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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山风欲与亲 第10章 转学

    又过年了,寨子里的鞭炮声多了些,孩子也多了些。

    三五成群的去敲别人家的门,大喊一声:“xx,我给您拜年来咯~”

    小孩子是从不吝啬赞赏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想得到更多的花生瓜子和糖果。

    下雪了。

    妈妈要带我们回娘家了。

    把要带的东西装了背篓,又换上了新买的棉衣,翻山越岭的,去给嘎嘎拜年咯!

    山很高,路很远,水也长。

    暑假卖冰棍儿的小卖部没人守,老板坐在后面的火坑烧洋芋吃。

    妈妈拿了零钱给我和哥哥买了两盒摔炮,那是我前两年梦寐以求的东西。

    哥哥一路走一路摔,炸开的摔炮在路边的雪层炸出一朵花,飞溅的雪米子不小心钻进了妈妈的脖子。

    妈妈笑着骂:“给你买个摔炮你还专门把雪米子往你老娘子衣服里头塞,走远点摔去!”

    转头又看着正把摔炮往衣兜里塞去的我,说:“妹妹你不摔两个去?”

    我摇头:“到嘎嘎屋了再玩。”

    一家人大大小小的,在山里的车路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脚印。

    舅妈生了娃,整个人又丰腴了不少。

    大人们在屋内寒暄着,逗着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娃娃,白白胖胖的。

    舅妈把小娃娃塞进我的手里,我抱着娃娃不知所措。

    真好看,也真重。

    他们打趣我,说连娃娃都不会抱,以后可怎么办哟。

    我不懂,但我会笑。

    哥哥在门外轻轻叫我:“优优~优优~快出来下子,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我信了。

    我真傻。

    真的。

    哥哥就是图我口袋里的摔炮!

    经过他的软磨硬泡,我的摔炮,进了他的口袋。

    bia~

    bia~

    嘎嘎家的柚子很好吃,见我们喜欢吃,嘎嘎拿了麻袋,装了很多,让嗲搬回去放着吃。

    原以为拜年过后,就要到暑假才能来嘎嘎屋了。

    可再见的时候,嘎嘎没了妈妈。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写日记。

    2006年2月8日 天气:阴

    妈妈要奔丧了,日记空下来了,那个太太——去世了。

    我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傻愣愣的换了厚实暗色的衣服,被妈妈带着去看那个已经不能看见的老人了。

    先生(做丧事)叽里咕噜地唱着我听不懂的词,嘎嘎哭的很伤心,很多人劝她。

    也有人对这位老人的去世无动于衷,拿了瓜子磕着烤火,笑眯眯的和他人谈论东家长西家短。

    小姑姑的眼睛是红肿的,我不懂。

    众人披麻戴孝,绕着灵堂走了一圈又一圈。

    大公鸡惨叫着结束了它的生命。

    饭后,妈妈也和别人谈论着什么,似乎一个人的离开,好像对她没什么影响,又好像对她影响很大。

    人生百态在太太的葬礼上尽数显现。

    在先生的帮助下,太太的棺材进了山。

    葬礼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送走了先生,妈妈要带我们回家了。

    春天如约而至,新一轮的竹笋破土而出,就像一茬又一茬的小孩,总能延续人们的意志。

    今年的竹笋好卖,我们扯了很多,企图能换到更多的钱改善我们的生活。

    第一次,我学会了用大人的方式剥竹笋,剥的手指泛红也笑嘻嘻的。

    某一天,嗲妈吵架了,厨房被砸的乱七八糟。

    妈妈哭着躺在床上,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看见妈妈哭,我和哥哥也哭,这是有记忆以来吵的最厉害的一次。

    嗲炒了饭菜送进后房,又和妈妈说了很多。

    妈妈终于吃饭了,凝滞的气氛被打破,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日子照样过,只是我的感觉告诉我,嗲,好像离我更远了。

    大伯家里少有争吵,和我家不一样。

    春天又过去了,我升了一个年级,到二年级了。

    学期的奖励是一个本子一支笔,我将它们藏了起来,那是独属于我的荣誉。

    属于大家的奖状被一张一张的,整整齐齐的贴在屋内的板壁上,向外人彰显着,这家小孩儿一看就是好学生。

    去年买的衣服,今年穿的终于合身了,我松了口气,总算是没穿旧衣服了,这可是我自己的衣服!

    只是那件蓝色的裙子,今年赶集的时候不见了。

    暑假的某一天,嗲不见了。

    我们以为他是出去上工了,可到了晚上都还没回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我问了妈妈。

    她说,侬嗲出去赚钱去了,赚钱给你们读书,买书包,买新衣服,好不好呀?

    “那他什么时候转来呢?”我问。

    妈妈继续回答:“等你长大了,嗲就转来了,我们优妹妹快点长大好不好?”

    此时的我,内心迫切的希望快些长大。

    二年级的时候,回家后再也没看到嗲搬着柴火回来,嚷着‘庞春玉,饿死了,夜饭煮了没哎!’

