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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辞 第18章 暮雪纷纷离人悲

    大战当日,刘沅开城迎战留着沈厌守城以备周翎调虎离山。

    那日,风雪反常地停了。

    那日,公孙祉痛失所爱。

    那日……

    刘沅总算能放下所有安心离去。

    山河悲鸣,风嚎万里……

    公孙祉护送着刘沅的遗骨回到京城,全城上下尽挂上了白绫,所有人身着素衣头戴白绫迎接大将军回京。

    已无眼泪再流……

    抬头望去不见一丝赤红,满目白光……

    萧衔身着白衣白冠站在街道中心,他身后跪着一片,好似他踏雪而来。

    愁尽最后一丝黑发,公孙祉深深望了一眼身旁的木棺。

    第一次试着起身,可扶着木棺的手颤颤巍巍他无法起身。

    第二次试着起身,双脚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紧皱着眉好似山河相间,也无法起身。

    第三次……

    终是受不了事实,他无声地呜咽,再流的泪已成了血,这寒冬冻不住那份炙热。

    好似想到什么,他突然发笑,却笑地苦涩。

    此番模样叫旁人看了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太子殿下神武英勇,此生痛哭了三次。

    三次皆因失了她。

    “迎大将军回京!”

    萧衔缓缓跪下高声呼喊,声音好似悲哭。

    全城百姓将士纷纷下跪齐声喊道:

    “迎大将军归京!”

    驮木棺的马车再次前进,公孙祉守在一旁,他已无力气直起腰来,不知是几日颠簸分水未进分食未吃还是皆化作了内心的悲怆,他轻轻倚在木棺上,心怕惊扰了刘沅休息。

    如此,如此倔强顽强的一个人,竟走的这样匆忙突然。

    叫公孙祉至今都未反应过来。

    半月前

    北境

    一招漂亮的回马枪狠狠将周翎挑落下马,而刘沅也飞身下马同时抽出腰间长刀斩下前来偷袭的满身红疹的黎国士兵。

    她那赤甲上染的血已被寒冬冰冻,出阳后便透着里边的血色,让她这副铠甲更加诡谲。

    公孙祉细心守在刘沅身旁为她提防着各处危险。

    “周翎,大势已去,你如此对待自己的将士就不怕他们死不瞑目吗?!”

    若不是毒草反噬让他们红了眼自相残杀刘沅要打败周翎还得多费些力气。

    瞧着他们身上因奇痒难耐而抓伤的地方,一块块抓痕触目惊心,有的还因实在无法忍受割了身上的肉。

    周翎痴笑着,完全没了那日刘沅救他时他眼中的澄澈,如今的他不像是雪中的精灵,更像是雪山的妖怪嗜血癫狂。

    “那又如何?他们?他们是我的士兵,为我而死天经地义!”

    实在无言以对,对这样的人说再多已无用,而且周翎如今已必死无疑。

    刘沅看向公孙祉,方才若不是有公孙祉挡了偷袭的人几招她还真应付不过来:

    “多谢。”

    说着望向还在打斗的士兵,她如今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往他们身上泼水,至少能缓解一下他们身上的痛苦。

