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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壹佰伍拾叁 年关将至

    与乾坤坊的合作完成,时隔半月有余,柳烟桥也没想到还能见到钱彦理。

    是时已近年关,锦绣坊岁末放暇,柳烟桥在楼里安排收工事宜,下发分红。正是此时,钱彦理突然造访。

    阮禾见钱彦理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有礼招呼,为他斟茶:“眼瞅着快到年关了,钱坊主怎么有空来锦绣坊?可有何事?”

    钱彦理一扬脑袋:“自然是好事儿~”

    他视线落到一旁柳烟桥身上:“柳东家,我给你送银子来了。”

    柳烟桥这边正准备包封,闻言,看向他:“什么银子?”

    钱彦理将一叠银票放到桌上:“陈员外给的犒赏。”

    女子看了眼桌上银票,有些疑惑。

    “那批货交付给了陈员外,他见了婚服,很高兴,直夸绣样漂亮,”见她不明白,钱彦理开口解释,将银票往柳烟桥面前推了推,“说是年关,额外给了赏钱。”

    “锦绣坊功不可没,我可不敢吞私。”

    “原来如此,”柳烟桥点点头,却不收,“乾坤坊本就多付了三成报酬,这钱,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钱彦理见她不收,收回视线:“其实,也不全然是对锦绣坊的答谢。”

    “柳姑娘也知道,彩云轩同我们断了往来。彩云轩根基庞大,影响深远,许多商贾见此,也纷纷撤了合作,而今,与我坊尚有合作关系的商铺,已是寥寥无几。”

    他抬眼:“就当是我笼络锦绣坊的心意吧。”

    柳烟桥闻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银票,没有说话。

    “若姑娘不收下,我这心中总是不踏实,就当是发发善心,卖我一个心安如何?”见她似乎在犹豫,钱彦理继续道。

    听罢,柳烟桥自知推脱不掉,拿起桌上银票,转头递给阮禾:“拿去吧,同楼里人说,今年的分红钱坊主送来了。”

    阮禾点头接过,转身离开。

    钱彦理见她收下,勾起一抹笑意:“柳姑娘爽快,那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搁到桌上:“这是我为柳姑娘准备的年礼,希望柳姑娘不要嫌弃。”

    是一对琉璃耳坠。

    没料到他会有这一出,柳烟桥一愣,而后将锦盒推了回去:“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我是瞧此珥莹润明澈,定与姑娘相衬,这才买下,以作答谢姑娘之礼,”钱彦理见她将耳坠退回,垂下眼睫,而后又整理思绪看向她,“若姑娘不收,钱某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了。”

    “我瞧这琉璃坠子样式简约精巧,公子若赠与令堂,她也会欢喜的。”柳烟桥有礼回道。

    “……”见她铁心不收,钱彦理默默将锦盒盖上,点头,动了动唇角,“姑娘……思虑周全。”

    “那钱某不多叨扰了,”他起身,告辞道。

    柳烟桥出于礼节送钱彦理至门口。不料刚到门口,便遇到一个乞丐伸手讨钱。

    有些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弓着身子,一手拄拐,一手朝二人上下晃着手里的破碗,眼神空洞,张着嘴,从喉咙里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不明的音节。

    柳烟桥心中不忍,让人拿了些厚衣服食物和一些银钱给他。

    她将东西递给乞丐,乞丐似乎没想到会要到饭,忙不迭地跪地磕头谢恩。

    柳烟桥让他起来,说冬日里冷,请他去楼里坐坐取暖,乞丐摆手,抱着一堆东西,一面鞠着躬,一面咿咿呀呀退着离开。

    钱彦理在一旁看着,心中生出几分敬佩。待乞丐离开,他看向柳烟桥:“柳姑娘心地如此善良,实在难得。”

    “举手之劳,”柳烟桥不予置否,“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夸奖。”

    “除夕将至,却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她瞧着乞丐远去的方向,“难免叫人动些恻隐之心。”

    “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恻隐之心,”钱彦理看着她,目光深邃,“尤其女子,有这份恻隐之心,很难得。”

    “那大概是公子所见女子太少了。”柳烟桥收回目光。

    钱彦理摇头。

    “我见过许多女子。我父亲的妾室、我的母亲、丫鬟,乃至我的姨娘,”他缓缓叹出一口气,“皆庸俗、空洞,整日只会为了几个银两物件使些下作手段。”

    “世人常说……妇人之仁。”他讥讽笑了笑,“可府宅里的女子,心思狠辣,恶毒,无所不用其极,诸多手段,我深有体会。”

    柳烟桥不语,抬眼看向他。

    钱彦理一顿,沉默片刻:“我的意思是说……柳姑娘同她们不一样,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你温柔、善良,还……”

    “我与她们没有任何不同。”柳烟桥打断他。

    她的眼底染上认真的神色:“如果待在那方宅院的是我,我也会是你口中所谓庸俗空洞的女子中的其中一个。”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公子只看到她们庸俗麻木,头破血流。却从未想过她们为何如此。”

    没想到柳烟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钱彦理一时接不上话,愣愣看着她。

    “就以……羊为例吧,”柳烟桥想了想,道,“绵羊是一种在温顺不过的动物,其食物甚至只是草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温和这样不喜争斗的动物,若是将它们圈养起来,没收它们随意觅食的自由,每日只给数量稀寡的草料,它们也会自相残杀。”

    柳烟桥认真看向他,轻声开口:“何况是人呢?”

    “人与羊不同,”钱彦理有些动摇,但还是道,“她们……本可以不争。”

    “困兽夺食,安能不争?”柳烟桥反问,“宅院中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困兽?她们的勾心斗角,又何尝不是困兽之争?”

    她放轻了语调:“……公子不明白,因为你是男子,你可以离开那方小小天地,但她们,离不开。”

    “或许她们之间的争斗曾波及于你,但我却觉得那不是她们的本意。”

    “这样的说词于公子而言,或许不太公平。”她说,“但她们也未曾有过公平。”

    钱彦理沉默良久。

    见他沉默,柳烟桥继续开口:“公子说宅院中女子庸俗狠辣,你的姨娘也在其列。”

    “公子的事,我粗略听过一些。”她将语速放缓,“你由姨娘抚养,按理说应该多少有些情义。”

    “公子走到如今,公子的姨娘待你不好?还是说,对你没有一丝帮衬?”

    她的反问让钱彦理顿感羞愧,男子别开眼,低下头,不去瞧她。

    柳烟桥见此,明白了他的沉默,继而道:

    “本质上,她与你的父亲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都是竭尽全力去托举你,成就你。”

    “你以你父亲为荣,却以你的姨娘为耻。不过是在你看来,令尊给你的东西更为体面。”

    “可公子默默于府宅数十载,近年才被人所知。其中苦楚缘由,我大概能猜到些许。可公子不该埋怨厌恶自己的姨娘。”

    “公子说自己姨娘狠辣,可我却想说,若此刻身居此位的是公子的姨娘,你所得到的、拥有的,要远比如今多得多。”

    沉默,长久的沉默。

    “……”钱彦理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钱某受教。”

    “那我便告辞了,”他说罢,有些无地自容,只想赶紧离开,拱手告辞,“年关将至,祝姑娘阖家团圆,新岁顺遂。”

    柳烟桥回礼:“祝钱公子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钱彦理听罢,再次拱手,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