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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人间 第79章 唯一的对手

    “明天要回去上班?”林景仰又问。

    许南风沉默的啄啄头,手里素白的花瓣已经被她的指腹捻得出现几道爪痕似的半熟棕色,花香里掺杂着淡淡的枯萎的味道。

    “抢到票就回去,”许南风还想再挣挣,“回不去就算了。”

    但是她又怕回不去。她没有底气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功再找到一份工作,现在这个家,不能让她自私自利的把全部的经济负担和生活压力都交到母亲身上,自己能分担一点点也好。

    即使没有分担的能力,现在能不给沈婉添麻烦也好。许南风这样想着。

    林景仰没跟她继续聊有人生病住院的事情,这些许南风心知肚明用不着外人提醒:“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挺久了。”

    “你的小麦草被我养死了,几天没浇水,我也不想去管。一直晾在阳台上晒太阳,就干死了。没有素材所以没继续拍照完成作业。”许南风自己招。

    “全部?”林景仰的表情微微变,心想真要一棵不剩,就得找负责筛选种子的唐汉麻烦去了。他说的即使在恶劣环境下疏于照顾,保活。

    “应该是。”相比群内打卡的其他人每天都悉心照料,许南风已经好几天没去管那些柔弱的小生命。

    “那我不问这个问题,我问其他的。”林景仰想了想,说:“会一直在这行待下去吗?”

    “不知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应该不会。”许南风低着声音说,“行业资格准入门槛低,好像人人都能做康复,都可以成为治疗师。对我们,就业门槛又很高,四五年的学习对于治疗师只是学够基础,而它所带来的实际价值好像旁人四五天就能掌握在手里。最后他们月薪三四万,我们月薪三四千。

    要就业,就要学历要资历要能力,但无论有形还是无形的回报都匹配不上这些高要求。我知道康复会有很好的发展也在发展,但康复治疗师呢?我呢?”

    她希望这个行业的发展能带动从业者的发展,许南风的想法似乎自私又矛盾,她并不是很彻底的想远离这份职业。

    但现实的就业与工作大状态又让她对此失望,一脚踏进去出不来,另一只脚却无处可落,岌岌不稳的勉强维持平衡。

    在康复发展后置的大环境里,康复治疗师的价值名存实亡。就业难度大,不被了解、不被理解、不被认可,不被尊重。什么康复治疗师,连她的亲妈也不信。每天面对的人和事,都与她在里头似清醒似迷惘的周璇着、对峙着,然后乱成一锅粥。

    “我现在只是需要这份工作。”许南风心中的声音在提醒她,她现在需要这份有收入的、稳定的工作,保证自己不伸手向沈婉要钱。而不是去考虑它的意义,考虑是否对口,考虑是否满足心意。

    许南风说了几句就不想再说,她把视线从枯蔫的花朵转到林景仰脸上,他之前离开康复选择更喜欢的事业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为保就业选择医学但现在又无法寻得心仪的岗位,那若是当初她的选择也坚持兴趣在此,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许南风问道:“每天都和植物打交道,很幸福吧?”

    林景仰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些微愣住,然后点头:“跟植物打交道的时候,确实很幸福。明天准备什么时候下岑州,顺带把你捎回去,算曲线为我姑姑守住租客手里的房钱。”

    许南风:“谢谢。”

    她表示随意,看林景仰合适回去的时间。不然抢票的话得纯靠运气。

    回到家里,许南风老实的检查收拾自己的背包。即使不是学生,短途的出行她还是喜欢用书包,口袋多容量大,背起来也轻便,能够说走就走。

    沈婉看她准备东西的样子是要回去工作,没有多说什么。母女两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做自己的事,在微弱花香点缀的同一屋檐下,互相当对方不存在。不相关心,也不去互相招惹。

    躺在卧室里,许南风才打开林景仰白天发过来的图片。

    不是兴师问罪,只是她坐在医院物理治疗中心门外弓腰埋头,一手捏纸条一手捏手机发呆的照片。

    她微颓蜷拱的身后是治疗中心面对走廊的那面墙壁,上面绘着中外双语的一段文字。似乎在身后,庄严的笔触用一字一句敲打面前怯弱倦怠的人。

    许南风没有看照片里的自己,而是逐字逐句的把那段文字看下来:

    oath of the physical therapist

    物理治疗师宣誓

    I pledge to hold faithful to my responsibility as a physical therapist

    我宣誓忠于作为物理治疗师的责任

    to use the highest sd skills of my profession at all times

    永远尽我专业技术所能

    to exercise judgment to the highest degree of which I am capable wheermining treatment to be offered

    将我的最佳判断运用到确定方案和提供治疗中

    to refrain from treatment when it will not be the patient

    不进行无益于病人的治疗

    to allace the welfare of my patients above my own self i

    永远将患者的利益置于我的个人利益之上

    I pledge to uphold and preserve the rights aeem of every person placed in my care

    我承诺支持和维护由我照看的每一个患者的权利和尊严

    to hold all fidences in trust

    给予信任所有信心

    to exercise all aspey calling with dignity and honor

    以尊严和名誉践行职业的每个方面

    I mit myself to the highest ideal of service,learning and the pursuit of knowledge