    只是这千千万万人她顾不了太多,哪怕毒草效力减弱他们也控制不了要斗争到死。

    周翎也盘算着是最后一战给他们吃的剂量比以往的都要大,他想要的是用尸体来为他搭一条路成王,黎国人死尽了他便做大辰人的王。

    刘沅最后只得下令一个不留,至少能让他们死得不那么痛苦。

    看着成河的鲜血,刘沅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抬头,一切都无能为力。

    明明穿越的人最后都能有所成,明明穿越而来的人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明明……

    明明不用经历这些……

    全都是她救了周翎导致的,全是她导致的……

    剥肉剔骨,四周一片漆黑。杀伐声不断,翁鸣声不绝于耳。

    好似无数双手从地狱出来,接着是无数张脸,看不清相貌,叫不出名字,这些理应是与她无关的人,可她能感受到他们对她的恨。

    那滔天恨意好似化作一团黑雾将她笼罩,她挣脱不开,最后沉入雾里,感受着刀刃削肉的痛。

    尸体足足处理了四天,有些冻在了冰里挖不出来只得让他们留在那,北境的冰不会消融,他们兴许要留在冰里千万年,灵魂也将困在那里望着远处故国四季流转。

    积尸成山,多么直接的词。

    如今切切实实展现在她面前,冷厉的寒风好似都比不上内心的悲凉。

    突然,她也觉得身上很痒,控制不住要去抓,哪怕抓出了血,指甲缝里皆是血肉她好似也感觉不到一样。

    待公孙祉回来时她已将脸抓花了,脖颈满是血痕,眼泪融合着血往下流淌,好似流出了血泪一般。

    他用力拉住她的手将她死死束缚在怀里,力气之大公孙祉也很吃惊。

    她穿的单薄,看着衣裳透出来的血他已然明白了,不仅仅是脸和脖子和手,能抓到的地方她几乎都抓过了。

    他只是出去煮了碗粥的时间她竟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挣不开他的手,刘沅便直接去咬,牙齿深深陷进了肉里,公孙祉强忍住疼痛,这点痛不及刘沅痛苦的一分,他的心比皮肉上更加痛。

    公孙祉十分怜惜地看着她,看着她手臂上的抓痕,被抓花的脸,已经通红流血的耳朵……

    “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他紧紧将她抱着,心怕她在对自己动手,以她那样抓自己就不疼一样。

    刘沅听到公孙祉的声音后才慢慢放弃抵抗,她浑身发冷颤抖,公孙祉觉得这不像是被冻的,反而更像是害怕一样。

    止不住的涕泪横流,刘沅死死抓着公孙祉的手,仿佛救命稻草一样,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我想死……”

    公孙祉紧紧将她抱住,扯来被子盖在她身上,将两人围住,而后他将头放在她肩上,好似没听到她那句话一样,感受着她的抽泣。

    她哭总是没有声音。

    “有我在。”

    他知道刘沅如今的反应是见着尸山受了刺激,一早就吩咐过他们不要让刘沅出去看见那些,可刘沅犟得很,硬是没拦住她。

    最后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公孙祉一直将她抱在怀里让她感受到身边还有人在。

    等沈难进来时他才让沈难为刘沅上药。

    沈难也被吓了一跳一时不敢相信,直到公孙祉开口,她才憋着眼泪凑上去给刘沅上药,可刚上一点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流,视线渐渐模糊,她擦了一把,可很快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擦着擦着便放弃了。

    控制不住手脚发抖嘴唇发白,“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好似哭丧一样,将刘沅的魂吓回来一点,公孙祉能感受到刘沅手上的劲松了许多。

    这哭声引来了沈厌他们,众人解开帐子一看皆愣在原地。

    公孙祉一脸愁容死死抱着怀里的人,而他怀里的人满身血痕看着像是被人用手抓的,那些血还没有止住,至于床边哭得哆哆嗦嗦的沈难面色铁青好似魂游天外……

    “这,这怎么了?她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花满和沈厌忙凑上来,两人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公孙祉嗓子哑着轻轻回道:

    “受了些刺激。”

    沈厌安抚好沈难叫人将她带离这里,而后拉起刘沅的手,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以往上阵杀敌时也不见她如此,如今怎么……”

    “之前在北域周翎被人追杀奄奄一息,沅儿不忍心便救了她,”他低头看着刘沅,这才感受到刘沅方才咬的地方剧痛无比,只是顾不上那些,他轻轻拂开刘沅额上的碎发温柔道,“那时还不知他是周翎,救一个人本就出自本真,有一颗善心并不是错误,可她硬是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了,觉得尸横遍野是她的原因。”

    公孙祉明白刘沅的心,也知道刘沅现在这样的原因并不只是这些,还有以前她好不容易准备放下了的愧疚自责。

    沈厌和花满本想安慰,可公孙祉摇摇头。

    刘沅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们就算开口安慰也是白费口舌。

    他问:“那些都处理好了吗?”

