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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人间 第71章 晚熟晚熟

    许南风被看得一阵轻微恶寒,身后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加上卢林眉头紧蹙,意味难言的眼神准确的投射到她的脸上,她就知道是和自己有关。

    至少今天没有踩点,许南风不知道卢林不满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卢林低声提醒她的第一句:“下次起早一点。”

    许南风点点头,进了门就看到赵家文的家属也满身怒气的在等她。赵家文和家属对康复治疗师所给的康复方案一直存疑,把全部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不断练习走路上,每次都要走到极限才停止。

    偏瘫患者想要走起来,把路走好,并不是不断的强迫自己的双腿去完成“走”的动作就能达到。

    昨天许南风直截了当的让他们暂时不要迈步走,患者和家属的反应也如常,不支持但没有过激的反应。

    工作群里没有看到患者有突发状况的消息,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他们又点燃了。

    “出什……”许南风正想开口问,卢林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少说话,她识相的安静下来。

    家属率先开口:“我今天就要一个说法,我们到底是听医生的,还是听那些既不是医生又不是护士的闲杂人等的话?”

    家属暴怒投诉的原因,是今天患者的主治医生看到病人在走廊上走,顺便先查看了他恢复的情况。

    赵家文的站立能力比之前要好很多,走路姿势也得到改善,但走路时脚还是很明显在划圈,手也蜷起来抱在身前。医生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他们要配合训练师继续锻炼。

    “本来我们入院的时候就可以走路啦,这些还不都是我们自己练出来的。”家属嗤之以鼻,“靠她?她压根不想我们好!天天念着不要锻炼,不能腿伸直。这么长时间一点作用都没有,教的方法也是错的,要我们怎么敢相信?”

    据家属的转述,许南风一直在让患者躺着和站着练,根本没有教患者怎么走路。医生要患者站直站正,治疗师又不许他把腿打直站。

    在他们眼里,孰对孰错显而易见。医生教的方法患者能够轻松站稳,而许南风教的方法,患者站着的时候腿部肌肉都在发抖。

    站稳本身就很难,她又死盯着那只没力的脚去练支撑,几分钟下来患者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这些锻炼的动作又都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走路,又累人又浪费时间。

    “锻炼身体和康复训练是两码事,还没到练习步行的时候。”许南风承认没有教患者如何走路,也解释自己训练的目的,以及在宣教时遇到的困境。

    患者家属气愤不减:“你不教就算了,还不许我们自己走,敢不敢承认?”

    许南风:“我承认。”

    “医生你也亲耳听到了,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好,不想让我们出院!之前来的时候还能好好走路,现在不扶着东西站都站不稳。你给别人都推拿按摩,怎么不见给我们按呐?嫌累?记仇?不想干就不要赚这份钱啊。”

    许南风挺想说她就是不会,但还是忍下来了,用平常的语调说:“如果对我不满意,可以换治疗师。”

    “我就是要换!还要把你从医院换掉!开个药加个治疗项目让我们找医生开,要核对费用让我们找护士。什么都不管,一整天的就在你们这儿浪费的时间和钱最多,你们干什么吃的啊?”

    “你们家属别激动先回病房,我来处理我来处理。”患者的主治医生把家属先劝回病房,当着治疗师组长的面问许南风:

    “你有没有工作经验?医生放心把患者的康复工作都交给你们治疗师去做,你们连怎么走路都不教。是不教还是不会?”

    “这样的患者,康复任务不是我们治疗师一个人的事情,康复医师要起到协调带领这个康复团队的作用。从患者入院开始,至少对患者的康复宣教和监督就应该是整个科室团队的事情,而不单单是治疗师的事。”

    科室内部人员的误解让她更难接受,刚缓没几天的气又堵上心头,即使卢林用眼神示意她少说几句,许南风还是不甘心:

    “我告诉过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不听,我又没法二十四小时跟在他后面去监督他。不能他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有自己的专业和估量。他现在已经出现轻微的膝过伸,前期可以预防的问题何必要到后边成后遗症了再来解决一遍?能否纠正回来还是未知数。

