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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气象 第71章 盛世迷梦之昏聩始于奢靡

    天宝元年(742年)正月,五十七岁的玄宗迎来了他执政的第三十个年头!

    回顾过去的开元时代,无论文治亦或武功,他都超越了前人。

    全国户口总数较太宗时期增长了两倍有余,举国上下一派安然,四夷万邦俯首听命。

    作为君王,该做的大事他已全部做完。功成名就之后,理应颐养天年,好好享受由他亲手所创的盛世丰华!

    说来也怪,我国古时但凡做出些政绩的帝王,晚年大多迷信神仙,比如秦始皇、汉武帝,都曾公开派人寻找成仙之道,玄宗显然也没逃过这一规律。

    想想也对,人世间的繁华还有什么是他们享受不到的。对他们来讲,长生不老才是终极追求!

    早在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恒州刺史韦济向玄宗推荐了个叫张果的方士,自称有仙术,曾作过尧帝的侍中,到现在已有数千年。平时大多居住于恒山,武则天多次邀他出山,他都没有同意。

    如此奇谈怪论,玄宗偏偏信以为真,指派中书舍人徐峤携聘书专程迎接。到达东都洛阳后,玄宗给予他极为优厚的待遇。

    张果住了不到一年,担心时间一长会泄露凡人身份,坚决要求回去。玄宗册封他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张果死后,人们传言他是兵解升天,玄宗因此更加信奉神仙。

    这位张果,就是后来“八仙过海”中那个倒骑毛驴的张果老原型!

    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玄宗梦到玄元皇帝托梦,告诉他:“我有一尊像放在京城西南,你派人去找,我与你在兴庆宫相见。”

    着了魔的玄宗立刻落实,果真在盩厔县楼观山中发现一尊玄元雕像。

    玄宗让人迎入兴庆宫,安排画师画下玄元真容,日夜祭祀不断。

    这个玄元皇帝,其实就是道家创始人老子李耳。李唐建国后,担心自己姓氏不够显赫,安排史家刨根,竟然刨到了李耳身上,李耳也就凭空成了大唐先祖,被尊称玄元皇帝。

    这件事来的委实有些蹊跷,玄宗总不可能迷信到自己糊弄自己。但不排除是他派去的那些人因担心坐罪,临时找了一尊应付差事。

    天宝元年(742年)正月初八,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传来个好消息,说是玄元皇帝给他托梦,告诉他在君喜故宅藏有一张灵符。

    尹喜,也名关尹子,是与李耳同时代的大臣,据说《道德经》就是由他邀请李耳所写。

    与上次结果一样,玄宗派去的使者在函谷关尹喜台旁,发现了一张道家符箓。

    群臣纷纷上表庆祝,认为:“函谷关的灵符,与天宝纪元相应,这恐怕是天意所为!”

    玄宗认为他们说的极对,专门到新建成的玄元庙中祭奠,下令大赦天下。

    为了表示与开元时代的彻底告别,玄宗还把门下侍中改为左相,中书令改为右相,尚书左、右丞改为左、右仆射,东都、西都改称京,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

    同时,又将灵符所在地桃林县改为灵宝县。

    至于田同秀,老祖宗既肯托梦于他,自然不能慢待,提升为朝散大夫。

    瞎改名称是晚年玄宗的一大特点,他不仅改官职,更热衷替儿子们改名。以太子李亨为例,之前先后用过李嗣升、李浚、李玙、李绍四个名字。在这点上,倒是与他奶奶武则天颇为相似。

    这事过去没多久,清河县有个叫崔以清的,也说自己在洛阳天津桥见到了玄元皇帝,告诉他有灵符放到武城县紫微山(今山东平原县境)。

    明摆着就是蒙人的事,玄宗仍派使者去找。人家既然敢说,自然提前会有所准备,毫无意外这次又寻到了灵符。

    东京留守王倕发觉其中有诈,把崔以清抓起来审讯,一顿暴打之下,崔以清讲了实话。

    这事既是假的,以此类推,上次也真不了。

    但事已至此,如果承认,不等于玄宗加上一众朝臣都是任人蒙骗的傻子!因此,玄宗未加深究,只把崔以清流放了事。

    上了当的玄宗仍没从长生不老的幻梦中走出,对玄元皇帝这个老祖宗依旧一往情深,追尊玄元皇帝的父亲为先天太皇!

