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劫 第87章 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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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道门门主萧菱絮登门作客，方琦城作为长子，理当席间作陪，不过他今日与人有约，用过饭后便抽个空闲出门去了。
他得在黄昏前赶回雷霆庄，送客时他若是不在，礼数上可是会受人指摘的。
“邀姑娘到家中作客，实在冒昧。也……也多谢旖儿姑娘愿往。”
旖儿步履轻巧地走在方琦城身边，她身着一袭银白丝裙，一颦一笑皆是温柔美好，闻言娥眉微动，面颊浮上些许淡粉。
二人约在堂明城中的若初桥头见面，方琦城得迁就姑娘家步子小，再走回郊外的雷霆庄，得花上将近一个时辰。
这日的夕阳像一颗蓄势待烧的火球，染红了天际。
庄子门口没人，方琦城有些恼，门生一向是规规矩矩，怎的今日偷了懒。
难不成招待一位门主，还用得了门派所有的人？
他推开大门，迎面一具尸首撞进了他的眼。
那是他最晚一批入门派的师弟。
身后的旖儿倒抽一口气，顾不得矜持，拽住了方琦城的衣衫。方琦城屏息凝神，勉力维持方寸不乱，他回过头说：“天色晚了，我先送姑娘回家。”
看得出，旖儿也是强自镇定，她使劲摇摇头道：“不……不不……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公子快些进去看看……我、我一人害怕……我跟着你。”
方琦城暗赞这姑娘有胆色，他心里急，只好先带着她。
“跟我走。”
他们穿过庭院的游廊，越往里走，尸体铺陈越多，旖儿的呼吸声渐重，但始终没惊叫。
雷霆庄的层层守卫被人破开，二人已经走进了庄子中心的方府宅门，方琦城耳力甚好，听见他家待客的荣缨堂方向似有打斗声。
他再前去就绝不能带着旖儿了，于是他四处张望过几眼，将旖儿安置在了一间客房中。“姑娘暂避，姑娘莫怕。”旖儿气息不稳地点点头。
方琦城一出客房，就掠地飞身，一展轻功，到了荣缨堂。同门的师弟们在与一众黑衣蒙面人缠斗，他爹方钊功力最是厉害，因而同时招架着十余人，他的前襟上有点点血迹，下唇殷红。
方琦城横眉怒目，就要冲过去相助，刹那间又跳出了几人，落地便出掌击他，他只得挡上。雷霆十二式他已练到第十式，比之父亲方钊，他的掌锋更为劲力，名声一点也不比青印剑派那年纪轻轻已然功成的罗寂涯差。
交手几个回合，方琦城轻而易举地打趴了人，同时他也了然。
这是无道门的掌法。
做小伏低、温言有礼的萧菱絮原来包藏祸心、早有预谋！
不一会儿，有人将什么东西抛了出来，砸在地上一声钝响。
方钊瞥了一眼，再也不敢多看，手一抖，一掌打偏，转眼便老泪纵横。
长发凌乱，遮挡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秀气的脸庞，慌张的神色定格，再也不会变了。
方琦城的腿骨似是被人抽走，软绵绵的支撑不住，他登时跪在了地上，忘了躲闪，叫人偷袭，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他那明年出阁的妹妹方晴岚，就这样没了性命。
他顾不得自己肋骨断了几根，一拳打在地上，原地后空翻再次站了起来，眼睛猩红着双手劈掌，俱是正中心口。
武林中所言的方琦城，明理稳重，刚直正义，从不失态，从不骄矜。而他清楚，他十分要强，他深知自己何处过人，不言过其实，不妄自菲薄，傲在心里，疯在心里。世上唯有能胜他之人，才能得他另眼相待。
而他现在，就要傲出来，就要睥睨众人，要他们全部给妹妹陪葬。
残阳如血，在天边留下一道血口子。
夜幕将临。
堂中只剩方家父子二人，方钊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即使吐了点血也并无大碍，方琦城因着那一掌，情况不妙。他们站在一地的尸体中间，像沙场上的战旗，屹立不倒，就有希望。
冯沛菡的尸体跟女儿扔到了一处，萧菱絮喜好讽刺，认为这方家夫人出身以箭术闻名的冯家，必得死于箭下才是死得其所。