    花满将一沓厚厚的名册递了过来回道:“都处理好了,这是名册,一个都没少。”

    公孙祉松了口气,低声伏在刘沅耳边温柔道:“所有人包括黎国人的名字住址都在这了,他们的家人我们一并善待,没人怪你的。以前我也说过,战争的牺牲本就是人生老病死中的一环,他们去的壮烈,所有人都会记得的。”

    瞧着刘沅被公孙祉安抚好了,沈厌他们也慢慢的退了出去,他们也明白自己的作用不大,倒不如让公孙祉静静地陪着她。

    “我忍不住了!”花满愤愤地往关押着周翎的地牢跑去饶是沈厌也没拦住。

    听着周围的声音慢慢消失,想必是沈厌吩咐过不要来打扰。

    见着刘沅冷静下来,公孙祉这才松开她而后拿起膏药给她涂药。

    那些抓痕看得出她使了十足的力气,这膏药也并不刺激,他涂得小心翼翼,由于专注着伤痕,他没发觉刘沅一直看着他。

    在这之后,刘沅便从未出过门,公孙祉大多数时间也陪在她身边,若是事务忙,公孙祉便会搬到她这里来处理同时叫沈难陪着刘沅。

    自上次哭得不人不鬼后沈难也想着开解刘沅,时常给她说笑话,纵然她没有丝毫反应。

    公孙祉批了一笔文书便抬头看向刘沅,见着沈难围着她试图逗乐她,他也微微扬起嘴角来。

    既然之前她能控制住,他也相信这次她也能战胜自己。

    期间塔塔尔褚兰也来得频繁,每次都要嚎着嗓子说话,公孙祉也不赶她走,现在热闹一些对刘沅也好。

    沈厌和花满每次都是一同来的,无不愤愤不平可又不敢说太过,见着说过了公孙祉便会开口止住。

    这些天过得也算平静。

    后来,赵述来了。

    刘沅一见赵述便又哭了一回,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刘沅哭累了便窝在赵述怀里睡着了。

    “这小家伙很是执拗,还是要多陪在她身边才是,如今可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了。”

    赵述将门关上与公孙祉对话,对于公孙祉这个女婿他也很认可。

    公孙祉这几天费心费神精神不是很好,他时刻往屋里瞅着心怕刘沅出什么事:

    “沅儿平日里看着心大冷漠的,可有些事还是留在心里了。”

    赵述仔细瞧着公孙祉,突然笑道:“你不知道吧,小家伙年少时和我说了一件事,也与你有关。”

    公孙祉洗耳恭听。

    “她说世间算我第一俊美,而你排第二。”

    看他得意洋洋,公孙祉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如今的赵述仍然风流倜傥,想必他年轻时更甚,而刘沅的审美一向可以。

    “我查了一下,周翎虽处死了周禅,可周禅余下的部下从黎国一路追杀直至北域,恰好被我们碰见不经意救了个恶人。”

    “听沈厌他们说,你安慰她时曾说过,良善出自本真,如今大道自有安排,你们一路也算坎坷,幸好都不曾放弃过彼此。”

    他何尝没有查过公孙祉,公孙祉少年白头皆因刘沅,他对绝望自然有一番理解。

    公孙祉还是那句:“我生来见到刘沅后便知此生只为刘沅。”

    赵述望了望屋子里模模糊糊的身影,明明在漠南她能安度一生,他是漠南王胞弟,漠南王如今年岁已高,兄终弟及,他自然有那本事护她一生。

    可她偏要离开,说是还有要事没做。

    那时的她就有些不对劲,后来遇到公孙祉才缓和不少,谁料接了一纸诏书却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日公孙祉会煮绿豆粥给她,刘沅很是爱喝绿豆粥,如今总算愿意吃东西了,公孙祉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日刘沅话也多了不少,大多说的从前的事情。

    因着她生来就有意识,所以别人为她把屎把尿她很是反抗,就有人说她长大一定调皮。后来开始学步,要不是因为骨头软,她恨不得直接给他们表演一个后空翻,如此,便有人说她既调皮又聪明,那时刘沅还自恃不凡……

    公孙祉听着听着便笑了,要不是她需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本该活得开开心心的。

    她脸上身上的抓痕结了疤,那日的情况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一直觉得身上痒得很想要去抓,可越抓越痒,清醒过来时公孙祉他们已经来了。

    “你说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如果没发生车祸的话你会做什么?”她靠在公孙祉肩上,两人坐在城墙上望着无尽的雪原,今日出太阳,看久了便觉得眼花,拿头蹭了蹭公孙祉,她从未如此粘人过。

