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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话长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剑与罪(中)

    就在琴剑杀劫席卷八荒之时,远在北域以南的妖族圣地里,此时此刻陷入了异样氛围。

    至于原因,却是他们的圣子于天启黎明时,破印而出。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是圣君之子,理所当然的会成为下一任圣君。

    但,由于当年那场事变,使得百帝城民对这位圣子充满了愤怒与恐惧。

    那是一个甲子之前的事变,也是震惊了整个北原以及各方妖族的事变。

    一甲子前。

    白帝城内,随着一声婴孩的哭啼声响起,百帝城主在各路妖王圣主的恭贺声中,从九阳圣君正式成为了一名父亲。

    然而,喜讯尚未公布,变故突兀而至——宴会中,一个个幼年孩童接连倒下,接着便在两秒不到的时间里七窍见血,随即魂归故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震撼,使得在场众妖来不及反应。

    眨眼间,原本欢庆和谐的宴会,只剩下死气弥漫以及呼声哀嚎。

    大妖们目眦欲裂,寻找暗处黑手。九阳圣君运转毕生修为,封绝此方天地。

    然而,尽管他们做了最优质的应对,但他们仍然找不到任何异常,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孩子在自己的怀中死去。

    直到最后一个未成年的妖倒下时,这群大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此前一直被忽略的——婴孩的哭声回荡在此方天穹之下,从未停止。

    下一刻,仿佛心有所感,众妖回头远望。只见稳婆抱着一个婴儿走出了寝宫大门。

    婴儿不哭不闹,一时间,众妖以为他们猜错了。然而,见光之刻,婴儿又一次哭了。

    这一次的哭声远超此前,天穹的哭声引发玄能震荡。

    晴朗明空之下忽涌乌云密布,白帝圣域上空竟现狂风怒号。天地玄力倾覆阴阳五行,哭声惊骇扰乱命理无常。

    满城小妖当即护体妖元被破,气息难平。随后则在哭声蔓延中,七窍流血。

    异常出现了。

    圣君脸色阴沉,横步一跨,出现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抬起手,手中妖元大震,杀机横溢。

    “圣君!”

    一声长喝并不能阻止帝君的动作。然而,这一掌圣君终究没有拍下去。因为婴孩看到他时,突然停止了哭泣,释放着纯真的笑容。

    看着被稳婆护在怀里的孩子,九阳圣君停手了。

    指尖微颤,强压怒火,却又难以释怀。

    自己的子民死了!死伤……近百!

    然而凶手却是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这一刻,怒火攻心的圣君突然感受到一丝疲惫。他回过头,看向下方。下方的大妖们抱着自己那尸骨未寒的孩子,看向他。

    “诸……”圣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

    为自己的孩子辩解吗?

    可谁又替那些死去的孩子辩解呢!

    让自己的孩子偿命吗?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么,错的人,是谁呢?

    是,我吗?

    天穹下的哭声停止了,狂风也停息了,阳光透过四散的乌云,落在圣君和他的臣民脸上。

    也就在这时,这个君临天下、威风凛凛的帝君,低下了头,曲膝一拜。

    ……

    圣子的记忆到这里就终止了,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封入某个圣源内,限制了自由。

    当然,限制的从来只是身体。圣源里的他五识未绝,所以城内很多大事小事他都有所了解。

    比如他曾见过圣君俯首在某个新建的石碑前,站了三天三夜。

    碑上刻了许多名字,密密麻麻,却又刺眼夺目。他知道,这些小妖因他而死。

    也曾听到过圣君前往死者的家里,请求这些人,不要记恨他的孩子。

    虽然他的孩子被封入圣源内,还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可以说在这一甲子的时间里,他的见识见闻未曾落下。除了没有接受到系统的学习外,他的心智已近乎成熟。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诞生造成了何等的杀业,也知道自己的出生并非正确。

    他知晓他的出生给他的父亲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知晓这麻烦恐怕要用圣君余下的岁月偿还。

    这一切他都知道,但同他的父亲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在他破印而出时,他的第一感受是茫然。

    他茫然中抬起头,看向四周围来的身影。那些同族的脸上带着微妙的表情,他们的眼里有愤恨也有畏惧。

    这是他在圣源里就曾见过的眼神,如今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却茫然无措,内心大震。

    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城池中心,那座高楼。楼上那妖却已注视他很久。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望,仅仅片刻,圣子垂下眼帘,低下头。圣君收回目光,仿佛破封而出的并非他的孩儿。

