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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 第17章 大相国寺

    二月初四 午时

    两人拜别包拯后,便离开这鸡飞狗跳的临时衙门,计划先去杀猪巷和相国寺。到门口时,徐冲看到沈括的坐骑正在啃一边的树皮,又想起一事。

    “沈兄,你这脚力也太慢。今日去杀猪巷相国寺,倒也无妨,明日我们去那雍丘祭坛,可有几十里路,这老驴恐怕耽搁时辰。不如我在禁军里挑一匹六尺一寸陇右好马。”

    “这……”

    “如今办案也须与那贼人抢时间,你看这驴,又老又瘦,何堪重任?”

    沈括转念一想,倒是件好事,若有了马,便可以借机还驴,再见小苹一面,只是苦了这驴或被小苹卖去肉馆,但是能与小苹相见,也顾不得它了。

    “那有劳徐节级了。”

    两人各上坐骑向南城外杀猪巷去,路途不远只一会儿便到了。正好有猪商到货,几百头猪被赶着向前走,两人只好堵在猪只里慢慢前行。这些猪有从汴和船上卸下来的,也有城外大车装来的,形态各异有黑有花,一时间将道路挤的满满当当。不用问,现场早就被这些猪踩坏了。

    “为何如此多的猪?”徐冲说。

    “再过几日,张娘子丧期就尽了,酒楼食肆十人以上宴会禁令就要消了,所以商贾都在囤积酒食。”

    “张娘子丧期一月,也是逾制啊?”

    “官家重情,故而以皇后礼治丧。”

    “对了,我看了卷宗,张娘子的生辰在那骷髅傀儡的兵器上。这里可有疑点可探究?”

    “包大人已经查过了,没有线索,张娘子教坊出身,进宫前生辰八字流传在外面也平常的很。”

    两人到了几家贩猪的商号找证人询问当日情形,得到的回答和记录上的差不多。大部分人距离帽妖很远,都没看太清楚。当天距离帽妖最近的,福永号的秃头阿四在在借着酒劲奋力投出那柄杀猪刀后,竟然大病一场至今还卧床。

    这件事也算蹊跷,都说阿四天天干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百无禁忌。他自己在投出那柄刀后也全然不以为意,当天除了到处找人吹嘘,还去赌坊兑钱,赢钱回来的一路上还与同伴说说笑笑,只说下次碰见帽妖一定冲上去,将那云雾里的妖魔揪下来送与官家。却不料晚饭后,阿四就突然口歪眼斜,嘴角流唾也说不得话了,找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外风”,开了几服地黄饮子,吃了也不见效。众人都说是菜刀扔了帽妖沾了晦气。按说这阿四也才三十七八岁,正当壮年,也远没到得外风的岁数。

    沈括与徐冲到病床前看了那阿四,神志倒还算清楚,只是说不得话半边脸不能动,说话含混根本听不清,一边手能动,但是也不会写字暂时不能沟通,于是两人只能退出。

    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时间才到晌午,倒是还早,要去看那裂开的社稷坛却也来不及了。沈括想着不如去大相国寺找找刻戳子的和尚。

    两人便一起策马回内城,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正要分手。徐冲自打算回华西门外军营。沈括却见大相国寺外好一派热闹景象,各种生意铺户鳞次栉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只是那大相国寺山门好生怪异。看不到进寺礼佛的香客进门,却远远看到门外竖着回避牌子,入庙的台阶上更是站立不少皂服差人。

    沈括便问正欲离开的徐冲:“徐节级,看那边门口回避牌子,好像有大人至此?”

    “哦,沈兄误会了,并非有朝中大员来相国寺,乃是当朝枢密使狄青狄大人将府邸搬到了这大相国寺里暂住。”

    “狄大人将府邸……”沈括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也只是较徐兄早来几日京城,偶然知道这些。狄大人府邸本在城外,去年八月间遭了水淹,暂住不得人。所以借了大相国寺正殿当做府衙。如今进寺礼佛,便不能走汴河大街这里正门,须绕侧门,前殿也不受香火,只充作枢密使官衙和狄大人私邸。”

    “去年府邸被水淹,如今已近半年,何故还未修复?”

    “听说是狄大人嫌城外府邸距大内远,上朝不便……呵呵呵,又听说狄大人喜好热闹,城外也太过冷清,所以……内中事情,小可来京城也晚,并不知悉,徐公子可向晓事的大听。”

    “我大宋竟有这等行事无轻重的枢密使?”沈括不由心生鄙夷。

    “徐兄,狄大人行事确有些……德行小亏,却也须知狄大人实为柱石,奇功于我大宋。前些年扫平南方时染了疾疫,赴京后身体一直抱恙,坐卧不便,官家也允他在城内寻处府邸,奈何一直未能找到合意的……”

    “功高便可抢占寺产?如何说德行小亏?”

