句:“弈方柯……你今天……怎么怪好看的呢……”

    弈方柯的心跳陡然加快,几乎快要跑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含笑的眼睛,打过数十次的腹稿争先恐后地蹦到嘴边,都被他咽了回去。

    他明知那是醉话,却心花怒放地只剩下了“酒后吐真言”这句古谚,埋藏的汹涌情意在胸腔里造了反,让他情不自禁地凑近她,捧过她青紫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有些人海量,喝得多,醉得迟却醉得也实,这叫沉醉;有些人喝点就倒,喝得少,醉得早却醉得虚,这叫浅醉。

    很不幸,陆凌柯便是后者。

    醉是真的,醒也是真的。在弈方柯碰到她额头后没多会,陆凌柯就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地大力推开了他。她的头还发昏,脸上酒醉的红晕还未退,神智却不能更清明了,眼神也恢复了平日的冷清淡漠。

    陆凌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遗余力护着的大少爷竟然是个心怀不轨的伪君子,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巴掌。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微微摇晃,咬着牙问:“你干什么?”

    冲动褪去,弈方柯如梦方醒,才发觉自己做了蠢事,想解释又无从解释,不解释又坐立难安,一时间难以开口。

    陆凌柯不想夜间扰他人清静,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强忍下一腔怒气对他说:“出去。”

    弈方柯深恨自己踌躇不决,他自然要表明心意,但绞尽脑汁地要选个合适的时机,用他能想到的最动人的言语说给她听,可他想了很多长篇大论都不甚满意,便搁置到了现在。

    可是他如今一时冲动,她怕是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了。他咬着嘴唇,索性要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敞开说了,结果又犯起了挑挑拣拣的毛病,死活要选句最好听的来说。

    陆凌柯见他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一个厉声的“滚”字即将出口。

    弈方柯说:“我心悦你。”

    这话像一瓢兜头泼来的清水,浇灭了陆凌柯心里腾腾的火气。

    可却不是因为她听懂了。

    她从小最不喜两样,史与诗。读史不辨频繁更迭的朝代,读诗不明百转千回的寄托,因此看得也少,当然不懂“心悦”是怎么个引经据典,但是有人给她写过类似的话。

    那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位师兄里排在第三的冯遥。

    陆逸恒虽不喜门派之间的明枪暗箭,却收了不少徒弟,慕名前来的、浪迹江湖的、远亲近邻的,一概不拒。

    空禅谷门规并不严苛,但唯二必守,一则练武不可懈怠,二则除关门弟子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谷中。七名关门弟子因在谷中得师父指导武功,都认识陆凌柯,当然,对这位小师妹的存在,他们是必须守口如瓶的。

    排在最前的自然是少掌门陆啸,二师兄跟陆啸简直像是同胞兄弟,脾性粗犷,还都长了一双熊掌,一见到陆凌柯哭闹,就会用宽大的手掌拍拍她的头。

    后来她年岁渐长,怎么都觉得他们像是哄猫猫狗狗,就大小姐脾气一发,不耐烦地躲闪,叉着腰严令禁止他们碰自己脑袋。

    其他师兄比她大不了几岁,要么就是分头躲在草丛吓唬路过的她,要么就是拦住她的小丫鬟,打劫应该给她的点心,一块都不给她留。

    不过每次跟着师父出门,他们都会记得给她带新奇的小玩意。

    可三师兄冯遥不一样。

    冯师兄比她大五岁,喜静,性情也温善和润,尽管五官平淡无奇,可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落在陆凌柯眼里的笑容更是近乎宠溺的。

    大约从她十岁开始,冯遥每隔两三天便会送她各种不同的花朵,有时是一束,有时是一朵,一朵的时候会别出心裁地插在她房间的窗棂上,一束的时候会亲手交给她。

    她从不知道空禅谷有那么多种花。

    那些花从来都是饱满地绽放着的,她曾问过冯师兄是如何不让花打蔫的,可他只是笑而不语。

    她十三岁那年,某天午后醒转,冯师兄不知等了多久,早就备好了一束兰花……和一张叠得齐整的短笺,她回屋展开来看,上面写了四个字:心悦君兮。

    陆凌柯至今不懂这是何意,可这活着的人若是与死者有一点共通之处,她都觉得慰藉。

    火虽熄了,她还是沉着脸重复了一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