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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柒拾叁 秋英

    “……”

    “……扫把星!”

    “……跟着你的短命儿……”

    “……你咋不跟着死!……晦气!”

    随着余老大领着二人朝牛寡妇家的方向越走越近,一道泼辣蛮横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凤遇竹与青凌诧异,循着声音的方向加快了脚下速度。

    不一会儿到了地方,就见一个中年女子叉着腰,往那看起来就没修缮完全的房子里叫嚷:

    “你个扫把星,怎么不跟着你几个男人一起死啊!!”

    “每天哭哭哭!下的崽都被你哭死完了你还没哭够啊!?”

    “娃儿娃儿不会带,男人男人克死完了!现在你还要来克我!”

    “天天烧!烧你的瘟!你屋头有几个死人让你烧啊?!!”

    那间并不完整的瓦房大门紧闭,没有人回应。

    叫骂的女人似乎被这一行为激怒,骂声不停,反而愈演愈烈,唾沫横飞:

    “断尾巴牛!你个不得好死的!关门做啥子!在里头也不怕你这个烂屋给你埋了!”

    她骂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到来。

    凤遇竹青凌看着这一幕,都或多或少有些怔愣,反观余老大,则像是早已习惯,上前厉声呵斥:

    “做什么!”

    这一声才让骂在兴头上的女人回过神,她这才发现身旁多出几人,先是看了看凤遇竹青凌这两张生面孔,随后看向余老大:

    “大哥?”

    “你这是……”

    余老大瞥了女人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大老远就听到你这个破锣嗓子,这次又是在搞什么?!”

    说起这个,女人挽了挽衣袖,正常说话的音量也让离她不远的凤遇竹青凌二人叫苦不迭:“大哥,不是我没事找事啊!这个牛寡妇,你是知道的,每天不是哭就是烧纸!今天我到菜园子去,这个活了万年嫌的!咋她这个烂屋偏在我菜园边!你都不知道啊大哥!那个地里都是纸钱!晦气死了!你说她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

    凤遇竹顺着她的话看了看屋子周围,牛寡妇家背后傍山,在一个坡上,他们几人到她家便是从这个坡上来,坡下有块地,想来便是那妇人的。

    一行人此刻正在牛寡妇门前,也就是这个缓坡上,凤遇竹下意识朝着坡的边缘处看去,果不其然就在一处见着了香纸灰。她心下也有了些许猜测,想来是牛寡妇在此处烧纸祭奠亡夫亡子,而后灰烬纸屑被风卷起飘到下面,落进了那叫骂妇人的菜园中。

    瞧着妇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凤遇竹又看了看那道紧闭的屋门,收回视线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家就她一个,孤家寡人的,你能忍就忍忍吧。”余老大说着,脸上却没有什么怜悯的表情,仿若公事公办般,似乎不喜眼前妇人,也同样瞧不上屋中的牛寡妇,不过想插一句嘴结束这场闹剧。

    “大哥,话不是这样说的啊!”那女人显然对余老大这样的“公正”不满,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她男人又不是我害死的!那两个短命儿也不是我整死的!她不好过就能来膈应我吗?!”

    妇人扯着大嗓门,好像生怕有谁听不见似的。

    青凌受够了这副破锣,但又不好发作,只能默默离那妇人远了几步,为自己的耳朵减刑。

    余老大似乎也不愿与她继续胡搅蛮缠:“行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找她,你想算账想怎么样也先等我把事解决了再说!”

    此话落地,女人似乎这才想起来此处还有两个生人,情绪平复下来,看向凤遇竹青凌二人,先是愣了愣,倒也不算傻,即刻明白眼前两人是来找牛寡妇的,拉着余老大耳语:“大哥,他们找牛寡妇啊……”

    “做什么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余老大不耐烦了,“管得多!”

    “哎呀大哥你就跟我讲讲呗,你讲了我今天就不找她吵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似乎对妇人十分不满,但也觉得这样的交易十分值当,于是微侧头,朝妇人细声说了些什么。

    说是耳语,余老大没什么好说,但妇人这嗓子……凤遇竹青凌二人默契对视一眼,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啧啧啧……”余老大的话似乎是说完了,那妇人闭眼摇头,撇嘴,从喉咙发出阵阵鄙夷声,拖长了语调,“真是什么娘出什么儿,都死了还不忘缠男人,怕不是瞧这个长得好——”

    妇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余老大一记刀眼瞪了回去。

    她看看男人,视线又扫过凤遇竹青凌,竟闭上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凤遇竹自然将二人的举动一点不落收入眼底,刚刚女人说的话更是被她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她本以为自己能很快查清这件事,却没成想,二妮之死处处透着古怪。

    但有一点凤遇竹可以确定,余老大,绝对在撒谎!

    青凌说她推断错了,既然牛寡妇到河边烧纸,那二妮一定是死在河里无疑。但凤遇竹可从来没有说过,余老大向他们隐瞒的是死亡地点。

    一个孩子的死,却让一群人遮遮掩掩。

    二妮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余老大将妇人撵走,凤遇竹青凌只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方才刚上演一出闹剧,此时前去叩响人家屋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凤遇竹又不可能在此处过夜,她又想尽快弄清楚这事中原委,所以定是要在今日拜访的。

    立在门前,余老大叩响了屋门:

    “秋英——”

    “开门——找你有事!”

    他拔高音量冲屋里喊着,浓重的乡音让这几个本就简单的字眼染上了些许质朴。

    男人声音落地,不多时,门轻轻从里面被打开,一张用沧桑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半老妇人的脸从门缝探出,想来是听声音便知道了来者是谁,她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露出一丝笑,自然地叫了余老大一声:

    “大哥……”

    “什么事?”

    王秋英说话不同于方才妇人,像是已然流转千百年的溪流,平缓,柔和,又带些平静的怅然。

    她的声音与外貌极不相符,单看面相,应有五十上下,头发白了大半,面容沧桑,明显是哭过,于是便更显憔悴苍老。

    “什么事?”

    她应该只是仓促收拾了一下自己,堪堪抹干泪,就忙着来开门,哭过的痕迹很重,红着的眼眶在已然松弛的眼皮的衬托下更显沧桑苦涩。

    余老大看了她一眼,从门前退开:“出来吧,有点事跟你讲。”

    凤遇竹闻言,看了眼余老大,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懂了。

    让王寡妇出来,而不是他们几人进去,凤遇竹清楚,这是余老大在帮女人避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不无道理,结合方才离去妇人那句无头无尾的话,想来今天他们但凡进了这道门,明天就不知道能从村口传出多少闲话。

    但她又能看出来,余老大先前言语,是对眼前女人颇为不喜,甚至有些鄙夷。可见到女人时,又不同了。

    或许,还是对这个可怜人存着些许恻隐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