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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烈烈吹黄沙 第60章 夜鸦

    “魏王惨死,魏王妃悲痛欲绝,紧随其后,阖府上下,无不悲鸣。”江绾用手勾起桌上沾了墨水的狼毫笔,轻轻用力一抬,毛笔就顺着她的指间咕噜噜的从桌上滚落到了地上。

    墨迹断断续续地挥洒出了它的轨迹,满屋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那毛笔上,身形攒动,衣袍一片盖过一片,无数双模样各异的手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去捡起那支滚落的笔。

    江绾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不由得轻笑出声,若问她权力因何迷人?

    那这就是答案。

    “世子妃殿下。”

    不过须臾,这场暗中较劲就分出了胜负,站在前排的商人满脸谄媚的将毛笔向江绾双手奉上。

    她扫了一眼来者因为刚刚的争夺而有些纷乱的碎发,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哪位?”

    商人怔愣一瞬,他的视线平移,向另一旁举着袖子擦着冷汗的管事望去,他行商多年,怎么会听不出世子妃这是何意味。

    但他又不敢太笃定,随即颤颤巍巍的答道:“小人来自定州,小人......”

    “烧瓷的啊。”江绾见那人话都说不利索,直接打断道。

    “是是是,世子妃竟听过我们定州的窑口,小人真是无上荣幸......”

    “本世子妃记得,不是定的汝州的吗?”江绾状似无意的问道。

    商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自然清楚给王公贵族供给民窑产出的器具是重罪,可那管事曾与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不会出差错的啊。

    “殿下,这事儿已经跟监办的人打过招呼了。”管事的见事态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监办之人是?”江绾明知故问,她从头到尾策划,魏成安又在工部任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监办之人是谁。

    屋中一片商贾皆是面面相觑,世子妃连监办之人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在暗示着,这事儿从头到尾她都没参与,他们被换进来的事情,难道全是管事一人的安排吗?

    “世子妃您真会说笑,监办之人您怎会不认得,不就是工部......”

    “本世子妃不管监办之人是谁,”江绾再次打断道,她站起了身,扫视着面前的众人,“皇家特制都有规定。如今魏王不在了,这酒楼的主人也就不在了,万一出了事儿,此后无法从业事小,丢了性命事大啊。”

    话毕,满堂商贾噤若寒蝉,他们本就给管事交了‘入门费’,又以低廉的报价换取此次‘露脸’的机会,若还要谨遵着专供的规定来,那岂不是赔大发了。

    “管事的,你这事儿做的真是太大胆了。”江绾低声轻叹道,摆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你不能因为你儿子没有舌头但你有,就到处与人乱说啊。”

    管事的听后面上险些挂不住,但他清楚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魏王了,他没了靠山,只能对世子妃言听计从。

    “都这么久了,整个酒楼毫无进展就不说了,诸位的样品也该出了吧?”江绾见气氛焦灼,随即又软下了语气,向众人问道。

    她可不能一棒子把所有的商家都拒了,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况且敢接这活的,大部分都是靠本行当发了家的人,可能在某些方面略逊于那些原定的,但逼一逼也并非做不出来。

    她搞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让那些要皇商头衔的商家,再让点利,去花钱换个‘上台’的机会,把货给她做到达标,否则东西就要烂手里,送出去的钱也别想要回去。

    谁让她有权呢,就算他们再委屈,去告官,敢告王族吗?

    “自......自然是出了的。”刚刚那个定州窑商率先开口道。

    “那好,天黑之前把样品呈上来,拿不出来或是不达标的,就自行回家去,免得日后入了大狱,想回都回不去。”江绾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们可以去拿东西来了。

    大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出,有些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急的挠头抓耳,目光频频的向管事的扫去。

    人都走光后,管事的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江绾这是要搞他,他混迹商场这么多年,若这点都看不出来,那才是白混了。

    “世子妃殿下,老奴该死啊,老奴不该擅作主张。”他把头磕得邦邦响,试图让江绾留他一命。

    “这不怪你。”江绾柔声道。

    可这语气却让管事更为紧张了,因为他清楚,江绾就是一只笑面虎。

    “毕竟你也没有料到你的主子会死的这么突然啊。”她轻笑一声,伴随这句话出口,管事磕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似是要跟这地面分出个胜负一样。

    “把账本和你私吞的钱财都拿过来,还有贿赂监办的证据,越快越好,趁我今日心情好,我还能留你一命。”江绾挥了挥手,示意竹溪跟着他一起去,以防他半路使诈。

    “是是是......”管事的赶忙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也顾不上从头顶流下的蜿蜒血迹了,转身就向门口奔去。

    “顺路把监办叫来,我记得是那个......齐峰是吧?”竹溪正欲追上时,又被江绾拦住,布下了另一个差事。

    “好。”竹溪点了点头,快步随着管事离去了。

    江绾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查阅起了一旁的纸张。

    齐峰,那个被魏成安戴帽子也默不作声的工部官员。她真是没想到还能有人对魏王府这么‘忠心’,对魏成安言听必从就算了,还跟魏王的人沆通一气,简直比魏王妃生的还像魏家人。

