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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辞 第18章 明暗难分风月始

    京城的牢房下雨漏水,刘沅以前便知道,只是这次处于其间,才发现是如此的严重。

    只不过……

    她望着从小小的窗户外射进来的那道阳光,刚好能挡住她的身形,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被光照后潮湿的天牢依旧潮湿,那一丝光毫无作用。

    不过亮堂是亮堂不少。

    全身上下就跟骨折了似的,她抬不起手,只能低头去看,就算如此,依旧还用四根三指粗的铁链将她牢牢拴着,好似她能用这副身体跑了一样。

    有只眼睛已经肿了,刚进来的那天就肿了的,至今没有好好上药,所以越来越严重,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想着应该是被什么虫子给咬着了,现在就靠另一只眼睛看东西了,想着总会恢复的,她也不是太过担心。

    她并不是躺着的,那些人不许她躺着,只能坐着,不管是睡觉还是吃饭。说起吃饭,一天也就一餐,那些东西还跟泔水一样臭,她咬了咬牙还是吃了一点,实在是吃不了太多,能维持每天白天时睁眼听声音就好,晚上睡着了也顾不上什么。

    没什么人来看她,她也不会让他们来看她,也或许他们也并不知道,程十未既然能如此做,自然有把握伪装过去,在这个世界能分辨得了她们的人很少,她只需用心伪装一下就能瞒过去。

    大将军还未归来,按照原本的行程应当还要三四天。

    毕竟浣儿也已经死了。

    徵羽去了西南还没回来。

    她干呕了几下,没什么可吐出来的了。

    狱卒用棍子敲了敲牢门,示意她小声些,刘沅忍了一下,咽了几下口水,只觉得嘴巴里都是苦味,但也忍住了。

    那狱卒见她这狼狈的模样,咂了咂舌:“你还真和豫王妃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你们气质就不同了,别人豫王妃高高在上受尽豫王的宠爱行事有分寸有节度,你看看你,身着打扮就跟个难民一样,怎么就想着去冒充豫王妃呢?不知好歹。”

    有些干裂的嘴唇因着刚才的干呕已经裂开了不少,血丝已经渗了出来,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也不必解释什么,她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赶在他们前面她还是提前回京了,因着有了浣儿且公孙祉见过徵羽,她便让徵羽去西南那处协助水清玉去了。

    她扮作难民一路流亡到京城,本以为会见到浣儿,谁知先是一群官兵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她不能还手,硬生生挨着直到被打昏过去。

    一盆冰水泼到脸上,一醒来时是趴在地上的,浑身都不对劲,动哪哪痛,身旁站了两排官兵,见她醒了便齐声喊了“威武”。

    她爬不起来,只能听见声音。

    “大胆贱民竟敢冒充豫王妃且杀害豫王妃的随嫁丫鬟浣儿,本官已明察秋毫,你认与不认?”

    她还是看不见那人的样子,第一反应,浣儿竟然被人杀了浣儿竟然死了,第二反应,这人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者她是在做梦。

    可是身上的疼痛又将她拉回现实。

    大概能想清楚些事情了,只不过刘沅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回大人,这两件事从何说起?小人只是逃荒的难民,一入城便被一顿棍棒乱打,大人说的人,小人从未听过谈何做过?”

    记得回来前才收到过浣儿的信 那时明明交代了京城无事,也交代了回来的事宜,怎么一睁眼竟有人说浣儿死了呢?

    接着便走进来一个人,刘沅虽只能看见她的衣裙和鞋子也能想象她的穿着是如何地华丽。

    她的声音很耳熟。

    “回大人,我便是豫王妃程十未,此人曾故意与我接近,昨日偷偷入城将我的丫鬟浣儿杀了后还留信威胁我,今日进城怕是要来夺我性命,幸好大人果断。”

    县令的声音也谄媚起来,甚至走了下来,与程十未交谈,判若两人。

    刘沅并没有气急败坏,只是问了一句:“浣儿当真死了?”