    他还神叨叨的对群臣说:“朕刚才在宫中设坛为百姓祈福,把一张写有祭文的黄绢放到案头,突然无端飞起,空中隐约传来‘你福寿绵长’的话。还有一次,朕把炼好的丹药放在祭坛,到了夜间准备让人收回,又听空中说‘不用收,有神在此守护’。”

    太子、诸王以及宰相这些人精们哪个不是心知肚明,什么鬼怪妖魔的,这是犯癔症了吧。但谁也不说破,还貌似认真的各自上表庆贺!

    再圣明的人,一旦陷入自我编织的迷梦,智力都会幼稚的可笑!

    除了信奉虚无缥缈的神仙,玄宗也没放弃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享受,这恐怕才是他追求长生的目的所在!

    自打当初敛财能手宇文融坐罪而死,在朝中公开谈论发财致富的声音有所减弱。等到红管家杨慎矜得宠,韦坚、王鉷之徒因精通财务,得以晋升高位。

    韦坚是太子李亨的大舅哥,办事干练精细,玄宗让他主管江、淮地区租赋转运,他每年为朝廷增收巨万。

    而王鉷则是高宗时期名将王方翼的曾孙,擅长租赋工作,被玄宗用为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享乐就要花钱,花钱就要创收,创收就要盘剥,盘剥过度就会官逼民反,这在古时是一个无法逃脱的铁律!

    重用这样的人,势必以盘剥为政绩,无形中增大了百姓负担。

    古时的赋税建立在户数、人口数的基础上,想多捞钱就要把基数在搞准的前提下做大。于是,天宝年间的全国性统计变的繁琐细致起来。

    我们常说形式主义屡禁不绝,形式主义的根基是什么!看看历史就会明白,哄领导高兴才是它的核心本质!

    任何事情,一旦精致的过了头必然会演变为形式主义!

    天宝二年(743年),身负江、淮租赋转运重任的韦坚,不负玄宗厚望,历时两年整,竟把运河修进了长安城,生生在城东望春楼下凿出个大潭,用以停泊运送租赋的船只。

    这一浩大工程引得沿途民众怨声载道,韦坚才懒得去管这些,与他那个无比宏大的“献宝活动”相比,让老百姓骂几句实在是微不足道。

    三月二十六日,玄宗亲临望春楼。

    韦坚从各地征调数百艘崭新的船只,每艘船上都张贴着写有郡县名称的牌匾,船上陈列着各地奉献的奇珍异宝。

    排在最前面的一艘船上,站着陕县县尉崔成甫。只见他身着锦绣坎肩,披红戴绿,红罗抹额,高唱《得宝歌》。其它船上的数百盛装美女同声相和,帆樯林立连绵数里开外。

    韦坚跪伏于地高呼万岁,一队侍从鱼贯而入,将上等绢帛整齐码放在望春楼下,接着又端上提前备好的百碟美味。

    面对如此规模盛大的场面,玄宗龙颜大悦。设宴款待文武群臣,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下,君臣们把酒言欢,闹腾了整整一天才尽兴而归。

    韦坚此举堪称绝无仅有,让玄宗过足了盛世皇帝的瘾头。四月份,玄宗加封他为左散骑常侍,参与献宝活动的所有策划人员都各有封赏。

    洋洋得意的韦坚只顾高兴,没留意玄宗身旁那双一直注视他的阴冷目光。

    看到韦坚大出风头,王鉷不甘示弱。

    他的工作是收税,当时国有国库,用来存放国家收缴的租赋,由户部管理,动用需要走程序。后宫有内库,是皇帝个人的小金库,用来保障自己及嫔妃们的日常开销,每年花费有限额。

    随着玄宗生活日渐奢侈,对后宫赏赐变的毫无节制,内库那点钱早已不够花,他又不愿从国库支取,这就成了他倍感难受的“痛点”。

    王鉷当然了解这一情况,他利用职务之便,加大对地方的盘剥力度,每年额外收缴百亿万钱存入内库,供玄宗花费。为了让玄宗花起来没有负罪感,还体贴的哄骗玄宗:“这些钱都不是征来的,不会影响国家的正常开支,您完全可以敞开了用。”

    有了这样的管家,玄宗怎会不满意!当即提升为他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天宝三年(744年),海盗吴令光抄掠台州(今浙江临海市)、明州(今浙江宁波鄞州区),不久被河南尹裴敦复出兵剿灭。

    这次内乱规模虽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但对大唐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足以证明韦坚、王鉷两个治财能臣的惊人破坏力!