    我致力于心怀对服务、学习和对知识追求的最高理想

    these things I do s> 在此郑重宣誓

    许南风最后的目光落在下边的结尾句上:为你的康健,为我的事业(For your life,for my profession)

    不是用敬语的“您”,而是选择了人称代词里没有阶级和意义区别的“你”和“我”。

    “你”有所诉求,而“我”也有所图,这是一场彼此定位接**等的合作,是一次利益相当的交换。

    许南风盯着手机屏幕几秒,这样的职业治疗师与客户,这样的医疗合作,这样的工作跳板,她只想到天方夜谭四个字形容。之后就退出照片,关了手机。

    第二天,许南风还是陪父亲去把剩下的评定科室走完。只有一两处,昨天已经把科室位置记牢,今天不用再出去提前找路线,她就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治疗师对父亲和沈婉进行问诊、之后评估功能情况。

    沈婉面对诸多在不同科室都问过的问题,再质疑也如实的回答,也只是对许南风发脾气。

    接到林景仰电话的时候,许南风迅速回去拿了收拾好的背包与他汇合。打顺风车,她有不给车主添太多麻烦的自觉。虽没有正式跟父母道别,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许南风要回去上班。

    这次的车程似乎不像前几趟那么长,许南风吹着从半开的车窗漏进的风,半睡半醒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夏天里,满目健康向上的绿色,自然与生命燥热的正值青年与壮年。

    车停到小区门口时已经接近傍晚,不到使用灯光照明的程度,但能见度已经明显变低。

    许南风侧身向后把后座的背包拿过来挂上后背,之后脑袋发懵的拿起手机准备转账:“车费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林景仰想起她上次付钱的场景,不好拒绝也不是完全自愿的暗自咬牙切齿。

    她还真把这趟当成打顺风车了。

    “我开玩笑的,不带你我也要今天回来,不然明天会被楚延安挂旷工。你回去好好休息。”

    林景仰原想着两人之间或许会出现累似过年亲戚给小孩儿压岁钱的场景,两个成年人就在这儿为了车费“你接着”、“我不接”的来回打太极。

    他没想到许南风很痛快的捏着手机下车,站定后马上顺下一侧包带将背包抱在身前。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方形小物递给他,是一份很厚但不重的红包。上头龙飞凤舞的鎏金着“恭喜发财”四个大字,是非常标准的赠予红包。

    “再见。”

    递完东西许南风就往里走。现在正是白天落幕而人间白昼还未开启接班的时段,天色暗暗的。远处已经有淡淡的灯光,某几栋楼体上光影交错的商业霓虹广告词看得清楚却还不显眼。

    许南风看着眼前的路,分明距离很短却让她感到漫无目的和不清醒。她心中看到的天黑,要比眼睛看到的来得早,来得厚。

    小区才燃起黯淡的几盏浅光小灯,这儿一团小光明,那儿一团小光明,营造将黑将夜的气氛。许南风低头拿出手机,打开系统手电筒的那束电子光给自己照亮路。

    倏而两簇锋利又耀眼的坚硬光线从背后穿身而过,拖拽出她身体藏的黑影按倒在地上,以绝对光明的优势将它撕扯得又瘦又长,身周瞬间躁动之后尘埃落地的膨满轻飘飘的胶体颗粒。

    背对车灯余光都非常刺眼,飘在身边的类似灰尘的小颗粒也发着光。眼角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强光余光刺激得微微发酸,许南风惧怕强烈的灯光没有回头,高高抬起手挥挥致谢。

    头顶高位的几大盏路灯也响应的亮起来,把整个小区的暗角都照亮。各个角度的光线相互交错,把落在许南风脚下的影子威逼到最小最淡,几乎看不见。

    林景仰打开她给的红包,几张不同面额的崭新的人民币从大到小叠在一起,还有一串用同色线拴在一起的缅桂花。

    花朵虽然微微脱水枯萎,但比昨天路边捡的要健康漂亮,更像是到邻居家专程栽种的树上挑来新鲜的、好看的。

    大致的金额总数不是按正常车票费用给的,而像是打车软件上预估的顺风车费用,但又比一般预估的价格还要多一些。

    趁许南风还没走远,林景仰开门下车:“南风,你在哪儿看的费用?用不着给这么多。”

    刚才还颓气沉沉慢吞吞往前走的人似乎被鬼喊了名字要被鬼追似的,一闻声跟上发条一样撒开腿的往前跑,几大步就转弯跑没影了。

    人如其名,她跑的速度就像一阵风。林景仰回到车里,把桂花挂到车上,熏一熏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

    许南风不是怕他退红包,只是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纯无脑的就被不听使唤的双腿控制着瞎跑。不要命的跑了一段,让她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发酸的小腿和大口换气的心肺上,最后只想赶紧进门躺下。

    她推开门,卸下负担似的把背包扔到沙发上去阳台,迎接她的是一丛葱郁的麦苗草。已经不能说是苗,它们已经长大,狭小的花盆里小麦被晒到变成成熟的深绿色,茎叶不仅长高也变得粗壮。

    在贫瘠的配置土里、在干燥的空气里,数棵小麦草疯狂的想方设法的汲取营养让自己存活下去。比起之前让人感叹麦芽的新鲜和新绿,现在是生命历经新生进入青壮年的盛况、坚强生存的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