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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捌拾伍 结束

    “婶婶——”福乐听着她的话,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王秋英是她在遇见竹婉秀之前,唯一一个对她好的长辈。

    多少个冷夜里,她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秋英婶婶的孩子。

    她是那么喜欢秋英婶婶,那么喜欢二妮姐。

    可为什么呢?

    如果那一晚,自己没有去找爹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又陷入深深的自责。

    可这又怎么能怪她呢?家对于孩子就是这样特别的存在,尽管再怎么坏,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人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它。

    福乐从未有过害二妮的心思,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想救下那个女孩儿。

    可她好像从来没有做对过,她的拼尽全力,得到了什么呢?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福乐脑海:

    “爹——!娘——!”

    “你们去救救二妮姐——”

    “三伯伯——三伯伯他——”

    没有人在意她的话,那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桌旁有说有笑,见到她一身湿透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尖锐的嗓音混杂着雨声,回荡在空旷的农家小院里。

    “让你打的猪草呢?!”

    “背篓镰刀呢?!”

    “你个赔钱货!你真是个讨债鬼啊!”

    那时耳朵上火辣辣的疼她至今无法忘记。

    “翅膀硬了是吧!”母亲拧着她的耳朵,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学会贪玩了!”

    “这么一下午你就躲着玩去了是吧!我教你的话你听不听得见?啊?!我问你话呢?!说话!”

    她疼得眼泪直往下掉,可却不敢哭出声:

    “不是……娘——不是——”

    “是二妮姐……”

    “三伯伯——”

    “三伯伯把裤子脱了——啊——!”

    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死丫头!再胡说八道!”

    “小小年纪就会说这些!”

    母亲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同样是要看人脸色该同她站在一边的母亲拿起笤帚击打在她瘦小的身躯上,而屋中的父亲祖父祖母,则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福乐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丢出了门。

    她只记得牛棚很冷,她很疼。然后,就没有了意识。

    后来,她好久都没有见到二妮,秋英婶子说她去了外祖家,她才放了心。

    可为什么那一晚分明似乎一句自己的话都没听进的爹娘,在几个月后又突然向她求证?

    她不明白,她不知道。可爹娘问她,她不敢撒谎,不然,肯定又要挨打。

    谁成想,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都是因为她!

    如果她没有告诉爹娘,二妮姐就不会死!

    她错了!

    她知道错了!

    “婶婶——!”

    “对不起——我错了——”

    王秋英也忍不住落泪,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你没错,来娣,好娃……”

    “婶不怪你……二妮也不会怪你……”

    “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的错……”

    她喃喃说着,一遍遍安慰着小丫头。

    福乐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可王秋英似乎什么都知道,她凝视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她是如此信任这个孩子,如此怜惜这个孩子。尽管这个孩子的母亲是间接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但王秋英并没有让这种仇恨蒙蔽双眼。她理解福乐的痛苦,更理解她内心的善良。

    除却这位可怜的母亲,福乐,是那偌大的村子里唯一想救二妮的人。

    纵使所有人都有错,错的,也不会是福乐。

    可正如凤遇竹所说的,一条人命的消亡,换来的却是最不该愧疚者的愧疚。

    一大一小,抱头痛哭,好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悲痛都通过这场眼泪的洗礼冲刷干净。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为这悲伤的一幕增添了一抹暖调。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

    ……

    日渐西斜,二妮下葬时是个艳阳天,但到了夜里,却下了很大的雨。

    这个故事,终于在雨幕中迎来了最后的尾声。

    侵害二妮的凶手得以伏法,而余家村带头要将二妮浸猪笼的几人也被送进了牢房,里头有一人,正是余老大。那个看起来朴实的中年人,是凤遇竹到余家村认识的第一个人,或许也将是她心中抹不去的一块阴影。

    王秋英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方,听取柳烟桥的建议进了她的绣楼。

    同凤遇竹辞别时,王秋英留下了一个钱袋,那是凤遇竹离开她家时趁着月色悄悄留下的。如今,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凤遇竹看了眼手中的钱袋,随后目光转向窗外如银丝般细密的雨幕,向柳烟桥发问:

    “姐姐,你说,人死之后当真会有灵魂吗?”

    柳烟桥答:“或许吧,这其中的玄妙,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看了眼望着窗外出神的凤遇竹:

    “说不准,真是二妮挑了你,让你去帮她。”

    “不然,怎么福乐偏偏到了咱们府上?”

    或许世间总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

    青凌总是反应慢些,也是看着雨幕,他问凤遇竹:

    “少爷,我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

    “小福乐为何害怕竹编球呢?”

    凤遇竹没有看他,只答道:

    “你还记得二妮那孩子怎么死的吗?”

    这话落下,青凌也不再继续问下去,慢慢合上嘴,低下了头。

    而青凌口中的福乐,也同样望着这片雨幕。

    她安静地坐在竹婉秀身旁,看着廊外雨水落下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小孩的心思总是这样澄明单纯,禁锢住她、让她痛苦的无形枷锁,竟只因王秋英一句“不是你的错”得以开解。

    但她不会忘了二妮,也不会忘记曾经的伤痛。

    可过去的已经过去,就像流水无法挽留。

    竹婉秀递给她一块糖,奖励她今夜的勇敢。

    小丫头接过,将糖放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融化,一股暖流涌进心田,甜蜜与幸福交织在一起,她并不是很分得清。

    可她却在这一刻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曾经的她有很多名字:余来娣、小贱蹄子、讨债鬼,还有赔钱货。

    但从今往后,她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福乐。

    ……

    这个故事由雨展开,也由雨结束。

    雨水能冲刷掉许多东西,却冲刷不掉伤痛,有些人永远停留在过去,而有些人,则仍要坚强地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