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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辞 番外:化蝶

    葡藤伏桃语。把扇直吹穿堂屋,轻摇椅莫扰萤光,扑扑。小灯浅照狸猫去。枇杷点细雨。折花却怕花厌离,俏探李三问须归,呼呼。旧景惟诉离人局。

    ——南乡子.忆人

    城郊外,孤坟处,生死两茫茫。

    陆琤摇着蒲扇,从小舟这处刚好能看见浣儿坟边那两棵坟树,他不知道那树的品种,只知道在世的人都会在亲人坟前种上那样的两棵树。

    先前找道士算过,浣儿坟前种两棵树的话,既挡了前方的护城河水,又能涵养水,加之刘沅在坟边撒了很多不知名的花种子,浣儿在另一个的生活会很平静,她如此也能好好休息了。

    所有人都不曾想过他会在意上浣儿,毕竟两个都是很理智的两个人,好似在寻常人心中,这样的两个人一起相处时,必定会有很多矛盾。

    是啊,他们也是矛盾不断,这矛盾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刘沅。两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刘沅,他们那个聪明时很聪明,平常时又很天真的小姐。

    至今仍不愿去回忆浣儿死后的模样,可脑子里总会若有若无地闪过,好似浣儿在提醒他一样,好似提醒着:

    除了刘沅,其余的人不要多半分信任,同时要接受自己可能的最差的结局。

    平日里浣儿也总会这样和他说,不过当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结局会很凄惨,他与浣儿的观念是相反的,她总是以悲观态度去面对事情,想象所有事可能出现的最差的结果,而他喜欢想事情圆满的结局,他相信自己有将局势逆转的能力,因此两人总是不待见对方。

    浣儿长相,能力都十分出众,不过她和刘沅一样,也是一根筋,脾气犟得很。

    最开始见到她时,是刘沅嫁给萧衔的前半个月,为了让刘沅能和京城的一切事务更好的衔接,她最先去看了青枢,同时把青枢里的人从高到低都骂了一顿,因此她在青枢那里有一个外号——玉面罗刹。

    他那日恰好路过,见着屋子里那么乱便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谁知正巧见她在训人,而且浣儿还将他看成了来此处监视因发现异样而过来查看的探子。

    那时他都还没看清她的脸,一柄冰冷的短刀便架到他脖子上了,本以为她会给机会解释,谁知手一紧便要直接割下他的头。

    饶是他陆琤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他反应过来,及时猛击她的手肘,而后缩着脖子往下解救了自己。

    青枢的执掌人的解释便夹在他们发生的这一系列当中,但凡他身手差点,以执掌人说话的速度,浣儿便要错杀友军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面貌,没有浓妆艳抹,她上妆的手法与妆容的技艺都与京城盛行的不同,他也没见过这样的,看着让人身心愉悦,好似身处在柳絮深处一般,自由,却对前路感觉朦胧。

    “小姑娘,长得不错,也挺厉害,可是一点都不可爱。”

    这句话其实是有些违心的,浣儿怎样都很好看,他那时也只是做做样子说的,毕竟在手下面前不能太丢脸。

    “登徒子,我倒是见过你的画像,小姐画的当真没有丝毫偏差。”

    至于浣儿所说的刘沅画的关于他肖像的画,他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当然,他也从未问过刘沅有关这画,不过,这幅画应当是真实存在的。

    他给出的对浣儿第一眼的看法就是:

    此人务必远离,否则半生不宁。

    他折了一支柳条放在碑前,看着碑上她的名字,这字还是他亲手刻的,看着手上的疤,他始终不愿治好这些疤,好似只要这些疤存在便能警示自己一般。

    轻轻扒开碑下的土,他看见了刘沅用刀刻的字,刻得很仓促。

    他拿了一些朱砂将刘沅刻的字抹上红色,感受着指尖的冰冷,脑子里都是浣儿只剩一半身子的模样,如同梦魇一般,缠着他不放。

    身为医师,他并不害怕这些,见过太多生死,他本该不会如此伤神的。

    “登徒子,你要是将小姐治好,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拼尽全力我也会去做。”

    冬猎那日,她拿着刘沅给的公孙祉的玉佩匆匆入宫求他去救刘沅。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刘沅做什么之前都会给他们交代一些事,浣儿没理由不知道这件事是刘沅预料过的。

    他觉得,这人好似除了刘沅其余的谁都不在乎,也不知道刘沅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她如此尽心。

    不过……西南营中,如此为刘沅担心着想的也不止浣儿一个,他和刘沅可以说一起长大,也没发现刘沅她那么大的魅力,让这一个个为她这样。

    要是他来选择的话……

    想起刘沅,那呆呆傻傻看着脆弱实则坚毅的模样,陆琤颇有无奈地笑着,跟着浣儿去豫王府,要是换作是他的话,也愿意为刘沅做到如此,甚至为此牺牲也没什么。

    他轻抚墓碑,喃喃道:

    “要保护小姐的人很多,而她记性又不好,要是以后将你忘了,你又该如何呢?”