    天宝二年(743年)正月,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首次入朝。玄宗也不知看上他哪点,对他异常宠信,甚至到了随时可以觐见的程度。

    安禄山知道玄宗迷信,经常给玄宗讲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有个故事玄宗最爱听。

    讲的是一次营州全境遭遇蝗灾,安禄山焚香祷告:“臣若用心不正,事君不忠,就让蝗虫吃掉臣的心。如果臣没有辜负天地众神,愿将蝗虫驱散。”话音未落,就见一群鸟雀从北方飞来,把铺天盖地的蝗虫吃了个干净。

    玄宗认为这是他忠心为国的体现,不仅没有质疑,还专门交代史官把此事记载在案。

    除了这事,在朝廷没住几天的安禄山还做了件好事。

    当时的科举制已非常普及,每年参加的考生数以万计。这一年,达到录取线的共有六十四人,第一名是时任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奭,考生对此非常不满,认为里面有猫腻,以致议论纷纷。

    原蓟县县令苏孝韫将此事告诉了安禄山,安禄山向玄宗反映。玄宗把六十四人全部召到朝堂,亲自组织面试。考了一天时间,到交卷时,发现张奭的卷子空空如也、只字全无,人们戏称他“白卷先生”!

    很显然,这是一次严重的科场舞弊,参与此事的主考官宋遥、苗晋卿,以及御史中丞张倚都被贬官问责。

    天宝三年(744年),宰相李林甫、户部尚书裴宽、河北黜陟使席建侯都替安禄山说话,称他公平正直,是难得的优秀将领。玄宗随即颁诏,任命安禄山以平卢节度使身份,兼任范阳节度使,东北、河北辽阔疆域以及十余万百战精锐尽入其囊中。

    与朝中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形成巨大反差,边防将士仍在朔风如刀的大漠戈壁,为了大唐荣耀浴血奋战。

    天宝二年(743年)四月,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自西平(今青海西宁)出兵,深入吐蕃国境千余里,攻陷洪济城(今青海贵德一带)

    天宝三年(744年)八月,拔悉蜜击斩后突厥乌苏可汗,传首长安。国人立其弟为白眉可汗,突厥大乱。

    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攻打,在萨河内山(今蒙古国东部)击破后突厥左厢阿达干等十一部。

    回纥、葛逻禄联合攻杀拔悉蜜可汗,回纥酋长骨力裴罗自称可汗,玄宗册封他为怀仁可汗。怀仁遂向南占据后突厥故地,在乌德犍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建立王廷,先后兼并拔悉蜜、葛逻禄等部。

    天宝四年(745年),怀仁可汗击斩白眉可汗,将其首级送到长安。北部边防暂时安然,烽火不见。

    回纥疯狂向四周拓境,东与室韦交界,西边抵达金山(新疆),向南跨越大漠,成为大唐后世历代帝王摆脱不了的梦魇。

    王忠嗣因功兼任河东节度使,他年少时以勇猛着称,当了节度使反而变得愈发持重,时常对部属说:“太平时期的将领,只要训练好士卒即可,切不可擅自挑起战端,以疲敝国家为代价邀取个人功名。”

    开元五年(746年)正月,因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坐罪入狱,他又成为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节度。他一人执掌四节度,控制万里疆域,天下精兵重镇皆在其掌握之中。先后多次击败吐蕃,成为让玄宗安心放心的镇边猛将。

    与王忠嗣的高境界相比,再来看看安禄山的嘴脸。

    玄宗把宗室女嫁给了契丹王李怀节及奚王李延宠,东北边防为之安然。安禄山为了体现自己存在,时常进袭契丹、奚。逼着他们各自杀掉公主反叛,又被安禄山所破。

    在向朝廷的报捷信中,他竟不要脸的宣称唐初名将李靖、李积给他托梦,糊弄了老皇帝一番。

    那个当年指点江山、英姿勃发的青年帝王,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迷幻中,已然沦落为听任奸佞摆弄、昏聩糊涂的老头子。

    走上神坛很难很难,走下神坛却只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