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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 第96章 真相如此简单

    六月十二 巳正

    “琴弦断了,还可以再续。”沈括道。

    “此生心死,万念如灰。”

    “我只道你被灭口了,我在那茅庐里见到了一座写着你名字的坟墓。”

    “那墓碑是我要那公子为我写的。他与我日久生厌,想要离去又觉得亏欠想要补偿……”小苹面色惨白如纸,却挤出笑容,“他想再写一首词送与我。我说,既然是散,何必做苦短愁长,惺惺惜别状。若想要留些纪念,就给我写一块墓碑,也让我心死。”

    亭子外小雨淅沥,亭子里两人相对。

    “你说的那公子,便是那晏七公子,晏几道?”

    小苹低头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事知道太深,恐怕对公子也无益。”

    “我看你收拾了包袱,下面还停着马匹,想必是还有地方去?有事情要做?”

    “我虽不再留恋尘世,却还真有些事情要办。”

    “若还有事情,可否让我帮你?”

    小苹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转而黯淡下来。

    “此事大凶,我已经欠公子大恩,不可再牵连受难。”

    “什么样事情?”

    小苹不语,两人默默坐着。外面雨势增大,破亭子里开始滴水。

    “你不肯说,不如我来猜一猜。”

    小苹抬头,脸上浮现少许生气,在这样一个人生中晦暗的时刻,对面这位知音,竟然提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轻佻想法,气氛倒是有些缓解。

    “公子,你要猜就尽管猜。不过不论猜对如何猜错如何,我也未必回答。”她起身背对沈括,撸起袖子,伸出白皙手臂去接外面雨水。

    “好,你不必回答我是对是错。那我就先猜第一桩事。那日,来玉津园告别,给我留下那本《木经》的,不是你。你现在离去,要做的那件事,便是为了她。”

    小苹蓦然转身,脸上写着惊讶。显然沈括猜对了。

    “你如何知道?”

    “因为你的手臂。”

    小苹缩回了手臂,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儿了。

    那夜,驸马府闹花妖时,我亲眼所见小苹被驸马抓破了手臂。从此小苹总是以手巾缠住伤口示人。然而今天你手上却没有伤口,那日被抓伤留下伤痕的,不是你。

    “也许时隔三月,我手上的伤好了,不见疤痕了?”

    “确实有可能,然而这只是最浅白的证据。”

    “还有其他证据?”

    “因为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怀良大师教过我,先将全然不可能的事情去除,剩下的,无论如何怪诞,也是唯一的可能。”

    “公子如何破解,我洗耳恭听。什么算全然不可能,什么又是怪诞却又是唯一的可能?”

    “比如,纸人分身便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在灯光暗下一刻,从阁楼消失,穿行到河对岸的另一座楼上,然而你若有一个同胞妹妹,与你同谋,虽说此种可能是万中也未必有一,却也是唯一可能的。”

    小苹脸上恢复了不少生气,不再似刚才,面若死灰,形同将死之人的样子。

    “当然,我并不是靠这种办法猜到的,实则,怀良大师自己也没靠他的这套办法,猜到你们姐妹的花样。”

    “那,你是如何猜到的?”小苹脸上全是迷惑。

    “因为你和她,虽然外貌绝无差别,就连那驴子也分不清楚。但是给我的感觉是不同的。最初是在驸马府。那天中午我从那里离开,正好白矾楼的姑娘们进府,我与那背着琴的小苹擦肩而过,她对我视而不见,只因为她还不认识我。这是我后来回想的第一次遇到她。”

    “嗯,那确是你第一次见到咏儿。第二次呢?”

    “便是在老鸦巷那栋房子。当时怀良已经怀疑你是在白矾楼上的谜社作怪,为木偶施口技装神弄鬼。你感觉到了危险,为了洗脱嫌疑,也为了毁掉那个没有自毁的傀儡,便与你那姐妹又在我房间里,一同耍了这招。把我和怀良大师耍的好苦。因为你当时倒在我怀里,所以楼上说话的傀儡,不可能是你用口技假扮的。”

    “也许只是另一位会口技的同谋?”小苹笑道,她已然从痛苦中排遣出来了,暂时进入了沈括的逻辑游戏里。

    “不会,不会。因为要潜入我所在二楼,必然要先攀着桃树枝爬到牲口棚上,再从一侧窗户钻进来。当时那老驴就在棚子里,它最会分辨生人熟人,但凡半点生人声音靠近,就要乱叫。那院子里探子们,苦它也久了,都被它吵的不可安睡。然而那天,它却没有叫,因为它和我一样笨,分不清你们谁是谁。”

    “果然,果然缜密……”小苹点头,“第三次,就是我在蔡河畔那宅子里,用了纸人分身的那招?”