    “此事小可所知不详,也许还有隐情。小可下午还须向包大人回禀,先行告辞,告辞。”

    徐冲赶紧要走。他毕竟也是武职,沈括听得出他对狄青的维护。于是两人便在这汴河大街上告辞,各自骑马驴离开了。

    沈括向大相国寺去,追忆往昔,倒是这大相国寺门前的繁荣更甚以前。

    既然此处进不得寺,他便打着驴向西绕行另一侧庙门。

    果然到邻街,找到那边的门口,就从那里下了驴,进了相国寺。相国寺内,前殿已经被一道长长围墙隔开,完全被狄青的临时府邸占据,但是后面大雄宝殿依旧香火旺盛,善男信女们仍然可以在这里参拜礼佛。沈括走到大雄宝殿前,倒是肃穆僻静。

    他身边没钱也就没捐香火钱,只是找了几个火工道人和小僧问了下这里是不是有个“怀丙”师傅?大部人都摇头,匆匆就走了。

    沈括也觉得奇怪,在他十多年前的记忆中,怀丙师傅可是名动京城的大人物,但是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记得这位了。

    他猛然醒悟,是自己找的人年纪轻了。得找了上了岁数的才行。

    于是他在大雄宝殿外徘徊,想拦住一名老僧询问。等了许久,终于候到一名法相庄严的老和尚走过,赶紧快步上去唱喏,那老僧停下,挤出笑容双手合十答礼。然而只一问讯老僧便察觉这个拦住去路的书生,并非嫌功德箱浅,想要后堂叙茶再大笔的捐钱,脸上便漏出不耐烦,又一听闻“怀丙”这个名字,神色更是一闪,连连说不认识,转身急急离开了。

    沈括也是讨了个没趣,也自知在寺庙里打听事情,最好先捐些香火钱。可是身边银钱全都丢在了船上,现下寄住在老师家里也不好开口要几个零花,果然看了别人脸色。

    正犯愁,却有人拉他衣襟,一转身却是个七八岁的看着香摊的小沙弥。

    “小师傅,我也想进大殿敬佛一炷香,可惜身上未带着钱。”

    “施主可是要找怀丙师傅?”小和尚直截了当道,显然听到了他刚才问老僧的问题。

    “正是。小师傅可知道?”沈括一时惊喜。

    “施主一定是怀丙师傅故旧老友,那怀丙师傅自数年前去南方游方时,便不叫这个旧法号了。”

    “怀丙师傅去了南方?”

    “正是,六七年前吧,怀丙师傅听闻夔州路贫瘠,田少山多,百姓只能开垦山上土地,然而虽河多却不能灌溉山上梯田,百姓因此沦为盗匪者众多,于是发奋改良旧汉地水车,称作摩轮翻车,可借河流水力,将水送至高处。由此还发大愿要去往南方山陵险峻去处改造梯田,那时就改了法号为怀良。故而寺里年轻僧众里,没什么人知道怀丙这个法号了。”

    “怀良?”

    “是。说是发愿天下人都有两餐饱饭吃,从此心怀良善而不必从贼。”

    沈括心中一凛,难道怀丙去南方没回来,否则寺中不会这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是又一转念,这小和尚不过七八岁,他竟然知道六七年前事,或许还有故事?

    “敢问小师傅,怀良大师可曾从南方回来?”

    “回来了。但是……”小僧神色似有些戒备,左右转头查看附近无旁人,“但是怀良师傅回来后心性大变,整日疯疯癫癫,屡破寺规……”小和尚说着更是压低了声音。

    “如何会疯疯癫癫?”沈括追问。

    “说是怀良师傅在南方时正赶上了一场叛乱,他发了慈悲,替那首领入军营请降,官军先是允降,却出尔反尔将投降的几千反叛尽数杀死,还将那些人的脑袋砍了建起京观。怀良师傅受了这场惊吓,回寺后就心智不全了。”

    “那怀良大师后来如何了?”

    “首座师傅们想把他赶出寺庙,还是方丈发善念,让他或选到酸枣门外管菜园子,或留在寺外集市卖熟食。那怀良师傅最后还是留在城里卖炙猪首,听说疯病倒是好些了。如今寺庙前院被枢密使狄大人使占着,他回寺庙须绕远道,又兼着整天卖肉身上难免沾染血腥气,方丈许他不必每日进寺参禅,他便一年也不进寺几次了。”

    “原来大师竟然在市集卖起了猪肉?”

    “还不止,怀良师傅刻戳子了得,也借着庙产店面,自有一门刻章的生意,也并不与寺内结算。如今已然发了小财,整月也不进寺庙却常去赌坊酒肆,寺庙里长老们都觉得他没有些出家人的体面,都不愿提他,后辈僧人们认识的人自然更少,见到了也只当是寺里的火工杂役。”

    “原来如此,那怀良师傅现在可在前面集市?”

    “此间已过午时,食客们都散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也许打酒去了也许听曲儿去了。不过他那铺子还有位学徒的伙计小乙哥。只需找到那面炙猪首的幌子便是了。”

    “多谢多谢。”沈括喜出望外,赶紧答谢了小和尚转身离开大相国寺,在寺外找到驴,牵着又转回前门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