    公孙祉只觉得如今她心中混乱害怕,便将她揽住而后将头靠了过去。

    说起那时的事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啊……那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要不你猜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既然猜中了哪里还需要你告诉。”

    公孙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告诉你我的答案。”

    “每次都是你追在我后边,那日我慢慢地跟在你身后才发觉原来从后边看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如此孤单的。”

    望着心上人的背影,见着她就在眼前,难掩心中的激动,可又觉得遥不可及,很害怕自己所想就是一场梦,很害怕伊人已无心动。

    “你还记得自己想要说的话吗?”刘沅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语气微弱,夹在风里几乎要听不清了。

    “不记得了。”

    公孙祉故意挑逗。

    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之前他们都会在脑子里复刻几次,要说的话也是反复揣摩,既然决定去做,那么一定万事俱备了。

    “不说就算了。”

    听不出她的情绪,只是她往公孙祉怀里又挨了挨。

    “沈厌之前是不是喜欢过你啊?”他好奇地问道,这几天花满看似比沈厌紧张,可是他眼中的情绪确是藏不住的,只不过,他好似不准备告诉刘沅。

    “怎么会呢,要说起来他还是我徒弟,之前在西北时把他打趴过几次,他恨我还来不及。”

    这个人对情爱很是迟钝,当初也是分了班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对他动心了的,要是一直不分班她可能到了毕业都不会意识到,只是一旦发现了,她便不喜欢藏着掖着。

    刘沅的爱恋从来是轰轰烈烈的,她的心意一开始便告诉了他,她从未是暗恋可不得不暗恋着。

    既然她这样以为了,公孙祉也不自讨没趣了,本还想说说萧衔,现在看来也不必了,免得给两人找烦恼。

    刘沅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因为她像程十未才让萧衔如此不舍的,实则在萧衔眼中,她们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萧衔的心也藏得够深,可他的行为却又表现着迫不及待想要刘沅知道他的心。

    “陆琤不但托人送了药来还送了一封请帖,说是三月初七要成亲了。”

    “……”刘沅心头一惊,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浣儿故去多年,总不能要求他打一辈子光棍,若是所遇良人未尝不好,我也相信他的眼光。”

    陆琤梦了好几年,奈何浣儿生前也从未爱过他。

    如此也好。

    她听着公孙祉的心跳声觉得安心不少,再看这天地,早知道此生化作一只飞鸟。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好了,他们欢欢喜喜讨论着何时回京以及回京后会得到什么赏赐。

    花满还是觉得行走在边境。

    沈厌也喜欢驰骋疆场的感觉,他依旧想留在西北镇守一方。

    姜奕要退隐了,毕竟他年纪也高了。

    塔塔尔褚兰想着邀刘沅他们去鞑靼部落玩几天以及见见俊郎威猛的鞑靼男人,公孙祉虽脸皮好看,但她仍觉得刘沅不该只拘泥于一人。

    赵述看样子是要继承兄长的位置,他也向外表明了自己真正的名字,那名字还叫褚兰大吃一惊,竟见到了传闻中的人。

    公孙祉看着刘沅表示想隐居或者一同游玩千山万水。

    刘沅很高兴,饮了一杯酒便倒了,众人也是意料之中,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们便离开了。而公孙祉就留在隔壁屋里处理公文,见着她屋子里亮着的灯,他又过去为她灭了,瞧着她熟睡的模样,挂了个药球以免她醒来后头疼。

    这样安安静静过了一晚。

    可,在丫鬟来为刘沅端水来洗漱时,一推开门便见着满地已凝固的鲜血,她手脚一软哐当一声弄翻了手上的盆子。

    那声音引起了公孙祉注意,又听见是隔壁的动静,他猛地起身跑去。

    一到门口,他呆愣住了,好似魂飞天外。

    那斑斑血迹很是让人心惊,他猛地看向屏风之后,好似有个人影,顿觉大事不好,也顾不得血迹了大步奔了过去。

    血气愈发浓烈,刚走到屏风前便见着露出来的一只脚,除了被抓得血红,还有血肉之中突出的森森白骨。

    他有点不敢过去,同时内心的恐惧越发浓厚,突然,他笑了笑,连忙后退几步,实在不敢相信那会是刘沅,只想着是夜半有人潜入被刘沅反杀。

    可环顾四面也不见刘沅的身影,他开始坚持不住面上的矜持,连喊了好几声“沅儿”始终没人回应,声音越喊越绝望,最后,他不得不去看看那屏风之后。

    走得小心翼翼,一到转角处还未看清他便猛地退了几步,还是不敢去看。

    可他心中早已清明。

    眼泪瞬间便湿了领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是听到动静跑来的花满第一个去看的,结果一屁股摔在地上,好似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脸上刷一下全白了浑身发抖。