    程十未好似也一直注意着她,刚问完便听到她的回答:

    “你自己杀的你还要来问我吗?不仅一刀割破喉咙死了你也没放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百余处。”

    刘沅叹了叹气道:“是吗。”

    想过浣儿可能有一天会离开,只是从未想过这样离开。

    虽说是京城这处的县令,但是越靠近权力的中心就越乱,也不知收了程十未什么好处,便强行替她画押,接着听闻她冒充豫王妃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有人主张要立即将她问斩示众。

    这县令要是没收程十未的好处她都不相信,方才那般敷衍了事本就是认定了她的罪,就算她反抗,也决定不了什么。

    一切来得突然,纵然是她也是缓了一会儿的。

    原本就被打得半死不活,那些狱卒又给她上了刑,再怎样强硬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旧伤未好,新伤不断,那一夜大大小小的刑具好像都在她身上走过一遍了。

    原本还说要在她脸上烫个字的,恰好遇到程十未进来,后来好像就忘了一样,上了其他的刑罚。

    刘沅依旧是坐着的,也能看清程十未的全部模样了。

    那金丝做的鞋子踩着牢里的水有些被染黑了,裙摆的边缘也沾上了不少污水。

    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遣走了所有狱卒,她这才开口说话。

    “小姐,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看着刘沅那副只有一口气撑着的模样,她心中莫名愉悦。

    刘沅如今没多少力气,嘴唇也十分苍白,那些刑罚寻常人根本撑不了多久,京城的牢里很多犯人都不是被定罪处死的,很多都是被狱卒硬生生折磨致死的,她总算了解到了,只不过想起今日说的那些东西,她还是强撑着开口问道:

    “浣儿到底如何了?”

    浣儿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再加上有青枢在,她就算是豫王妃,也未必能将浣儿怎么样。

    “被我关了很久,始终不愿意站在我这边,我便一天剜一次她的肉,因着下了药她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只能任凭我随心所欲了。”

    再残忍的刘沅都见过,只是一想到浣儿那副高傲的模样被她如此践踏折磨还依旧不屈,她咬着牙看着程十未。

    若是这时给她一个站起来的机会,她不会让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好的下场。

    可是转眼间,还不等程十未享受她愤怒而不能有所作为的表情,刘沅便又恢复成了那副平静的模样,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真是扫兴啊。”程十未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把抓住牢门兴奋地对着刘沅说道,“这事可是殿下默许的。”

    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已经很大了,萧衔照顾她照顾得很好,而且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生了吧。那还是萧衔第一个孩子,妾室怀的身孕要么被程十未悄悄动手脚处理了,要么是公孙世阳派人处理的,至今他都还没有子嗣,这该是第一个。

    “我有了身子后时常孕吐,可是去牢里见到浣儿时便就觉得愉悦,浣儿死后便又开始吐,如今见到小姐如此,心中可是极其愉悦,比见到浣儿还舒心。”

    刘沅就觉得她脑子或许有问题。

    听她如何如何给浣儿下套,如何如何仿着浣儿的字迹给自己写信,如何如何骗过青枢,如何如何折磨浣儿和计划折磨自己,程十未说着越来越兴奋,刘沅听着越来越无语。

    果然,起名字了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给了她身份她便觉得本就是她的,这世间就她最苦,旁人要是比她优越便是偷了她的生活。

    不起名字的话,兴许她也会有反叛的欲望,但凡被给予关切,会义无反顾地背叛你。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自己才是最信得过的。

    后来她也不听程十未是如何如何夸耀她自己的聪明了,只是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地染红衣服,流到地上,混着那些污水,慢慢地把污水变红,头慢慢地发晕,开始有些累了。

    她似乎也说得累了,也或许是刘沅没什么反应她也觉得没趣,可是心中怨恨,没看见她想要的场面,便落下几句狠话,顺便让狱卒加倍折磨她便愤愤离开了。

    走时踩得污水啪啪作响。

    刘沅休息了一会儿,狱卒又夹了她的手指,夜里萧衔来了。

    她并没有睡着,因此他一走进来刘沅便睁眼去看是谁,见到他后,刘沅又缓缓闭上眼睛。

    要说不恨萧衔是不可能的,她心底有些看不起他了,若是因为喜欢程十未便支持她这样做,那还谈什么复国,大小都拎不清的人,如此感情用事,她也没什么信心帮他。

    倒也不用他像程十未那样先开口问,刘沅闭着眼沉声道:

    “王爷怎的得闲来这儿了?”