他拎出了冯沛菡的尸首扔下，用脚拨开自己手下的尸体，温文地说：“我就知道，方掌门对付这些喽啰，不就像踩死几只蝼蚁一样容易吗？若不嫌弃，换我来对方掌门，如何？”
他语气轻佻，好似这些喽啰不是为他卖的命。
“爹我们一起。”方琦城鄙夷地看着萧菱絮道。
萧菱絮仍是笑着，“体谅二位打斗许久，请便。”
方钊却挥开儿子，语气不容置疑，“恶徒无耻，但我们不占以多胜少的便宜。”他遽然劈掌，掌风酷似严冬时节的暴风雪，袭在脸上就像要被剐去皮肉一般。萧菱絮立臂格挡，侧身闪开，另一只手提起，打向方钊胸前空隙。
这哪里难得倒方钊，他撤手旋身，转眼便到萧菱絮的身后，双眼微眯，两掌瞄了不同部位，便要双管齐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菱絮招式奇特，他双臂悬垂，向后旋出双掌，上身前倾，险险地避开方钊的劲力，又攻出了自己的招。
攻防汇于一体。
方琦城虽未见过完整的无道门掌法，但也觉陌生，萧菱絮自己好像走的是另一条路子，而且恐怕是条高出各路武功招数的随机应变的路子。
两人僵持不下，方琦城咬破了嘴唇，十分想上前帮忙。
可父亲说得对，在何时也不可与小人同一行事。
方钊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毕生恩师，方琦城深知今日凶多吉少，但也不曾相信自己近二十年来视作榜样之人会输。
旖儿姑娘……还等着他。
远处的争锋停滞了，不再有衣料摩擦的响动，突然安静得令人茫然。
方琦城眼看着方钊背对自己倒下，就像见着猛烈的地动将巍峨高山连根掀塌。他的剑眉迫近眼眶，整个人被撕扯成了两半，难以置信地悲怮。
他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像他厌烦的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聊胜于无地喃喃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我不打伤患。胜之不武，有何趣味。”
萧菱絮一甩袍袖，稳步走出了荣缨堂的门。待方琦城回过了神，人已经不见了。他失心疯地狠狠擦过眼睛，搓破了眼角，连滚带爬地要去寻还独自一人的旖儿。
他晚了一步，萧禁们奉令扫过雷霆庄的所有房间，已经抓了旖儿。
骨伤给他的痛苦雪上加霜，唯有大叫，才能分散一点。
“别碰她！她不是方家的人，不是方家的人！别碰她！”
揪着她一点衣角的萧禁狞笑道：“那是你的人吗？”
“不是！她跟方家无关，不准碰她！”
旖儿哭得梨花带雨，“方公子救我！”
自他们今日见面开始就有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违和再次显出了踪影，方琦城的疼痛麻木了一瞬，他干涩的眼睛注视着旖儿的裙裾，一眨不眨。
萧禁们的脸色乍变——方琦城猛然抬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抽出了血。
他扪心自问，一个柔弱的姑娘见着这等血淋淋的场面，还要指望人家临危不惧，他是混蛋么？
方琦城自身难保，屠了他全家的人不屑于与他一战，再者，方钊死在眼前，他的铁骨就断了，他连父亲都还没能超越，拼死也是自取其辱。
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不能救她。
他违背家训，万万不该牵连无辜之人，这让他连自行了断都选择不得。
“给方大公子个保命的法子，”领头的萧禁开口，“这女人我们带走，管好你的嘴，雷霆方家如何覆灭，你不可透露一星半点，你活着，也叫她活着。否则，哼！”
方琦城当啷一口咬在下唇，如同猛虎咬断猎物喉管一般，见血仍不松口，他将恨与怒尽数闷在了胸腔，烧得内里滚烫，混杂着嘴上的腥气，他残存的铁骨在血与火中渐化作灰烬。
“我答应，不要动她。雷霆方家一诺千金，不要动她！”
“没有雷霆方家了哈哈哈哈哈……”狞笑的萧禁拖着无助的旖儿扬长而去。
旖儿盈水的眼波似是一把温柔刀，彻底削去了方琦城所剩无几的傲骨，他再不敢面对那双美丽的眼眸，他必得付出销声匿迹的代价，背着无能为力的耻辱远离武林。