    我为什么现在直接告诉他们不要自己练习走路。因为之前就算规定场地、距离、时间,他们一样跑到外边去走上几个小时,这和他在家里自己练没有区别。

    科室里连基本的康复器材都没有,连个平衡杆都没有,就几张床,要等他站立功能足够好了才会练步行。

    他入院的期望是解决疼痛和纠正步态,疼痛问题已经解决,这就是一大进步。现在做的各种训练都是在纠正他下肢的异常姿势。基础不练好,没办法保证他回家以后的步行质量。”

    “你们治疗师难不成不靠自身能力,靠机器设备?发现这些问题你们治疗师应该及时跟我们医生商量沟通才是。”

    “我上班的每分钟都围在患者旁边,一个接一个的。而且有些地方考虑的方式不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沟通的结果和今天、和现在没有多大区别。”

    “下班后沟通不行?交班的时候不可以?耽误你一点个人时间就不乐意了。你们治疗组的工作在科室里边算轻松的,不会连跟医生报告下病人情况的时间也没有。”

    “能站会走不是一句多锻炼就能达到的,他站都站不稳,怎么走。他是锻炼得很积极,但锻炼的方向是错的,我们要纠正,而不是盲目鼓励!”

    许南风越说言辞越激烈。

    “我是康复治疗师,我学的是现代康复治疗技术。一个偏瘫患者到我手里了,我要做的是评估患者功能、制定和实施康复计划,来最大可能的恢复、补偿或代偿这个人失去的功能,预防后续残疾的发生。让这个人能够最大限度的自理,有尊严的回归到他的人生当中去。其他的,我不会……”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许南风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许南风。”卢林伸手把她往自己的侧后方拽了一些,用身体挡住她的大半视线,身后的人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半边肩膀,才慢慢冷静下来。

    “试用期才多久,你已经第二次被投诉了。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吵架,更不是把矛盾指向内部。这只是你的一份工作,要想继续干就把自己的定位搞清楚。工作上边太感性和情绪化是走不长远的,不要被别人的情绪带着走!”

    道理许南风都懂,但就是很难做到知行合一。她第一次这么结实的受挫,就像只易怒炸毛的猫,只能用过激膨胀的姿态来维护这薄如蝉翼的空心的体面。惹了麻烦只会难堪的躲在别人身后,懊悔的垂下脑袋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交班如常进行,因为之前被耽误了几分钟。许南风收起刚刚过激的情绪,回到训练室时,门口的陈最和陈勉勉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许南风正些微愣神,一只小手抓着如约递交上来,不喜说话和不爱玩闹的孩子轻轻的开口:“老师。”

    陈勉勉的信任好似一束暖阳,它安静的投射到许南风要走的路的正前方,在黑暗的前途里割据般的照亮出一片狭窄的光明。但一簇稚嫩的初阳试图推开占据半边天的乌云,多少还是自不量力。

    试用期之后的留与不留,许南风心中的答案渐渐明晰。

    这只是一份工作,许南风清楚陈勉勉只是她的患者群体之一,她不能仅凭一两个人就去诓议整个群体。而在工作当中去面对各种各样的伤残患者、各色各样的家属,这才是常态。

    陈勉勉依旧默默努力的完成训练,许南风知道,自己遇到困境就想往舒服的那边躲,面前这个小孩子比她要坚韧得多。

    许南风挨投诉的消息在患者的交流圈子里莫名传得很快,在训练室里也隐约听得到走廊上的闲话。她没在意,专注的让陈勉勉完成动作。

    把陈勉勉抱回她母亲怀里时,没有看到赵家文。许南风也猜得到,经此一闹,他们今天不会过来。刚才在与陈最高谈阔论的患者暼了许南风一眼就识趣走开。

    陈最知道许南风的年纪不大,听到些难听的话虽然面子上不在意,但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人都会有各种复杂感情。

    看许南风现在也不忙,陈最说道:“许老师,人的境遇不一样,对治疗师的看法也不一样。在勉勉生病之前,我也不知道康复,不认识治疗师的。”

    “我对康复治疗师的第一印象啊,是终于有人来和我一起分担我孩子的艰难人生了,终于有人为我和我的孩子采取了真正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