    环顾四周,再次看向围观而来的族人,圣子知晓,这里已非他的容身之处。父亲的眸光里有冷漠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呢?想必是逐我出城。

    ——从此,我不再是百帝的子民,从此,我不再是他的孩子。

    明白了这一点,圣子转身向着城外走去。步履轻浮,仿佛醉了酒。而周围的众妖仅仅皱着眉,目视少年身影走远。

    时至今日,他的身体已经成长到人族十二三岁的模样。

    明鸢圣脉与血鸢异脉特有的硬羽和血液覆盖在其血肉表面,形成一副天然的战甲,护他百邪难侵。

    这是他生来就有的福泽,也是承父母双族血脉之精。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不凡,只是他的父亲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超凡。

    就这样,小妖在茫然若失中一步步走出了圣城。身上的战甲一点一滴融入其血肉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这一路上,没发生任何意外,尽管族民们神色不善,但也没有上前冲他宣泄情绪。

    直到走出圣城外围,才发现有一个人已等他许久。

    说是人,也不过是有着人的外貌罢了。事实上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百帝城的生灵,也只会是妖。

    看着前方的同族,圣子眉头一皱。他当然认识对方,只是不清楚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所以他停下脚步,声色冷漠且平静:“暮寒?”

    此时暮寒的模样与逐鹿盛会所见有了一丝区别,区别在于,他眼里的竖瞳,消失了,现在是一副正常的眸子。

    这说明在逐鹿盛会之后,他的道行又有所精进,恐怕距离大妖也不远了。

    见到圣子前来,暮寒低下头,屈身一拜:“臣在此,恭送圣子。”

    听见暮寒的回答,圣子松开了眉头。随后举手挥了挥,眼神多了几分不耐烦:“请回吧,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圣子。”

    “在我眼里,圣子就是圣子。”

    少年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在这方面与他争论:“如果可以,从今以后,还请称呼我为,沽命。”

    “那我在此,为命君送行。”

    “呵~”轻轻笑了笑,沽命认真看了看眼前的青年,说道:“多谢。”

    “倒也不用客气。只是你此番出行,将厉三灾九劫,生路在西。”

    沽命闻言,抱拳一礼,随即向着远方而去。

    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密林深处。暮寒站在晨风中,抬头看了眼高楼,随即身影渐散。

    ……

    “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正当曲红儿无视剑灵之言,准备离开时,一个人忽然出现并将其拦下。

    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她并不认识。所以曲红儿冷冷道:“有事吗?”

    若是有熟识曲红儿的人在此,恐怕会惊讶几天前那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儿竟会这般冷漠。

    而更熟悉的人则会发现,尽管曲红儿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给人的感觉,似更为成熟。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江承,乃七星门人。”

    尽管这自称江承的年轻人态度和善,但曲红儿的表情却未曾有变,依旧冷冷的注视着他,不言不语。

    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七星门。

    不过这倒不是她的原因,事实上与曲独杯走南闯北多年,她的阅历见识已经很丰富了。

    只是这七星门,确实不大,门内弟子只有个位数。而且行事低调,也未曾参与过正邪交战。

    因为他们,是锻造师。较为偏门的锻造师。

    在这个以刀剑为主流的道门里,也只有他们还在打造着诸如玄黄易镜这类稀奇古怪的法宝。

    这类法宝不仅难以锻造,而且用处极少,理所当然的,委托人就更少了。所以尽管他们的锻造手艺很好,但“名声”并未传开。

    而这江承,正是这一届七星门最杰出的弟子。若无意外,以后的七星门将由他接管。

    不过与他那顽固的师尊不同,江承不管什么活都接。无论是稀奇法宝还是刀剑枪弓,只要雇主给的起材料,他都能打造。

    毕竟锻造技术在那里,打造一口兵器不算什么难事。

    难点在于,他和师尊以及众师弟之间闹出的矛盾。

    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师门非得遵循早已死去的祖师爷留下的“祖训”。他们已经死了,旧时代应当遵循的准则不适于新的时代。

    他会将手中的锻造术发扬光大,让七星门名扬天下。他要让世人知晓,这世间最顶尖的锻造大师不缺七星一门!

    而争论的结果就是,老头气急败坏的扇了他一巴掌。入门修习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老头动怒。

    所以江承什么也没说,只是留下一封信,下山了。

    当然,他并没有脱离师门,也没有和老头断绝关系。只是说心情不好,准备下山历练。

    刚巧,下山后就听闻百域似要纳婿,于是赶来见见世面。而更巧,他面前的姑娘似身怀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