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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风渡海棠 第151章 不重要

    其实天色也不算晚,只是边关黄沙遍地、风沙迷眼,总也瞧着不大清晰。

    士兵方才的话还言犹在耳,于是脚下似生了根,再难抬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献也不过才走出两步来。

    算起来距离也没多远,按理说,话到耳边该是清晰透彻的才对,却无端似蒙上一层黑纱般,显得有些厚重。

    好半晌她才转过身,“你说……谁?”

    *

    谢予来时也算赶巧。

    今早与大梁交锋,祈军被逼得节节败退,俨然有几分穷途末路的姿态了。

    眼瞧见刀剑便要刺到眼前,方才一直退却的裴迁现下却是不躲。

    见此景象,折风几乎就要冲出相助,临了被身前人拦住,“不必。”

    折风不解,但还是动作一停,接下来便发觉裴迁这边逆转了局势。

    “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确是好算计。不过啊,主要还是这地方选的好。”

    问情不知何时上前来了,瞧见这幕,自是不吝夸赞。

    地方确实选的好,等到敌军反应过来时,早逃不掉了。

    这几日以来,祈军频频示弱,一方面减少了伤亡,一方面也麻痹了对手,直到今日,装作再难敌的模样,待到时机出手,也算小胜一回。

    只是未曾想到必死之人也有血性,也会反扑,虽说折风出手得及时,但也只是保住了裴迁的命,依然受了不轻的伤。

    捂着流血的地方,裴迁略有些狼狈地看向来人。

    真的是谢明非。

    昭华之前说谢明非一定会来,他还不信。

    只是现在,却是真的来了。

    他这是……听说林献来这儿了,所以才来的吗?

    *

    林献走到裴迁的营帐前时,士兵一波接着一波端着一盆盆血水和染血的纱布出来。

    看得出来,裴迁伤的应该不轻,至少血还未止住。

    又一个士兵端着盆血水要出,她侧身让了路,转而掀了帘帐,抬眼便瞧见站在一旁的人。

    男子一袭玄衣,看着矜贵,身上无端透出几分出尘绝世的气质来,与这帐中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林献瞧他的功夫,却见这人也抬眼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之时,双方眼底都毫无波澜,心中却是各执心思。

    *

    裴迁原也伤的没那么重,只是伤在要害,血又一直没止住,所以才显得吓人了些。

    此刻他坐在议事营帐里,脸色略显苍白,但也强撑无恙。

    将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汇总讲过,自也不难发现,若此战根本不改,便一直是在负隅顽抗。

    裴玄伤势早已大好,几乎没什么问题了,便也来参与了此次议事。

    人已来的差不多,关于此战也是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终有一人提出从敌方主帅下手的想法,于是帐中寂静片刻。

    不多时,有人附议,“可,不若便我去。”

    原本林献想看看这么帮人里,要有多久才会有人想到这么个法子。却不料到今天才有人提出。

    只是再往后,听到后一人的声音,忙看过去,终于明白了为何会现在才想到。

    己方不敌,擒贼先擒王这样的道理,身为副将,不该不知才是。

    原来一直都知晓,只是不愿意提起。

    直到今日,年少有为但性子有些急的裴迁受了伤,而沉稳懂进退的裴玄伤势却已经痊愈。

    终于有人提出了这个一开始便该提出的法子。

    等到了他们想要的答复。

    听见裴玄这么说,裴迁自然一急,“哥,你的伤势还没完全好。”

    兄长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无妨,其实已经大好了,不碍事。”

    两人谈话间,昭华不知什么时候上前两步,“诸位,其实这件事有个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昭华姑娘,这个人是谁?”

    李舟是个性子急的,听她这么一说,自然当即便问了出来。

    于是玉手一指,直指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置身事外的人。

    “大梁此次领兵出征的主帅是五皇子梁佑,此人曾在十二岁时被送来我国做过两年多的质子。”

    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彼时在宫中,谢少师曾有过教导。”

    按理说,沦为异国质子,自当受尽屈辱,不被人待见,被千般万般折磨才是。

    只是大祈的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并不以此为乐。

    他们会因立场不同本能排斥梁佑,却不会刻意折辱他。

    萧嵇下令让其与公主皇子伴读,由谢明非统一授诗书,原是便于让自己的儿女折辱,却不料四人只是排外,并未做过旁的。

    若要真算起来,唯一与其有点交集的或许是萧安,那时他一心想刻画自己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形象,频频跟这人比烂。

    梁佑不敢抢人风头,生怕自己遭人记恨、惨遭报复等等,每日功课做的不尽人意。

    而萧安但凡有天功课做得比这人好点,回了宫便被自己母后叫去问话,于是心里压了一肚子火,转头就凶巴巴地去求人家别烂,让他垫底去 。

    此刻昭华这样说来,便也都有了印象。

    诚然,这样说来,谢予也算他半个先生。

    “所以想来谢少师对梁佑此人也有些了解,由他应对,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周遭皆看过去,却未有一人敢出言赞同。

    谢予毕竟是皇上身边人,也非军营中人,若这人不愿,他们自也不可能逼着去。

    见他到现在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又纷纷看向彼此,眼中闪着几分看不懂的意味。

    就在他们收回目光的时候,谢予抬眼看向了被人重重围着的少女,两人视线交汇。

    林献虽说同这人对视着,心思却早飞远了。

    梁佑这人,她有印象。

    上辈子到最后,无论是大梁还是大祈,估计都不会想到,最后当上大梁皇帝的竟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五皇子。

    据悉,梁佑的生母不过是个宫中婢女,在生下他后便被处死。而他本人在皇宫之中也是处处受到排挤、羞辱,在十三岁这年,大梁战败,梁帝几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将他送来大祈。