    黄昏时刻,各式各样的样品把整间屋子堆了个满满当当,齐峰背着成摞的书简,站在了江绾身侧。

    “朝廷的官在这儿,达标的留下,不达标的也别怪我家世子妃不给情面。”说罢,竹溪就将门轻轻的合上了。

    外面的商贾们有的心中忐忑驻足在门外静候,有的知道自家达不了,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一甩长袖,愤愤离去。

    江绾冲竹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去给那管事‘试药’了。

    此时的屋中只剩下了江绾和齐峰两个人,静的落针可闻。

    齐峰的心脏狂跳不止,这世子妃莫名其妙搞这一出,还非要跟他共处一室,莫不是为了报复魏成安与他妻子苟合的事情?

    他越想越激动,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去,只觉自己艳福不浅,丢了芝麻,还能捡上西瓜。

    “齐大人,官窑换民窑之事,可是你准许的?”江绾一展账本,转头向齐峰问道。

    齐峰愣了一瞬,随即害羞的笑了笑。

    这事管事的早就告诉过他是江绾准许的,现在旧事重提,找他就找他,还要搞这么冠冕堂皇的说辞欲盖弥彰,真是别具情趣。

    “是,是在下准许的。”齐峰连连应声,他的视线落在了江绾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他齐家虽然不如魏王府,但怎么说也是世家,他更是年纪轻轻就身居四品。

    江绾如今虽是魏王世子妃,但她毕竟是江家二房出身,江家如今又算不上显赫,他配她,倒也不是不行。

    既然魏成安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了。

    这么想着,齐峰一步一步的向江绾靠近,他伸出了左手,作势要抚上她的面庞。

    江绾意识到不对劲,她冷眼注视着齐峰那猥琐的模样,眉毛一挑,绷直了脚尖猛地踢向了他的小腿胫骨。

    只听齐峰一声痛呼,肌肉酸麻,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还不等他跪在地上,江绾就一把扯过了他的左手,顺势起身,将他的手掌牢牢压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齐峰奋力的挣扎着,试图用右膝发力撑起身子,但他的脊骨却已然被江绾牢牢踩住。

    嘭的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

    就在江绾以为是竹溪回来了的时候,门外却走进来了一个有些眼熟但却与她毫无交集的人。

    那男子皮肤白的出奇,星眉剑目的,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任凭马尾肆意的披散至胸前,他身姿挺拔,双臂环胸还夹着一把宝剑,初见到屋内的情形时表情有些惊愕,但很快就缓过了神来。

    江绾的视线下意识的向他的腰际扫去,他的腰带上,正挂着襄王府的令牌。

    “襄王的人?”她疑惑道,这是搞什么,不是对她不感兴趣吗?又派人来找?既要又要的。

    “把剑借我一用。”说着,江绾腾出了一只手,伸到了夜鸦的面前,向他索要着。

    “殿下,这是朝廷命官。”夜鸦提醒道,他依旧矗立在那里,不为所动。

    他效忠的是襄王又不是魏王世子妃,凭什么要听她的。

    “啊——————”

    齐峰尖叫一声,嗓音之大几乎让整个酒楼都为之颤了一颤。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江绾拔下了发间朱钗,直直的插入他的掌心。

    夜鸦注视着这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江绾在襄王府时不是对他家殿下的戏弄又是哭又是嚎的吗?怎么对这人就......

    “怎么了怎么了?”竹溪闻声猛地冲进了屋内,她手上装着‘失魂散’的药瓶甚至都没来得及盖上。

    夜鸦又微微侧身打量了一下闯进来的竹溪,他还记得白芨上次跟着殿下外出一趟后,回来就对江绾身边的侍女念念不忘的,说什么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她的目光就像鹰隼一样狠厉,虽然没交过手,但也能感觉到她的非比寻常。

    如今一见,他只能说不敢苟同。

    “去拿些包扎药品来。”江绾抬眼向迟来的竹溪吩咐道,随后将手中的朱钗猛地一拔,血液随着齐峰的痛呼飚的老高,甚至飞溅一旁的白色瓷瓶上。

    齐峰面色煞白,颤抖着收回了左手,他的手心白肉外翻着,血流如注,还好江绾的朱钗不是很粗,并没有凿出一个洞来。

    “没事的齐大人,没了左手还有右手,这满屋子的样品和您带的规制文书就劳烦您好好看看了。”江绾故意拔高了音量,屋外等候的商贾们听后无一不抖若筛糠。

    说罢,她也不管跪在地上疼的快要晕厥的齐峰,伸手抓过了桌上的瓷瓶,白瓷质薄有光,釉色润泽如玉,确实是难得的好瓷。

    “世子妃殿下,还烦请您随在下走一趟。”这时,夜鸦开口了,他将剑拿在了手上,大有不走就开打的架势。

    江绾斜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左右不过是个侍从,却有股自命不凡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