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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秋水 第100章 长夜漫漫

    长夜漫漫,何以达旦?

    “哦,这样的夜晚,”小影子淡淡一笑,接过了对方的话语,“说点家常话,太好了。”

    “说来惭愧,”赵馨予带着一丝歉意,轻声地说道,“以前,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总喜欢跟着别人叫你小影子。其实,这是不甚得体的。如今,既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再说,时间也多的是,对于你的姓氏与名讳,总可以分说一二了吧?”

    小影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大概是发现,对方的神情是极为诚恳的,这才带着一丝自嘲,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曾经说起过,你来自常山,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同宗同族。名门望族,对于姓氏名讳什么的,自然甚是讲究。其实呢,我来自云贵边界,那儿,一直都是比较闭塞落后的,因此,那儿的人们,平时也就是信口说一下小名外号排行什么的,能够把人分清楚,也就可以了。对于姓氏,倒是不太讲究……”

    赵馨予暗自思忖着:这种情况,此前我也是略知一二。不过,对于姓氏,小影子也只是说“不太讲究”,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吧?如今,如今可要刨根问底一番了。

    以前,我只是知晓,她只是我的侍女,随便有个花名儿,叫唤一番,也就可以了。却不曾想到,这姓甚名谁的背后,另有一番奥妙。

    “小影子,”赵馨予这样说道,“最近这几年,你我既然情同姐妹,关于贵姓,也可以细说一二了吧?想想看,如果某一天,我要把你介绍给某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不能说,这,这是本座的好妹子,人称小影子……”

    小影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至此,她也就体会到,对方的态度,确实是很诚恳的,从长远看,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小影子开言道:“本来,我们那儿,也不怎么讲究汉姓的。据我祖上所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有司说起了,最好要起一下汉姓汉名,以利教化。当时,我曾祖父觉得,我家附近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都长着梨树,再加上官话也习惯于把老百姓称为‘黎庶’,既然是这样,干脆就以‘黎’为姓氏吧?当然,我们用的是‘黎明’的黎,取其谐音……”

    赵馨予回过神来,接过对方的话语:“哦,尊姓黎,那,芳名呢?”

    面对着对方的“穷追猛打”,小影子带着一丝讪笑,回应着:“那小名嘛,记得小时候,我就很喜欢梨花,特别是那些有月光的夜晚,更是喜欢来到那片梨树林,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有时候,还默默地盯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有一次,先慈这样说道,小丫头,你既然这样喜欢看影子,干脆就叫影儿吧……”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样说来,她的“尊姓大名”,原来就叫黎影或者黎影儿,怪不得,人家叫她小影子的时候,她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原来,这“小影子”,与她真正的的小名,还是颇为相似的。

    “以后,我就叫你黎影儿了?”她征询道。

    黎影儿淡淡一笑:“正式场合,叫黎影儿,大方得体。一般情况下,小影子,影儿,随你叫。”

    “好吧,小影子,”赵馨予打起了官腔,语气俨然,“以后,本座将视特定情况,酌情叫唤。”

    黎影儿自嘲道:“此前,我也觉得,做点端茶送水的小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那么操心劳神。后来,每每见到赵姑娘以‘本座’自称之时,自带一种威严之气,气场强大。在那种时候,小影子总免不了几分羡慕的……”

    赵馨予没有立即接对方的这句话,而是暗自寻思道:这自称,其实也是分场合、看情况的,比如说,有时候,我以锦官主管的身份发号施令,或找人谈话,如果只说“我”怎样怎样,效果自然要打点折扣的。嗯,就像“朕”这个词语,原本人人可用的,这样一来,始皇帝就不乐意了,甚至就规定,只能自己用这个自称,其他的平头百姓,你用什么“我”“在下”“老夫”“小女子”等等,随你便,只要你不自称“朕”。

    是啊,其后的几百年时间里,如果不是端坐龙椅,有谁还敢自称“朕”呢?由此看来,这称呼什么的,也还是有所讲究的。

    当然,小影子拿“本座”一词打趣我,倒也没有多少恶意,她只是想轻松一下。仔细想来,她也不是那种五大三粗之辈,特别是近几年,要论起说话时的得体大方,未必就在我之下啊!

    哦,跟我在一起,见到我喜欢看点书,她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人家叫她“小影子”,撇开那戏谑的成分,倒是惟妙惟肖、恰如其分的了。

    哦,刚才,她用到了“先慈”一词,也就是说,她的母亲,早已过世?嗯,高堂尚在,她未必就会甘心去做一个侍女啊!说起来,对于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是一无所知的。更让人无语的是,在这个夜晚之前,我甚至都想不起要去打听、了解一下……

    清了清嗓子之后,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黎影儿妹子,以前,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的事情,对你的生活,过问得较少,关心得不够。此时想来,还是深感歉疚……”

    黎影儿淡淡一笑:“赵家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别的且不说,你为了帮我和林大哥牵线搭桥,就费了不少功夫。这一节,小妹一直是心知肚明,感激不尽的。”

    微微一笑之后,赵馨予岔开了话题:“你和林大哥的事情嘛,那也只是举手之劳。哦,是这样的。对于你的身世,我一直是知之甚少,现如今,如果能够分说一二,也可以让做姐姐的,心中有个底儿。再说,对于目前所要着手的这件大事,说不定也会有所裨益与启迪……”