    她依稀记得,这人极为隐忍,又因为自身经历,性格残暴,偶有疯癫之举。

    只是,若此战带兵的是他的话。

    “无妨,谢少师非我军营中人,不该被搅进来。”

    “这件事还是交由我去吧。”

    裴玄适时开口,解了这营帐中略显尴尬的氛围。

    “不可。”

    林献这话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谢予。

    少女不顾四方打量的视线,径直看向裴玄,“裴将军莫忘了身后人,此事太过凶险,你……”

    她原本想借萧若兰来阻他,只是又想到他大抵会说,他先是大祈的将军,而后才是萧若兰的夫君。

    因而话到嘴边,不得不改成了,“裴将军虽说身手不凡,行事也还算稳健。但这件事仅靠身手和谨慎,只怕也未必能应付。”

    她说这话的时候,营帐中安静得很,因而她说完时那人的轻笑倒显得清晰。

    “二小姐说裴将军不能应付,那谢某该谢二小姐看得起,倒认为谢某可以应付?”

    话语之间分明还是那般随性,似平常淡然,嗓音却无端带着几分冷意。

    就好像,这人说这话的时候并不高兴。

    林献一心只想着裴玄不能去,却忘了,裴玄开口前,昭华想逼谢予去。

    不怪她小心,只是这件事裴玄还真去不得。

    她清晰记得,上辈子战神战死后,大梁更是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在萧安登基后一年内进犯数次。

    后来梁佑称帝,更是疯了一样派人来打。

    当时此人曾有过大言不惭,说是愿与大祈和亲。

    只是那时谁人不知,大梁的公主早便被他夺权之时灭了个干净。

    双方若说公主和亲,算起来,便只有萧若兰一个公主了。

    她已嫁作裴玄妻,虽夫亡故,仍是人妻。

    若真顺了他的意,只怕遭人笑话。

    再到后来,裴迁战死,裴府只有一个老伯。

    大梁频繁来袭,百姓民不聊生。

    为了断绝梁佑的念头,也为了不折损家国名声,萧若兰不堪受辱,自尽于裴府。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梁佑想要羞辱大祈。

    其实不然,他是真的想娶萧若兰的。

    所以裴玄才是真的不能去。

    任何人去都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唯有娶了公主的裴玄,梁佑绝不会放过。

    但她也并没有想要谢予去的意思。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是为她而来。

    既是为她而来,她便不该让这人有恙才是。

    “不,我没那个意思。”

    犹豫半晌,她终于还是开了口,眼神直直打量着谢予,眸光复杂。

    若是细看,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求。

    只要谢予说一句不愿意,整个军营,便无人能逼他。

    可是、可是……

    谢少师就这么隔着数人与她对视,良久垂下眼来,嘴角微勾起一抹没人察觉、略带些讽刺意味的弧度,“不重要了。”

    于是转身离去。

    折风、问情各掀了一边帘帐,这人走出去的时候,话音落在帐内,“谢某去便是。”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少女的目光死死盯着营帐进来的地方,随着后面两人放下帘帐离去,身影很快便被遮住。

    谢明非……我没那个意思。

    *

    谢予在前,折风、问情在后面远远跟着。

    饶是迟钝如折风,也断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前跟着。

    “主人这是……生气了?”

    问情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大概是了。”

    虽说二小姐最后也顾及到了主人,但终究不是首选。

    所以……不重要了。

    *

    难题有解,分明该如释重负才是。但营帐内众人却无半分卸重之感。

    林献不着痕迹看了眼昭华,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见她瞧来,昭华索性走了过来,“林献,我原以为你不在意谢明非……”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似水过无痕,她只轻抬了眉眼,“你错了昭华,我只是见不得有人为我做什么。”

    说罢,连声招呼也懒得打,转身要走。

    *

    出来的时候,天色早便暗了下来。林献随便拦了个人带路,等走到谢予营帐时,周遭满燃灯火。

    远远走来,他的营帐倒显得突兀,门前站着两人,没精打采的,似乎在聊闲话。

    林献往这边走的时候折风便察觉了,忙扭头同问情搭话,“二小姐还真来了?”

    沉吟片刻,再开口带了几分谨慎,“那咱们拦吗?”

    问情头都没偏,懒懒回了句,“废话,主人让拦,你敢不拦?”

    折风还想说什么,但来人已走到跟前,自然住了嘴。

    看见两个搁外边站着当门神的人,林献不自觉蹙眉,“谢先生在吗?”

    问情摆出抹笑来,“不巧,我家主人一路舟车劳顿,现在已经睡下了。”

    林献:“……”她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索性扯了扯衣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那我在此等他。”

    见她真准备在帐外等,问情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二小姐还是回去吧。”

    “主人现在不想见你。”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只是听人这样直白说出的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少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情绪,“先生……很生气吗?”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话中除了有些悔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问情也很少见她这副样子,此刻看来,虽说觉着自家主人千里迢迢这么赶过来,一番好意却被这人辜负了,他心头也生出些怨怼来。但瞧见她这番模样,又无端有些不忍心。

    久久没有得到面前人的回应,林献大抵也猜到了,“他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这话问出,问情眼皮下意识跳了一下。

    二小姐连这都猜到了?

    谢予确实留了话,只是他没参透罢了。不知道说与她听,她是否能参透。

    这样想着,问情开了口,“主人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想听你弹琴。”

    随后,他朝旁边人示意一下,折风忙取出几张曲谱来,递到林献手上。

    少女那双淡漠如水的眸子垂下,看着手中摊开的纸,无端生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