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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骑驴入玄门 第143章 昔日结缘

    “二百多年前,还没有横山镇,只有个横山村。”

    小草木精细细的声音响起,细雨、小纸都安静下来,听小草木精讲故事。

    “横山村外,有座土地庙。村里的百姓常常拿着供品,到土地庙祈福,祈求风调雨顺,有个好年景。”

    “而我,就长在土地庙后墙角边,一株小含羞草……”

    小草木精讲到此处,抬头望天。

    小纸跟着抬头。

    细雨也抬头。

    碧空万里,烈日当空,唯有天际一抹流云。

    “也许是受到土地庙的庇佑,我没有像别的含羞草那样,每逢冬日就枯萎死去,待得来年再重新发芽……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寒冬,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时候,宋家是横山村的村民。宋家有个小儿子,常跑到土地庙偷吃贡品,还喜欢坐在庙后的墙角,跟我说话……”

    小草木精记忆里,宋家小子才十四五岁,高高瘦瘦,成天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他偷吃土地庙的贡品,偷吃村人养的鸡鸭,在村里是人嫌狗厌的存在。

    小草木精却不讨厌他。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会躲在土地庙后,和它说话的人。

    他会拿粗砺的手指,拨弄它的叶片,看着叶片一片一片蜷缩起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

    “你这个小草儿,还真有趣。”

    少年不认识这株草,不知道这株草有个名字,含羞草。

    有一年,横山村附近大旱,数月无雨。

    地头干裂,青苗枯黄,村里的水井也打不出水。

    只有七八里外的横塘,因有地下暗流,横塘里还有水。

    为了吃水,家家户户都跑七八里,跑到横塘去挑水。

    少年也去了。

    挑回来两桶水,少年没有先回家。

    两桶水挑到了土地庙,少年小心翼翼,给它浇了半桶水。

    半桶水险些把它淹死,也险些害少年被家中骂死……

    小草木精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它会看到少年娶亲,生子。

    他会成为一个或几个小娃娃的爹。

    他也会被田间劳作、辛苦养家压弯腰背。

    可天下乱了。

    “……后来,外面开始打仗,横山村也开始不太平。有一天半夜……”

    半夜,少年背着小包袱,突然来了土地庙。

    先是跪在土地庙前,给土地公公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绕到土地庙后,坐在它旁边。

    “小草儿,我要走了。”

    夜风中,含羞草细细的枝条摇晃两下。

    “我要去投军!”少年握着拳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穷村子里,天不亮就下田,一年到头连口饱饭也吃不上!”

    含羞草默默听着。

    它没想到少年有这等志气。

    “你知道薛将军吗?我想去投他!”

    少年眼睛亮亮的。

    “听人说,打了胜仗就有银子!等我以后功成名就,回到村里时,我一定盖所大宅子,把你养在宅子最中心,你说好不好?”

    含羞草枝叶摇晃,仿佛在回答。

    “就当你说好!”

    少年一跃而起,拎起地上小小的包袱。

    “我走了,以后没人照料你了。小草儿,你要争气呀!”

    少年边走边回头招手,“你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含羞草上浮现一抹虚影,是刚刚成形的草木精。

    草木精指出手指,绿色的草木精华追着少年而去,缠在少年身上绕了数圈,钻入了少年体内。

    小草木精这才放下心中牵挂,重新进入含羞草体内,沉沉睡去。

    “他临走时,我担心他在外受伤,将修炼出来的草木精华都给了他,我也因此沉睡数年。等我再醒来时,少年也回村了……”

    回到村里的少年,不再是少年。

    多年征战,少年已满面风霜,一身沧桑。

    土地庙后,小草木精站在含羞草叶片上,愣愣地看着一脸胡茬的中年男人。

    男人粗砺的手指轻轻碰触叶片,看着小小的叶片慢慢蜷缩起来。

    男人脸上浮现笑意。

    “好多年了,我一直想再摸摸你的叶子。小草儿,咱俩都挺争气,你还活着,我也活着!”

    “在外头,我看到和你长得一样的草,我特意问了名字……小草,你有名字你知道吗?”

    草木精站在含羞草上,点了点头。

    它知道。

    “你的名字叫含羞草,还挺好听。以后你可不是无名小草了,你是含羞草。”

    含羞草小小的枝条轻轻摆动。

    男人微微一笑。

    “这么多年,一定没人照料过你。瞧瞧,你都没怎么长大!”

    “我回来了,以后我还照料你!”

    小草木精对男人有点陌生。

    它觉得男人不是它认识的那个少年。

    可男人和少年一样,也喜欢坐在墙边,和一株小草聊天说话讲故事。

    对,他给一株含羞草,讲征战沙场的故事。

    讲他和同袍背靠背,奋勇杀敌。

    讲他们打了胜仗,疯了一般冲进城里,抢女人抢财宝。

    和他并肩作战的同袍抢财宝抢女人,他只抢金银财宝。

    同袍嘲笑他,说他傻冒,说他假正经。

    “小草儿,我不是……我只是觉得那没意思。”

    “那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们不是和我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敌军,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被当成战利品抢来抢去,我……我做不到……”

    男人沉默,小草木精也默默陪着。

    含羞草的叶子轻轻晃动。

    男人又给它讲断腿的故事。

    “那次是最险的一场仗,是薛将军长胜之中的一场险胜。”

    “我们中了埋伏,敌人兵力是我们的两倍,所有兄弟都拼了命。”

    “拼了是死!不拼更是死!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万一博出一条生路呢?”

    男人抚着断腿,神情中有着大难不死的庆幸,还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小草儿,那场仗,我们拼赢了……我虽然断了条腿,可我还活着。但我那些相熟的同袍兄弟……都死了!”

    “他们……都……都死了……”

    男人嘴唇颤抖,眼眶中隐隐有水光浮现。

    他仰着头,脑袋靠在土地庙的墙壁上,紧紧闭上眼。

    一滴晶莹的泪滴,自他眼角滑落。

    半晌后,男人才睁开眼。

    他抹了一把脸,自嘲一笑。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株小草儿,能听懂我的话。可真是魔怔了!”

    男人摇摇头,站起身,拄着杖走了。

    小草木精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当年临别,它赠他草木精华,果然救了他一条命。

    战场无情,刀枪无眼,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小草木精钻回到含羞草里。

    嗯,不是少年变陌生了,而是当年的少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