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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黑道往事 第199章 廉颇老矣

    我赤着脚,冲到窗户边,撩起窗帘,窗外,烟花爆竹冲天而起,举国欢腾。

    李瑶呢喃着点了点我的额头,嗔道:“你傻了么?这里怎么可能看见老酒厂?”

    我对自己的失态很无语,我一边穿衣服,对李瑶说:“我得去老酒厂。”

    李瑶裹着床单,露出像是天鹅一样的洁白脖颈,她看了我好一会,摇摇头,说:“你别去。”

    “我的事儿,你莫管。”

    “我才懒得管你呢。”李瑶白了我一眼,条理清晰地说道:“你啊,脑子有时清晰有时糊涂,你是身在山里,有些事儿看不清呢,你也不想想,王涛什么身份?他舅舅是县长,这个事儿肯定大案铁案,而且,今天是大年初一,现在天还没亮,老酒厂那鸟不下蛋的地方,谁会去?如果王涛真死在现场,你冲过去,那不是告诉公安,你是犯罪嫌疑人之一么?

    再说了,你了解事情经过么?江波呢?他在哪里?王涛死跟他是什么关系?蒙着脑袋往外冲,你忘记和尚怎么死的了?”

    李瑶说的有些道理,也是事后隔了两个多月后,我才意识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如果真的冒冒失失的一个人冲去现场的话,还真有危险。

    ……

    大年初一,死的不只是王涛一个人,还有江波的妻子林梅,与他七岁的儿子。

    大年初一,三个人,在同一天,在老酒厂的后门,在江波在建的酒楼工地里,同时殒命!

    有关王涛和江波在大年初一那晚发生事儿的传言很多,有人说,王涛不讲规矩,绑了江波的妻儿,还当着江波的面,侮辱他女人,所以,江波杀了王涛。

    还有人说,王涛杀了江波妻儿,江波气不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还有人说,王涛不是江波杀的,江波没那个胆子,有人伪造了现场,其实是何老四的兄弟羊癫子动得手。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是有内幕消息,仿佛亲眼看见过一样,说:王涛叫上黑虎几人,绑了江波的妻儿,威胁江波,让江波跪下,退出餐饮管理公司,并自废双腿,江波是带着炸弹去的,迫于无奈,丢出炸弹,王涛被炸死,黑虎也被炸伤...

    林林总总,各种传言汇总起来,能够确定的有两点:

    第一,王涛死了,这毫无疑问。

    第二,凶手是江波,江波第二天就投案自首了。

    第三,王涛绑架了江波妻儿,大概率是确有其事。

    ……

    这种事儿,官方未必会详细报告,以我对官方的理解,在避重就轻的春秋笔法下,公告和事实原貌可能会大相径庭。

    我真正得知事情经过是在两个多月后,那时候,江波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

    判决下来后,一切也尘埃落定了,按惯例,家属可以接见了,原则上非亲属不能探视,但非原则走点门路,是可以见到的。

    作为死刑犯,在看守所里戴着三十斤的手镣脚镣不太方便外,看守所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人文关怀,有的地方还会安排两个罪行很轻的包夹人员,辅助死刑犯的生活起居,监督死刑犯,给死刑犯端屎尿之类的。

    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挺大的,在监狱服刑的通常三年到无期的刑期较长的罪犯,而死缓、死刑犯和轻刑罪一般都在看守所完成,并且,在侦查审理期间,死刑犯是不允许探视的。

    对很多死刑犯来说,最煎熬的不是被押赴法场的那一天,而是在看守所等待判决下来的那段日子。

    那是一种幽暗的彷徨无措会整晚做噩梦、抓头发的,犹如头顶悬着的达摩利斯之剑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一样,如同被逼到了死角缝隙里的老鼠,老鼠看见猫在外守着,它不知道猫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伸个爪子进来,而它无可逃避。

    我不知道江波这两个月在看守所里是怎么度过的,但当我再一次看见江波时,他憔悴了。

    四十二岁的年纪,已经满头白发,他瘦了很多,两颊的颧骨都清晰可见,仅两个月不见,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像是一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一样,瘦到脱相。

    被理至贴着头皮的短发下,是一双有些浑浊、昏暗无神,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空洞。

    对于我的到来,江波并不意外,隔着玻璃,他看着我,语气很平静地说:“何老四,就知道你会来。”

    “唉。”

    我叹了口气,努力拼凑出一种叫惋惜的表情,说道:“波哥,你糊涂啊,你搞死王涛,能好得了?而今一命抵一命...”

    江波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放肆的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仿佛看了三个月周星驰电影一样,一直笑到喘不过气,笑到门口的预警敲窗户示意动静小点,江波终于停止笑,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何老四,我都要打靶了,你还跟我装个鸡巴?山里的老虎死了,猴子就冒头了,最近这两个月,你在家没少放鞭炮庆祝吧?”

    我坦诚:“好吧,放鞭炮没有,只开了两瓶香槟。”

    对于我的坦诚,江波沉默了,良久,下颚肌肉不停抽动地低声咒骂道:“娘卖拐,杀一个是死,两个三个也是死,那天晚上,我在酒厂等你你没来,我应该冲到金丽华酒店连你一块搞死的,我知道和跟你婆娘在那。”

    我叹口气,惋惜说:“那实在太遗憾了,这么大的恩情,我该怎么回报呢?”

    江波脸部肌肉急促抽搐着,死死盯着我,仿佛要暴走的模样,半晌,他深吸口气,平复完心情后,说:“这个时候了,讥讽我有什么意义?”

    我沉默着,我确实有激怒他,但内心里,对江波这个结局,我其实挺唏嘘的。

    78年出道,出道就怒而杀人,80年代中期已在道上赫赫有名,后来又娶了漂亮乖巧的老婆,还有个七岁的儿子,衣食住行富足,有钱还有闲,说他是绝大多数普通人一生无法企及的梦,这并不夸张。

    而今,江波却混成了这样。

    江波愣愣地看着我,顿了顿,又说:“何老四,帮我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