    眼看对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凝神片刻之后,黎影儿这才缓缓地说道:“姐姐既有此意,我这个小妹子,看来,也只能说上几句了。哦,从何说起呢?大概,大概是这样吧,在我曾祖父那一代,南中一带发生了叛乱。你,你饱读诗书,自然也就知晓,接下来,也就有诸葛丞相七擒孟获的故事了。不过,这些,更多的,恐怕还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说的。我曾祖父呢,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为了避开战火,只是带着一家老小,搬迁到了更为偏远的地方。

    以后的日子里,丞相更是花费了不少精力,使得南中一带,慢慢地出现了安居乐业的局面。得知四方太平了,我曾祖父,这才慢慢向京城一带搬迁。只可惜,在我十岁左右,我的爹娘,我的爹娘……”

    赵馨予没有立即接过对方的话语,而是这样想着:在这七擒七纵的佳话后面,诸葛丞相又是怎样的殚精竭虑啊!而且,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平定南中,其实也只是我们蜀汉内部的战火纷争,兵锋所至,也在极大地耗费了我方的实力。

    当年,出师北伐之前,诸葛丞相也提到了这件事情:“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寥寥数语,隐隐有点春秋笔法了?

    说起来,这只是内部事务,“战果”云云,不值得细说。当然,从行文的角度来看,丞相上书,是为了北伐,这平定南方,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无关宏旨,一笔带过即可。

    不难想象,南中之战后,诸葛丞相能够用到北伐前线的人力、物力,其实都是要打一点折扣的。内战、内耗,其实就在动摇社稷之基……

    “黎家妹子,令尊令堂,”回过神之际,赵馨予这样问道,“怎么样了?”

    黎影儿神情黯然,凄然道:“那一年,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爹娘,就因为染病,先后去世了……”

    这样的结果,此前,赵馨予也能够隐隐猜得出来。

    到了这一刻,当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依然是伤感不已,对黎影儿充满了悲悯之情。

    “黎家妹子,”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赵馨予安慰道,“别伤心,有,有我在……”

    再过了好一会儿,黎影儿擦拭了一下眼泪,语气变得坚强起来了:“赵姑娘,多谢,多谢你的宽慰。其实,都快十年了,当初的那肝肠寸断的一幕幕,依然就像是在昨天一样。不过,最近的这五六年,我慢慢地也就想清楚了,伤心哭泣,也改变不了什么。爹娘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也是希望,他们留在尘世间的女儿,能够走出心灵的创伤,过好每一天。哦,先不说这些了……”

    “黎家妹子,”赵馨予接口道,“你,你要说这京城之行?”

    黎影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爹娘过世之后,再过了几个月,我也就这样想了,无论再我怎么哭泣,他们都不会活转过来了。那么,接下来,那该怎么办呢?苦苦思索了好几天,我还是决定,最好是到京城里去。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在这深山老林、穷乡僻壤,单凭我个人,还是比较艰难的。而那京城里呢,至少,人会很多,也需要有人干活吧?而我呢,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做点针线丝织,也还可以凑合一下吧?拿定主意之后,我就辨明、问明京城所在的方向,走一段歇一段的,几个月之后,总算来到这京城了……”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我初次见到这黎家妹子之时,她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这样说来,她来到京城之后,也曾在别处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跟着我,成为我的侍女的。

    这样说来,我跟她,倒也算是有缘吧?哦,如今我和她,都肩负着缉拿要犯的重任。眼下既然还有着不少时间,倒是应该集思广益,先理清一下思绪了。

    黎家妹子,来自于南中一带,她的身世,没有什么问题。

    而最近几年,她一直在我眼皮底下生活,对于她的为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由此看来,以后的行动,需要她出力、尽力之处,还是很多的。而她本人呢,也值得信赖。

    以前,她身份低微,对于自己的事情,是不便于说起的,甚至是羞于启齿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说起这样的事情。是啊,对于当时的我,根本就想不起这件事情。

    当时,即便是情感上受挫,在日常生活方面,还是较为优渥的。

    于是,有意无意之中,我们就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人说“居安思危”,真正做得到的,也没多少人吧?

    现如今,大幕已经落下。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尽可能从各个方面,仔细琢磨、回顾、反思一番了。

    那个成语叫“患得患失”,那么,到了这一刻,确实应该冷静下来了。以前的我们,目光过于短浅了。

    人们习惯于说“苍生社稷”,作为芸芸众生,也就是这个词语之中的“苍生”,有时候,我们只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就变得苟且偷安起来。

    从表面上看,似乎也不乏其理?

    其实,更多的,这是某种懈怠,正是缺少担当的某种表现。

    是啊,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还有谁去做事情呢?

    从这个角度看,当年北伐的时候,魏延提出子午谷出奇兵的建议,其实还是值得肯定的。撇开其中的是非得失不论,偌大的一个军营里,那一刻,那么多人,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是啊,他们多半在想,这些事情,自有丞相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我又何必多开口呢?

    其实,我倒是觉得,听从与否、采纳与否,那是别人的事情。而说不说,该怎样说、怎样做,则是我们自身的事情……

    “哦,黎家妹子,”赵馨予试着这样问道,“这几年,你还见过那来自江南的孙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