    做作业的时候,也听不见嗲‘啵’‘啵’的抽烟的声音了。

    过年的时候,嗲回来了。

    带了新书包和新衣服,还有超级好看的文具盒,里面放满了我们需要的文具。

    我们每天都围着嗲转,妈妈似乎被忽略了。

    可嗲又走了,赚钱去了。

    我们的学杂费太高,单在地里刨食,是供不了我们上学的。

    我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赚钱了,妈妈和爸爸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居两地了。

    在我的迫切希望中,小学没了。

    是真的没了,我们几个娃娃被送到了乡里的学校,寄养在爷爷家。

    妈妈一个人,成了留守妇女,留在家里,守着田地。

    等着她的丈夫从远方归来,等着她的孩子出人头地。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背着书包,带着衣服,几个娃娃进了爷爷家,睡了大通铺。

    2007年9月3日 天气:晴

    第一次进学校,我的眼里满是惊奇。

    好多人,啊,不是,好多学生。

    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的,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我,也很好奇。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老师微微屈身,温柔的说,“唐优,你和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好不好呀?”

    我有些慌,啊,介绍?

    我不会啊,怎么办怎么办?没人告诉我要怎么介绍自己啊?

    “你们好,我叫唐优。”

    就七个字,说的我脸色通红。

    我低头,不敢看下方的未来同学们是什么反应,细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让我更加手足无措。

    也许新老师看出了我的不适应,放过了我,将我安排在教室左上角的位置,和一个小女孩儿做了同桌。

    趁着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她轻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刚刚我睡着了没听见呢!”

    “唐优。”我还没有书本,只能和她看同一本书,她的字可真漂亮。

    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笔记,没有一点污渍,和她一样。

    “我叫刘玉亭,很高兴认识你。”她温柔极了。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悄悄的,耳朵变红,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痒痒的。

    就这样,我结交到了来到新学校的第一个朋友。

    下课后,她带着我去领了新书,又取了新的校服,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带着墨香的新书,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仔细的包了书皮,在每本书的内页空白处一笔一划的写上‘唐优’两个字,我的转校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我放学的时候,哥哥姐姐们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们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唐念作为代表发出疑问:“浪么这个时候才放学,老师关学了?”

    “没,是老师布置作业的时间长了。”我摇头说。

    见此,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出了校门准备回去了。

    我们顺着学校后面的小路,奔跑着回了家。

    现在的我们,可以稳当的走在田坎上,不会再摔倒了。

    踩着斜阳,踏着歌声,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归了家。

    爷爷和奶奶是砖厂的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打砖。

    回去的时候刚刚下工,爷爷迎着夕阳点了旱烟,奶奶正在炒菜。

    头一次,我感受到了妈妈口中的那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是什么样子了。

    一个大炒锅,菜炒的满满的,旁边还用其他的碗放了酸姜、小菜。

    一顿饭,一锅菜,吃的干干净净。

    然而我却没吃饱。

    是的,我抢不到菜。

    委屈巴巴的吃着酸姜拌饭。

    婆婆说我们都是抢饭头子。

    哪有啊,我都没吃饱。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真讨厌我这副弱鸡的身体,快速的刨完碗里的白饭,又和唐念一起洗了碗筷,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很快,我在班里出名了。

    因为这次小测的成绩压倒了镇里的一大片小学生,我看了排名。

    张新第一,我第二,刘玉亭第三。

    老师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一般,对我愈发的关注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有时候老师的特别关注对于我这种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开始被孤立,他们说我太高冷,不好接触。

    好在还有哥哥姐姐带着我玩,于是我成了他们的玩伴口中的小跟屁虫,还是个成绩好的小跟屁虫。

    他们笑,我也笑。

    我害怕极了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接触。

    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一开始认识的刘玉亭吧。

    她有很多很多朋友,她很乐观,她每天都是笑着的,她带着我认识她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到处抓蜗牛,一起去河里洗澡,一起去爬山看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

    渐渐地,哥哥姐姐不愿意我再跟在他们的身后,仿佛有个人跟着很丢脸一般。

    哥哥姐姐换校区了,我又成了一个人。

    仿佛那一年一个人在家里的嘀嘀咕咕,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害怕的躲在被子里颤抖着说‘我不怕、我不怕’,又希望漫天神佛能伸出祂们的手,帮帮我。

    那天,我和刘玉亭约好了去山上捉蜗牛。

    嗲寄钱回来了,我终于穿上了小裙子,是粉色的,因为蓝色的没有了。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我不像多数村里的小孩儿,晒得黢黑。

    白嫩的皮肤,柔和了不少的眉眼,眉间的孤傲在刘玉亭的陪伴下散去,头上的辫子也是她教会我的,很好看。

    山不怎么高,但有些难爬。

    脚下的凉鞋是人字拖,这是最近在镇里流行起来的,花了我五块钱,是我攒了两个星期的零花钱买的。

    太阳有些刺眼,我随手将额上的虚汗抹去,不停喘着气,心里有一种想退缩的感觉。

    可一想到刘玉亭平时对我的好,身体好像被注入了力量,又开始慢慢向上爬。

    终于,上山的小路变平缓了,太阳也消失了,凉意袭来。

    我吐出一口浊气,旁边有清澈的山泉流过,我蹲下身子,洗了脸。

    看见不远处的刘玉亭,眼睛一亮,站起来向她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