雷霆庄一夜之间变成乱葬岗。
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方琦城用手刨土挖坑埋葬的，没有体面。
他也埋了自己的铁骨。
他得在黄昏前赶回雷霆庄，送客时他若是不在，礼数上可是会受人指摘的。
“邀姑娘到家中作客，实在冒昧。也……也多谢旖儿姑娘愿往。”
旖儿步履轻巧地走在方琦城身边，她身着一袭银白丝裙，一颦一笑皆是温柔美好，闻言娥眉微动，面颊浮上些许淡粉。
二人约在堂明城中的若初桥头见面，方琦城得迁就姑娘家步子小，再走回郊外的雷霆庄，得花上将近一个时辰。
这日的夕阳像一颗蓄势待烧的火球，染红了天际。
庄子门口没人，方琦城有些恼，门生一向是规规矩矩，怎的今日偷了懒。
难不成招待一位门主，还用得了门派所有的人？
他推开大门，迎面一具尸首撞进了他的眼。
那是他最晚一批入门派的师弟。
身后的旖儿倒抽一口气，顾不得矜持，拽住了方琦城的衣衫。方琦城屏息凝神，勉力维持方寸不乱，他回过头说：“天色晚了，我先送姑娘回家。”
看得出，旖儿也是强自镇定，她使劲摇摇头道：“不……不不……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公子快些进去看看……我、我一人害怕……我跟着你。”
方琦城暗赞这姑娘有胆色，他心里急，只好先带着她。
“跟我走。”
他们穿过庭院的游廊，越往里走，尸体铺陈越多，旖儿的呼吸声渐重，但始终没惊叫。
雷霆庄的层层守卫被人破开，二人已经走进了庄子中心的方府宅门，方琦城耳力甚好，听见他家待客的荣缨堂方向似有打斗声。
他再前去就绝不能带着旖儿了，于是他四处张望过几眼，将旖儿安置在了一间客房中。“姑娘暂避，姑娘莫怕。”旖儿气息不稳地点点头。
方琦城一出客房，就掠地飞身，一展轻功，到了荣缨堂。同门的师弟们在与一众黑衣蒙面人缠斗，他爹方钊功力最是厉害，因而同时招架着十余人，他的前襟上有点点血迹，下唇殷红。
方琦城横眉怒目，就要冲过去相助，刹那间又跳出了几人，落地便出掌击他，他只得挡上。雷霆十二式他已练到第十式，比之父亲方钊，他的掌锋更为劲力，名声一点也不比青印剑派那年纪轻轻已然功成的罗寂涯差。
交手几个回合，方琦城轻而易举地打趴了人，同时他也了然。
这是无道门的掌法。
做小伏低、温言有礼的萧菱絮原来包藏祸心、早有预谋！
不一会儿，有人将什么东西抛了出来，砸在地上一声钝响。
方钊瞥了一眼，再也不敢多看，手一抖，一掌打偏，转眼便老泪纵横。
长发凌乱，遮挡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秀气的脸庞，慌张的神色定格，再也不会变了。
方琦城的腿骨似是被人抽走，软绵绵的支撑不住，他登时跪在了地上，忘了躲闪，叫人偷袭，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他那明年出阁的妹妹方晴岚，就这样没了性命。
他顾不得自己肋骨断了几根，一拳打在地上，原地后空翻再次站了起来，眼睛猩红着双手劈掌，俱是正中心口。
武林中所言的方琦城，明理稳重，刚直正义，从不失态，从不骄矜。而他清楚，他十分要强，他深知自己何处过人，不言过其实，不妄自菲薄，傲在心里，疯在心里。世上唯有能胜他之人，才能得他另眼相待。
而他现在，就要傲出来，就要睥睨众人，要他们全部给妹妹陪葬。
残阳如血，在天边留下一道血口子。
夜幕将临。
堂中只剩方家父子二人，方钊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即使吐了点血也并无大碍，方琦城因着那一掌，情况不妙。他们站在一地的尸体中间，像沙场上的战旗，屹立不倒，就有希望。
冯沛菡的尸体跟女儿扔到了一处，萧菱絮喜好讽刺，认为这方家夫人出身以箭术闻名的冯家，必得死于箭下才是死得其所。
他拎出了冯沛菡的尸首扔下，用脚拨开自己手下的尸体，温文地说：“我就知道，方掌门对付这些喽啰，不就像踩死几只蝼蚁一样容易吗？若不嫌弃，换我来对方掌门，如何？”
他语气轻佻，好似这些喽啰不是为他卖的命。
“爹我们一起。”方琦城鄙夷地看着萧菱絮道。
萧菱絮仍是笑着，“体谅二位打斗许久，请便。”