    好似平日里和对方扯谈一样,给萧衔的感觉,刘沅不是待在牢笼里而是坐在他面前,嗑着瓜子,吹着河风,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想着为你送些药。”

    刘沅睁眼看了看他手上的药,兴许是程十未回去后朝他炫耀了一番。毕竟一直是她的影子,事事都要被她压一头,好不容易有了站着的机会,程十未自然得向心中那极重要的人好好说一番。

    也不知程十未口中的她是如何地不堪。

    “王爷倒是费心,这些伤算不了什么。”手上刚用了刑,如今疼得厉害,看着手上的淤血和伤口,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到时候就算是易容也很难遮掩住手上的痕迹,那样就容易被人发现,“王爷是决定让未儿助你复国了吗?”

    刘沅觉得萧衔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程十未虽然处处学着她的习惯,可也只是了解表面上的她,只要平时扮得像就好了,内里那些东西,刘嵊都说她毫无天赋。

    萧衔没说话。

    刘沅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会简简单单地让他们配合就好,很快为他复国她便能快些回去了,半路上出这些事,刘沅现在是真的很烦躁。

    “王爷,若不是有约,并且有求,王爷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伙伴。”

    她也开始好奇了,程十未到底是如何将他蛊惑成这样的,她也不过离开了几个月而已。

    萧衔还是没说话。

    他便站着,牢里点了灯,照在他半张脸上,原本以为会有灯的柔和之色,确是冷白的。那对眸子冷到极致,有那么一刹那,刘沅都以为他要跑进牢里去掐住她的脖子,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她。

    萧衔这次的行为兴许会要了她的命,就算到时候刘嵊回来了,也不知刘嵊会有什么打算,是为了救她暴露自己十几年的谋划,还是也像萧衔一样把程十未就当作是她,让她真正成为为萧衔复国的人。

    刘沅说不定。

    但是,刘沅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生死还得看萧衔的态度罢了,而他好似也有别的什么目的。

    因此,她虽然担心死在这里,却还能保持气定神闲。

    “王爷这药可治不了我的伤,之前的腰伤众所周知,王爷还是想想如何让未儿也有这伤吧,毕竟,若是真的要查起来的话,凭这个,她必死无疑。”

    “你就说这些?”

    问得刘沅一头雾水。

    萧衔神色一低,眸子又藏进了黑暗里,刘沅处于下方也看不太清,这人的心思到底难猜。

    他轻轻道:

    “你这次兴许会死。”

    刘沅淡淡回:

    “兴许而已,现在还死不了。”

    若是哪天程十未当真无法忍受她了,或许就买通狱卒将她给杀了也说不定,那时她又能怎么做呢。当初答应为萧衔复国时就有了随时牺牲的打算,她也只是要接近自己的目的,若是半途不得不去死了的话,她也没什么怨言,只是愧对家人,始终无法尽孝了。

    这也才是第一天啊,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刑罚等着她,可是她还是拒了萧衔给的药。第一,那药确实作用不大;第二,这药兴许会给她带来新的问题。

    萧衔走后,她又继续闭了眼,什么也不想,只是身上确实痛得紧,只是不知道陆琤有没有机会进来看她,若是他来了,这些伤也就没什么了,只是不确定他有没有被程十未骗过去。

    她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和流民换的那件粗布衣裳,斑驳血迹无处不在,她也估量不准自己到底是流了多少血,只是能确定的是,她身上现在还在流血。

    只得按住了些,希望能止住血。

    习惯了用善意去面对任何一个人,还是容易吃大亏。

    这牢里没关什么人,在京城治安也好很多,没那么多作奸犯科之人。

    四周都很安静,看守的几个狱卒坐在不远处聊天,他们并不担心,也并不觉得她能逃脱。

    现在的刘沅确实没那力气和能力跑出去。

    她坐在那轻轻地哼着歌,要确保狱卒听不见,不然肯定要找她茬。

    有些歌她还记得,虽然只是一两句,但是随意哼着,记不起了就换一两句其他的歌。

    有欢快的,有悲伤的,有激昂的,有低落的……

    只能这样取悦自己了,也能让自己放松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