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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94章 各人

    弈方柯毕竟是不轻易弹泪的男子,脆弱的哭腔像是一个短暂的梦境,转眼就又听到了他往日高贵的声音。

    “此事不要让凌柯知晓,好么?”

    “你与凌柯,都不要再掺和此事,交给我来办。但是乔落铄必须得救,没得商量。”沅枫的话少见的强硬,弈方柯既已被识破,发泄过后也清楚自己惹的乱子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逃得脱,以默认答应。

    “还有,”沅枫搓了搓手上的指环,起身穿靴,“你方才那样凶凌柯,去跟她道歉弥补过失,她不过是为了救恩人。”

    弈方柯浅浅应了,“嗯”一声便出门去了,仿佛半个时辰前癫狂的不是他。

    沅枫去了旁边乔落铄的屋子。

    再说被关进庄内暗室的乔落铄,即使被囚禁,也不出一言。他虽无证据,但笃定今日之事是弈方柯一手所为,心中火烧火燎,可仍是受着“风涯”的牵制,令他反复忍下汹涌起来的怒火。

    他性子一向孤傲冷血,睚眦必报,唯独对病人才有几分怜悯,走江湖几年,得罪他的人无一例外死于他手。如今为了点微末的义气,他对弈方柯一再容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刁难。

    原本在他心中,世人就是恶先于善,忍让的结果只是纵容他们得寸进尺。

    弈方柯再度为他证明了这一点。

    可他就是下不去手,因为他见到了世上最纯净的双眸,弈方柯是这人要保护的。

    他是不相信善,但他不想抹杀善。

    弈方柯的局已布成,沅枫此时来到乔落铄的房间也是于事无补。她揽了事,实则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解救办法,内心深感抱歉,略施小计硬要拖着乔落铄留在此处,没想到却无意间害了他。

    她一眼望见了斜挂在墙上的那把剑。

    自从赠予他剑,就没见过他佩在身上,想来与她还是疏远的。

    沅枫走上前去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剑身,这样流畅的手感是新剑独有的,也是她精心挑选的。

    然而这样摸过,她的手上却毫无灰尘沾染。

    沅枫哑然失笑。

    这个人啊。

    她走到窗边,扶着窗棂,向窗外远眺。

    窗外是万钧山黑黢黢的山谷,夏日的夜里偶有凉风,吹得谷中的花草簌簌作响,飘来一阵清爽的味道,逐渐抚去了沅枫心上的闷。

    她一定会救他。

    弈方柯三言两语哄好了陆凌柯,含糊地敷衍她庄主必定会查清此事,未曾对她透露一星半点他的谋划。她倚靠在他的怀里坐着,他牢牢地抱着她,静静许久,弈方柯忽然问道:“凌柯,你会离开我吗?”

    陆凌柯的头蹭了蹭他的下巴,轻声道:“不会呀。”

    “那你会不要我吗?”

    陆凌柯杵了他一下:“这有什么区别吗,啰嗦。”

    “可我很害怕,你有一日会丢掉我。”

    陆凌柯才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她直起身,扭头望着弈方柯:“你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怕你有一日再也不需要我这个有缘人,我什么都不会。”

    陆凌柯用力拧他的脸,但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那样定定地瞧着她的脸庞,她有些慌了,手也没了任性的底气。

    “从前的有缘是随时可以一刀两断的,如今的有缘是生死相依的,我无法不需要你。”

    弈方柯捧过她的脸,温柔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温声说:“可我不想死,我想与你好好活着过日子。”

    陆凌柯沉默不语。

    弈方柯心知肚明,她做不到。但因着今日的事着实是他的心魔,他怪不得任何人,更不能再为难陆凌柯。

    沅枫的一巴掌毅然打醒了他,他不能再错下去。

    “无论如何,我都陪你。”

    陆凌柯才重又搂住他,弈方柯自嘲苦笑,眼中满是绝望。

    冯昭出事后,方琦城速速飞鸽传信给冯镜明。不愧是备受疼爱的独生女儿,不出三日,冯镜明匆匆赶回万钧庄。

    冯镜明长着张容长脸,看着是个好相与的,双眉细长,眉尾微微上扬,蕴着股子精干与锐利。

    许是这样的气质,才得以保全这势微门派屹立不倒。

    他一到家,先去看过冯昭,听过女儿啜泣着讲述经过。

    可她并非为自己受了委屈而哭。

    正如弈方柯所预想的,她不仅完全没有供出弈方柯,还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停地为乔落铄鲁莽的举动解释,只说他是行路警觉的江湖中人,伤她乃无心之失,并未加害于她。

    冯镜明拿女儿没辙,他太了解这孩子的心性,心软善良。

    此事最大的疑点就是她一个姑娘家怎会无端进入外来男子的房间,但她一口咬定是她在客房走迷路了,碰到了人又慌不择路,胡乱进了一间。

    以他对冯昭的了解,她一向守礼,但迷了路她也是主家之人,怎会慌张闯入他人房间?

    一定还有一个人藏在她的话里,她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还在百般地维护此人。

    只是,自己的女儿一切平安便好。

    不过,风涯这一行人,实在是胆大得过分了。

    冯镜明撩起眼皮,慈祥地看着脸色略苍白的女儿,轻拍两下她的背说道:“为父知道了,昭儿,且放宽心,好好歇息。”

    “老爷,表少爷说先把人扣在暗室了,您可要亲自审问?”跟在冯镜明身边数十年的老仆从姜承开口问道。

    “走吧。”冯镜明一甩长袖,阔步走向万钧庄地下暗室。

    万钧庄地处西南,气候潮湿,地上的房子都易积水汽,地下的屋子天花板更是会不住地滴水。

    乔落铄听着间隔规律的水滴声,清脆的声响听久了心中倒也平静,他端坐于石砖地上闭目养神,算算日子,突然想起明日该是给陆凌柯调息了。

    那日她费力为他辩说,虽收效甚微,但却是当时在场的人里唯一相信他的。

    是个懂知恩图报的女子。

    他不在乎报不报答,但多少也要礼尚往来。

    远处有人开锁,锁链“铃铃”作响,乔落铄缓缓睁眼,眼珠懒怠地转向大门口,只见一名身着青灰色广袖长袍的中年男子踱步走了过来。

    他终究还是跟冯镜明打了照面。

    冯镜明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似乎又不太认识乔落铄,“这位小友,看着有些眼熟。”

    “看错了。”乔落铄不知何时垂下了眼,应答得快。

    果然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我女儿之事,小子作何解释?”冯镜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问道。

    乔落铄起身,弯曲几下发麻的手指,随后将手背在了身后,他微微探身,“抱歉险些伤到冯小姐,但我没做其他不堪之事,清者自清,庄主尽管去查。”

    “好啊,如此淡定,那我便去盘查上下,期待阁下当真清白。”冯镜明挥挥长袖,不再给他眼神,如来时一般稳步踱着走出了暗室。

    姜承年纪大了,佝偻着背,紧跟在冯镜明身后,他有些不解,“老爷如何轻易放过了此人?”

    “绝不是他。”冯镜明斩钉截铁道。

    姜承犹犹豫豫着再次张口:“可他确实…”

    “阿承,”冯镜明长袖一转,他凑近姜承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