    “没错。这一次真的把我和怀良大师害的更苦了。我见大师那几日都清减了不少。”

    “呵呵,也活该那秃驴受罪。你又是如何找到马脚的?”小苹道。

    “第二日,我重新搜查小楼里衣柜,发现少了一件男人衣服。回想前夜情形。当时你在二楼弹琴,二楼灯灭,我与几名衙役上楼,不见你踪影,同时河对面亮灯,你出现在了那里。我一时被搞懵。那些衙役更是吓掉了魂,赶紧下楼报知包相公,却不知道那时你就藏在下去的人里。然后乘乱逃走。”

    小苹听罢,抚起掌来。

    “妙,公子真是聪明过人。”

    “其实还有一次,便是你被弥勒教以水谳方式沉入潭水中那次。虽然你有钥匙,能从水底脱身,但是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为什么弥勒教众人看到空木笼子没有追来,现在想来,一定是你的姐妹在他们面前出现了,算是通过了水谳考验,所以他们就没有想到追赶下来。”

    “公子竟然能如此缜密推理,实在让人佩服。”

    “实则没这么缜密,这些细节我也是后来回想时才弥补上去的,真正触发相通所有关节的,其实是你我一同骑着那驴去东京时,你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样话?”

    “你当日说:我若有个身家清白的妹妹,便嫁与你。她若不听,便打到她肯。”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小苹,她疾步过来抓住沈括。

    “我当日也是觉得你是平生所见少有的好人,便突发此想,随口说着玩,然而此时我却想再问一遍,若我真有一个妹妹,能不能托付于你?”

    “托付与我?但是她并不是你啊。”

    她双手抓的有些用力,将沈括怀中睡着的小猫惊醒,它便开始在怀里挣扎叫唤。

    小苹听到猫叫:“是小九?”

    “小九?”

    沈括从怀中将那小猫掏出来,递给小苹。小苹将小猫抱在怀中,止不住眼泪落下。

    “小九是我给它起的名字。那公子叫小七,它便叫小九。”

    “既然有小九,可还有小八?”

    “有,是我与那公子养的一只细犬。刚才那晏府的打手要强迫我写下不再纠缠那公子的文书,它便护主咬人,被那伙人杀了。你看到后院竖着小苹牌子的墓里,埋的便是它了。它是替我去死的。”

    沈括回想刚才所见,烧屋子的人里有一人的单刀上便在淌血,现在想来该是狗血。

    “公子,我再真真切切问你一遍,可否将我那妹妹咏儿托付与你?”

    “然而她并不是你啊。”沈括又重复了刚才的回答。

    “你能真心待我,也一定能真心待她。”

    “然而此事还得问过她不是?”

    “不必问,我便能做主。我也说过。若她不肯,便打到她肯。”

    对话变得怪异起来,沈括觉得赶紧换一个话题。

    “然而我只猜到你有姐妹,却猜不到你们是如何卷入这场祸事中的。”

    小苹抚摸着那只拼命想挣脱的小野猫,开始回忆所有事情。

    沈括在一边静静等待。

    “还记得那一年,我与妹妹才十三岁,还在学弹唱时久被晏相公看中,当了细作。”她缓缓开始了这段往事。

    “晏相公当时在朝中被贬,与他一党的文相公被派去贝州平叛。他几次派出细作潜入弥勒教中刺探,全都失败。那王则行事古怪疯癫,即便教中大位者也常受猜疑,每每王则生出疑心,便要以断谳之法,定可疑人忠奸,很多探子还没来得及露马脚,就这样被莫名淹死、烧死。除此之外,送出军情也极难,因为王则随时召唤卦主、香主去他处,并无常例常时可循。若他召唤时人不在,便多半要受疑受水火断谳了。所以晏相公便想到了用我们孪生姐妹安插进那教,即可避开断谳,也可以送出军情。。”

    “孪生子就能欺骗王则和圣姑?”

    “公子不必怀疑,这一招确实有效。我们两人一起扮演圣女狐咏儿,得到军情则派一人去送,因为圣女身份在敌营内畅通无阻,然而时久了王则也生疑心军机被泄,他常常不分日夜,突然要求四卦主一同去他处听他讲道果。其实为了查探谁不在城里,这一招却不能为难我们分毫,因为我们本来就有两人,随时有一人可以去见他。”

    “在宋州用木笼沉塘就是水谳?就是为了断定忠奸?”

    “是的。其实只有王则自己知道,他的断谳之法是假的,从水火中逃出,连他自己也做不到,只是他杀死异己和可疑人的手段罢了。但是王则死后,弥勒教里众人都信他的鬼话,也都以为是真的。我因为贝州城破时竟然逃脱,重新回到弥勒教后,就被他们疑心是内奸,他们就用这套方法试我。其实我与咏儿已经商议好以分身逃脱,不料你横插进来相救。”

    “为何你还要回弥勒教。”

    “因为晏相公当时还有些想法,就是要除掉王则圣姑,用我和咏儿来接替教主之位,让弥勒教为他所用。”

    “为何会这么想?”沈括费解道。

    “因为晏相公的另一个秘密。”

    “什么样秘密。”

    “你想好了。我若告诉你这个秘密,从此你便在刀尖上行走,若不慎说出,就成了晏相公和他那一党的死敌,必有灭口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