    这时一阵风过,好似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他往坟旁一看,一条小黑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坟边,那对黑漆漆的眼睛就盯着他看,蛇信子不停试探着。

    据说故去的人会变成一些小动物来看望还在世上的人,不过基本上会是蝴蝶,以浣儿的性子,蛇倒是与她极为相似。

    他翻过身来靠着墓碑,不愿去看那条蛇,今天的天气很好,刘沅如今不在京城,这段时间,所有人都需要停下来缓缓。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一样难受刺痛,指尖开始颤抖起来,他抓了一把土,死死握在手心,他的眼神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悲伤。

    他知道,在浣儿那里,他就是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他没理由去为她报仇。

    在刘沅面前,他装得像个孩子,因为刘沅需要休息,他的无理取闹至少能让她停下来一会儿,在陆九面前,他需要装得沉稳聪明一些,因为他是他爷爷唯一的传人了,陆九将辅佐刘沅的担子自他开始学医时便全权交付给了他,所以他不能让陆九操心。

    其余的人面前,他都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在宫中,他只是个长相较好的沉默的太医。

    可他知道,自己在浣儿眼中,是一个登徒子无赖,浣儿一向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不过对他的态度要比面对程十未时要好上太多了。

    在她心中,兴许他也是一个可靠的人吧。

    最开始只是看着她生得好看,她是一个孤独的人,唯独在保护刘沅背后时会觉得她心中毫无空缺。

    “我听过你的故事,沅儿也不过是多管闲事伸了一把手,她都没放心上,也不曾记得,就你还牢牢记在心底。”

    “我倒是有些羡慕了,若是换作是我拉了你一把,是不是就会有很大不同?”

    “看来,我还是比沅儿更加心狠一些,虽身为大夫,我可从未想过这样随手去帮别人,至少你也得先找我帮忙不是。”

    才几个月,她的身体应该已经开始腐烂了,他尽力了,可也不能让她有个全尸。

    想着离自己不远,她就躺在里边,若是忽略了土包,她就在自己的面前,换作别人这样去想,确实会觉得害怕。

    他瞥眼,却不见在那处的黑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想在这撒些花种子,又怕届时盖住了沅儿的花你会怪我。”

    “要不……我撒些草种子吧,也不能光有鲜花不是。”

    “……”

    “你说你,沅儿又未必会记得你。”

    被程十未关住的时候,也不知那地方有没有窗子,她能不能分清白天黑夜。程十未用药将她控制住剜她身上的肉时,不知她想了些什么。

    大概,是愧疚,不能及时将这些事告诉给刘沅吧。

    也颓废了好几日,被陆九训了一顿他倒是缓解过来不少,而后他没少在陆九面前出乱子惹他训自己。

    等到刘沅和公孙祉回京城时,他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在来她坟前时,刘沅也在,站在他种的坟树下,望着从树间透过来的阳光,见他来了,刘沅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

    “这两棵树是你从哪里挖的?坟树怎么一开始就种那么大的呢?”

    他不清楚这些事,只觉得自己想这样做。

    陆琤又看着被刘沅处理过的枯草,她一定又撒了很多花种子,或许是这大半年她搜寻到的各地的种子。

    还未来得及回答刘沅的话,他却见从刘沅的背后慢慢地飞上来一只蝴蝶,黑色的,很大一只,见它扇动着大大的翅膀紧紧挨着刘沅飞着。

    刘沅也好奇他在看什么,只见自己身侧扑腾着翅膀的黑蝴蝶,她又看了一眼陆琤,只觉得他眼中藏着的情绪清明了许多。

    见着蝴蝶停在刘沅肩头,陆琤心中五味杂陈,最多的还是无奈。

    她又何必如此执着。

    见着蝴蝶被风吹动仍然不放手,艰难地停在自己肩头,刘沅伸手为她挡风,也不见她害怕,只是又往上了几分,触须点了几下她的掌心。

    刘沅倒不似陆琤一般情绪低落,她放柔了神情轻轻说道:

    “放心吧,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就先等等我,和他们一起等着我。”

    愧疚的人太多了,这辈子怕是弥补不了,她也只求下辈子能赎他们的恩了。

    蝴蝶抖了两下翅膀,而后便飞开了,绕着刘沅转了两圈,最后一直向上飞,他们也不知这蝴蝶飞到哪去了。

    只是,好似浣儿真的借着蝴蝶的模样来过了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