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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陆拾陆 道阻且长

    终于将二缺打发走,凤遇竹揉揉眉心,觉得思绪还是有些受方才谈话的影响,她胸口闷得很,再没什么旁的想法,此时此刻,她只想见柳烟桥。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做了。

    先前柳烟桥带着团团出了院子,说是要去后花园逛逛。

    凤遇竹到了地方,人还在,她老远便瞧见一道红色身影在园中亭子里。

    亭中人微微侧着身子,一手轻摇着折扇,一手搭上鹅颈靠背,手撑着脑袋,很是惬意地望向园中池塘的方向。

    微风似乎不愿太快离她远去,眷恋地拂过她的发丝,又轻轻吹起她的一片衣角,那一身红明明是这样扎眼的色彩,偏偏又完美地与园中景色融为了一体,美得像一幅画。

    她静静坐在那儿,人看一眼,夏来的炎热都被冲淡了大半。

    这一瞬间,凤遇竹晃了神,她突然就明白了,亭中椅为何又称“美人靠”。

    她缓步走近,在距离这人几步路时,柳烟桥转过了头,见到来人,眼中不自觉染上淡淡笑意:

    “陈公子走了?”

    凤遇竹在她身旁坐下:“嗯。”

    柳烟桥好像有股魔力。靠近她,就会让人不自觉柔和平静下来。

    或许,人对人也会上瘾,凤遇竹这样想着,而她觉得,自己已经戒不掉柳烟桥了。

    她突然不感到难过了,柳烟桥就在她身边,她没有错过她,她终于还是寻到了她。

    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至少这一刻,凤遇竹觉得自己真是很幸运。

    她什么都不再说了,坐在柳烟桥旁边,顺着她方才看向的地方望了过去。

    池塘里的荷叶乍一看几乎满得快溢出来,里头还未盛放的花苞错落有致点缀其上。可这一池的荷叶荷花却不是入眼画面的主角,只见岸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是团团。它在池塘边蹦来蹦去,似乎对塘里的大胖锦鲤很感兴趣。

    到底已经入夏,小狗也是怕热的,顶着日头,不一会儿就吐着舌头小跑着来寻柳烟桥。

    团团的到来打破了静谧惬意的氛围。

    “知道热啦?”见它过来,柳烟桥摸摸团团的脑袋,拿低了折扇,将扇出的风转向了团团。

    团团哼哼唧唧,好像是在同柳烟桥抱怨什么。

    凤遇竹与团团“不和”,小狗看见她也只当没看见。但凤遇竹在一旁,好像是不招惹一下团团她就难受,故意犯贱:

    “这么热的天顶着日头晒,傻狗——”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凤遇竹话音刚落,团团一转头就龇牙咧嘴冲着这人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汪!”

    “万狗嫌”似乎就喜欢看它生气的样子,故意挑衅:

    “小笨狗小笨狗~”

    “汪汪汪汪汪!”

    “小笨狗~”

    “汪汪汪!”

    “……”

    柳烟桥无奈,摇摇头,上前将一人一狗隔开:“好了——”

    “过来团团。”她边朝着亭外迈着步子,边出声唤着团团。

    团团闻言,不再理会凤遇竹,脑袋一扭,跟着柳烟桥出了亭子。

    凤遇竹识趣没有跟上去,想必她现在再上前真会将团团惹恼,只是眼睛跟随着柳烟桥,不知她要做什么。

    女子带着团团走到池塘边,在一处蹲下身,随后挽起衣袖,手臂朝池塘的方向伸出,纤长的手指勾住最近的一枝荷梗,折下一片荷叶。一截白皙精致的手臂随着衣料挽起得见日光,又随着她的动作再次隐匿于袖中。

    柳烟桥站起身,手中拿着荷叶,低头好像是对团团说了句什么,接着就见这只颇通人性的小狗走到池边一处停下,趴坐好后,又抬起头瞧着柳烟桥。

    柳烟桥笑笑,将手中宽大的荷叶放到池中沁了沁,又抖干水珠,将其盖到了团团头上。

    团团躲在荷叶下,又继续观察起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宽大的叶片还是不能将这只小狗遮得严实,它的尾巴不受遮挡,在阳光下开心地左右摇晃。

    做完这些,柳烟桥又朝着亭中人走了过来。

    “你啊——”入了亭子,柳烟桥嗔笑着轻点凤遇竹鼻尖,拖长语调,却是半个指责的字都说不出来。

    柳烟桥待她总是,过于怜惜。

    凤遇竹似乎很清楚这一点,没皮没脸呲牙笑。

    不再去计较她讨狗嫌的举动,柳烟桥坐下,拿起方才放下的折扇:

    “陈公子去院里前同我打了个照面,我瞧他欢喜得很,是有什么喜事?”

    凤遇竹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无所谓笑笑:“他哪天不是乐呵呵的。”

    说罢,将这二货的离谱逻辑给柳烟桥讲了一遍。不过出于私心,她将胡沁思的事隐了去。

    柳烟桥听完,笑而不语。

    凤遇竹道:“这二人,姐姐怎么看?”

    她对胡沁思也存有几分好奇,同时也出于朋友关心,她想知道陈家宝的坚持到底会不会有结果。

    她并未隐藏自己的想法,柳烟桥也知道凤遇竹是想向自己求证,脸上表情微微变化,摇摇头:

    “我给不出什么确切的答复。”

    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柳烟桥不了解胡沁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太了解胡沁思,才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她摸不准。

    胡沁思的心思,柳烟桥知道。她是因为心儿的事,故而迁怒于这世间所有男子。

    她很偏执,甚至于说是有些偏激。胡沁思对所有男子都或多或少带着敌意,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我才不信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心里有恨,甚至于曾经对柳烟桥说过“我倒巴不得这世间男子都死绝了”一类的话。

    但比起世间男子,胡沁思更恨的,大抵是她自己。

    当初心儿出走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胡沁思,但那时的胡沁思又知道什么呢?她没拦,或许拦了也拦不住。

    心儿出了事,这不是她的错。但将任何人放进这样的经历,都不可能不怨自己。

    胡沁思对自己的恨,比起对世间男子的恨只多不少。她恨那个杂碎让心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恨男人的薄情冷血,但她更恨自己,她恨自己没拦下心儿,她恨当年的自己蠢,她恨自己傻……

    这些,别人不知道,但柳烟桥一清二楚。

    这个心结没有那样容易打开,退一万步说,就算陈家宝真的能让胡沁思觉得与众不同,觉得他值得托付,但胡沁思也没有那样容易就会接受他。

    或许她对自己的恨会让自己觉得没有那样的资格,或许她对心儿的愧疚,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

    难啊……难啊……

    柳烟桥觉得,应该寻个机会回醉春阁看看了。

    思绪飘飞,她才想起凤遇竹等着她的下文,半晌,用略带玩笑的语气道:

    “陈公子……道阻且长啊——”

    ……

    一天就这样过去,远处山峰变成一片一片的影,它们身后的红霞就变成了主角。

    日头完全沉下去,收起最后一抹余晖,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轰隆隆——”

    “轰隆隆——”

    夏季的天,娃娃的脸。明明白日里还艳阳高照,入夜却冷不丁劈下一道道惊雷。

    凤府原本安静的宅院,随着这一道道雷电落下,响起一道惊叫:

    “啊——!”

    小姑娘将自己裹进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带上哭腔,被子剧烈颤抖: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