    他看向跌在地上哭得安安静静却让人感觉撕心裂肺的公孙祉,不知该怎么说,他也不能相信,再看一眼,还是心上一紧。

    他想不通,夜里还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就那般“狼狈”得倒在床边,满地的血迹,满床的鲜血,他不知那血流了多少,不敢去想,只是这些血早已凝固看来有了一段时间了。

    见到花满瞳孔猛地一缩,公孙祉当即便确定了,眼泪一下子便止住了,再想哭也流不出半点眼泪,他笑了,笑得很是无力痛苦。

    一袭白发也如同秋天的枯藤,他摸了摸凝固的血,又想拿指甲将血抠起来,渐渐的,他十指出血,指甲已全断了。

    花满想拉也没拉住。

    只是后来验尸的时候确认这人是位女子,同时服用了与周翎大军一样的毒草,只是剂量更多,沈厌同时查出少了半盒子的毒草粉。

    她整个脸乃至整个身体都被抓烂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不少地方都露出了里边的骨头,已是不成人样了。

    是她偷偷拿走了那些毒粉,一次性吃了下去,药性之强让她忍不住抓自己,她本就准备这样做了,她想要寻死。

    可就在隔壁的公孙祉偏偏没听到任何声音,那木板做的墙根本不隔音,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被公孙祉发现,他处理公文也是一夜没睡。

    可,就连他也不知道隔壁的人正如此痛苦地寻死。

    服用了那么大剂量的毒她还有理智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指甲抓着自己的骨头她也咬牙强忍,所有人都难以理解,只知道她是怕被公孙祉听见。

    公孙祉静静地看着,轻轻地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血肉模糊的脸好似对他的心没有半点动摇。

    哪怕是往日再熟的人成了这个模样,其他人心中还是有惧怕不敢靠近。

    刘沅不仅仅是血流尽而死的,也是生生疼死的,期间昏倒过无数次,醒来过无数次,仅一夜,好似过了一辈子。

    后来,他为她整理遗容,穿上寿衣,盖上棺盖,亲自写信向萧衔说明刘沅已死不日回京。

    他穿上白衣挂起白幡扶灵回京。

    他没半点情绪,哪怕是崩溃大哭。

    叫人反倒更加心疼,奈何谁劝也无用,他只是轻笑回应而后轻声道:

    “沅儿在我面前死了三次,可在之后我还是遇到了她,我相信这次也是这样的。”

    轻拍棺盖,他温柔一笑。

    没有发现半封刘沅的书信字迹,她什么话都没留下来,悄无声息来,悄无声息去。

    清晨路过望山,一白衣老者持一拂尘身旁站着一青衣小童拦路,而后献上一支这个季节不该有的血红的山茶花,一句话也没说,目送他们离开。

    一到京城停灵三日,公孙祉要求火化,众人以为也是刘沅的意思便以松木火化。

    谁知公孙祉带走了刘沅的骨灰趁夜离京不知所踪。

    萧衔一生也没忘那日他们到京城后开棺见到满身暗红血迹浑身发紫分不出人样的刘沅,不解为何她会成如此模样。

    后悔那一纸诏书,黎国几番讨要周翎也无果,最后以残酷的刑罚将其折磨致死,萧衔也亲自出征打下了黎国。

    且定二月初三刘沅逝去那日为国礼日,每年大辰上下在这日不可开灶不可娱乐需点十二个时辰的长明灯祈福苍天,而帝王需亲自放明灯祭告亡人。

    天定十八年,辰武皇帝萧衔崩携一长枪满箱锅碗瓢盆入皇陵,由惠妃陈箐之子为帝,皇后水清玉为太后。

    至于公孙祉……

    或老死山野,或随刘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