方钊却挥开儿子，语气不容置疑，“恶徒无耻，但我们不占以多胜少的便宜。”他遽然劈掌，掌风酷似严冬时节的暴风雪，袭在脸上就像要被剐去皮肉一般。萧菱絮立臂格挡，侧身闪开，另一只手提起，打向方钊胸前空隙。
这哪里难得倒方钊，他撤手旋身，转眼便到萧菱絮的身后，双眼微眯，两掌瞄了不同部位，便要双管齐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菱絮招式奇特，他双臂悬垂，向后旋出双掌，上身前倾，险险地避开方钊的劲力，又攻出了自己的招。
攻防汇于一体。
方琦城虽未见过完整的无道门掌法，但也觉陌生，萧菱絮自己好像走的是另一条路子，而且恐怕是条高出各路武功招数的随机应变的路子。
两人僵持不下，方琦城咬破了嘴唇，十分想上前帮忙。
可父亲说得对，在何时也不可与小人同一行事。
方钊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毕生恩师，方琦城深知今日凶多吉少，但也不曾相信自己近二十年来视作榜样之人会输。
旖儿姑娘……还等着他。
远处的争锋停滞了，不再有衣料摩擦的响动，突然安静得令人茫然。
方琦城眼看着方钊背对自己倒下，就像见着猛烈的地动将巍峨高山连根掀塌。他的剑眉迫近眼眶，整个人被撕扯成了两半，难以置信地悲怮。
他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像他厌烦的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聊胜于无地喃喃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我不打伤患。胜之不武，有何趣味。”
萧菱絮一甩袍袖，稳步走出了荣缨堂的门。待方琦城回过了神，人已经不见了。他失心疯地狠狠擦过眼睛，搓破了眼角，连滚带爬地要去寻还独自一人的旖儿。
他晚了一步，萧禁们奉令扫过雷霆庄的所有房间，已经抓了旖儿。
骨伤给他的痛苦雪上加霜，唯有大叫，才能分散一点。
“别碰她！她不是方家的人，不是方家的人！别碰她！”
揪着她一点衣角的萧禁狞笑道：“那是你的人吗？”
“不是！她跟方家无关，不准碰她！”
旖儿哭得梨花带雨，“方公子救我！”
自他们今日见面开始就有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违和再次显出了踪影，方琦城的疼痛麻木了一瞬，他干涩的眼睛注视着旖儿的裙裾，一眨不眨。
萧禁们的脸色乍变——方琦城猛然抬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抽出了血。
他扪心自问，一个柔弱的姑娘见着这等血淋淋的场面，还要指望人家临危不惧，他是混蛋么？
方琦城自身难保，屠了他全家的人不屑于与他一战，再者，方钊死在眼前，他的铁骨就断了，他连父亲都还没能超越，拼死也是自取其辱。
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不能救她。
他违背家训，万万不该牵连无辜之人，这让他连自行了断都选择不得。
“给方大公子个保命的法子，”领头的萧禁开口，“这女人我们带走，管好你的嘴，雷霆方家如何覆灭，你不可透露一星半点，你活着，也叫她活着。否则，哼！”
方琦城当啷一口咬在下唇，如同猛虎咬断猎物喉管一般，见血仍不松口，他将恨与怒尽数闷在了胸腔，烧得内里滚烫，混杂着嘴上的腥气，他残存的铁骨在血与火中渐化作灰烬。
“我答应，不要动她。雷霆方家一诺千金，不要动她！”
“没有雷霆方家了哈哈哈哈哈……”狞笑的萧禁拖着无助的旖儿扬长而去。
旖儿盈水的眼波似是一把温柔刀，彻底削去了方琦城所剩无几的傲骨，他再不敢面对那双美丽的眼眸，他必得付出销声匿迹的代价，背着无能为力的耻辱远离武林。
雷霆庄一夜之间变成乱葬岗。
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方琦城用手刨土挖坑埋葬的，没有体面。
他也埋了自己的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