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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烈烈吹黄沙 第72章 你舍不得

    魏瑶优哉游哉的躺在金漆软轿中,阖宫上下最有名望的太医就候在外间,一门之隔,生怕她路上不适。

    好在从林场回宫的路修的够宽,八匹骏马齐齐拉动着也不嫌拥挤。

    江绾也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还有这么稳的马车,不论是什么路,都犹如行走在平地一样。还有那快与人等身的车轮,和重达千斤的铜制轴承,让她再一次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皇家。

    不过外间的熏药味儿呛人,让她与一众侍女不得不纷纷拿出帕子捂着口鼻,实在有些难以消受这顺带的‘馈赠’。

    但这烟飘到了里间,却刚刚好,丝丝袅袅,安神又益气。

    “殿下,照这进程,咱天黑前还能赶到汶河畔的麒麟苑过夜么?”芙蓉悄声在江绾耳畔嘟囔道。

    原定是她们一行人先行回宫,可这刚上路魏瑶就走走停停折腾来折腾去的,大家都体谅她是病人,也都依着她,但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陛下与朝臣那一队都要追上他们了。

    “宁妃娘娘都没说什么呢,我们受着就是了。”江绾悄声提醒道。

    周围还有这么多魏瑶的侍女,她过几日还得入宫侍奉,这种抱怨的话若是流入了魏瑶耳中,等她入宫后,指不定魏瑶会给她好果子吃呢,虽然说她看她已经不顺眼了。

    她自己也时常感慨,魏家的人是不是一个个都与她犯冲,怎么就没有能对她心生欢喜的呢,不过细细思量后她也就明白了其中缘由:拜高踩低的一家子,自然不待见她这个小门小户。

    但还好他们不待见她,不然她可就要心生愧疚了。

    “靠边修整!”

    前方传来了温知熠的声音,车马齐齐放慢了速度,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都在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熏人的地方而暗暗雀跃着。

    他被赵弘委派护送两位娘娘回京时,还觉得圣上大材小用,可这时他才明白了其中深意。

    天色渐暗,他们离原定的麒麟苑还有百里,就算马不累,前方路况也看不清楚了。

    荒郊野岭的,野狼还好,若是遇上匪盗,那不带上御前军围护还真是不行。

    “既然车队停了,我家娘娘也要就寝了,诸位请回吧。”

    马车刚刚停稳,里间就走出来了一名宫女,请众人退下。

    正在那老太医捶了捶腰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时,那宫女又开了口:“任太医留下。”

    “卑职遵旨。”才舒缓的气出了半截又戛然而止,他只得跪伏在地上,继续守在外间。

    下了车,刚走不过几步,江绾一行人就听见前面的宫女嚼起了舌根:“那老太医可真惨,都忙活一天了,晚上还得在外面候着。”

    “你不知道吗,魏娘娘曾与户部任大人定过亲事,结果人家嫌她跋扈,硬是退了.......这个任太医啊,就是任大人的叔父。”

    “这么说来,也算是善恶终有报了。”

    “嘘————”

    她们侧耳倾听着宫女们的对话,双双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走向了魏王府的马车。

    任家世代名门,魏瑶一朝得势就招摇了起来,让年过半百的老太医在深秋守夜,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最终承受的,多半又是魏王府。

    还好她早早就处置了自己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不然现在估计都不知道被拖累到哪里去了。

    入夜,风声如鬼魅哀嚎,纵使芙蓉再不愿意,她也得下车去倒水,不然盥洗后的水若是放在马车上,那不知道得招来多少蚊子。

    江绾一个人坐在车内喝着热茶,等着其余侍女铺好被褥,这么冷的天气,她倒是想做个心善的主子把她们都留下来,可纵然是不合规矩。

    “殿下,都收拾好了,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天色不早了,秋夜寒凉,你们把灯灭了,也早些去休息吧。”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可这荒郊野岭的,若是只有芙蓉姐姐一人守夜......”侍女有些犹豫,虽然周围有官兵看守,但世子妃势单力薄,若是出了差错,那她们都得被责罚。

    “无妨,熄了灯,谁还能看清呢?”

    这话说完,侍女们也不再停留,灭了油灯就下了马车。

    就在江绾解开了披在身上的狐裘时,窗外闪过了点点亮光,她以为是芙蓉回来了,并未过多关注。

    亮光忽的熄灭,轿门被拉开,冷风激起她一身寒颤。

    见此情形,她再次抓起了狐裘准备披上,谁料刺啦一声,寒芒穿透过她手中的裘衣,直直向她的门面刺来。

    来不及思索,她下意识的侧头躲闪,剑锋擦脸而过,出剑之迅猛甚至切断了她的几缕秀发。

    微弱的光不足以让她看清来者,她伸手摸向桌底,猛地抽出桌下短剑格挡。

    铁器碰撞声在黑夜格外响亮,谁知来者手上一顿,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武功似的,被她抓住了破绽。

    仅仅一瞬之差,江绾扭转剑刃,直直划下,火花四溅,她手上的短剑就这么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可那人并不惧怕,也反手将剑搭在了她的脖间,有种不死不休的意味。

    “那夜之人是你,对吧?”来者开口,这声音她十分熟悉,竟然是温知熠。

    从她阻止了宁妃自戕后,就隐隐预感到了温知熠的不寻常,她知道他会找她问清楚,但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什么那夜这夜的,我怎么听不懂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向窗外瞟去,却迟迟不见其他的火光。

    “你那侍女,早已被我抓起来了。”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语气淡漠的说道。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江绾手上的剑尖又抵近了几分。

    温知熠也毫不退让,冰凉贴上了她的脖间,带着些宛若沙石的磨砺感。

    “我有想过,杀了你我们一起死......”他娓娓道来,可她却没什么心思听。

    “不过是落水,又不是要他命,就当泡了两次冷水澡,有什么的。”她打断道,毕竟温勤又不是他的儿子,况且温勤才几岁啊,就算叔侄情深,四年的感情能有多深。

    温知熠听后皱了皱眉,他的气息剧烈起伏了起来,接受了江绾就是那夜的女贼这个想法之后,他总是在劝着自己,说不定她知道错了,说不定她也对此感到愧疚呢?

    可如今他知道了,没有,她一点也没有觉得愧疚,甚至毫不在意那只是个无辜的四岁孩童。

    “你......”质问的话语如鲠在喉,面前的灵魂恶劣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想惩治我,你没有证据,你想杀我,你也得死。”江绾的气势渐渐占据了上风,她放下了短刀,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杯,细细品味了起来。

    若是温知熠想在此僵持一夜她奉陪到底,不过她可不会让自己举剑举到手酸。

    半晌,静默的人终于开了口:“是,我是杀不了你,也舍不得用我的前途去换一个公道。”

    说着,温知熠也缓缓放下了剑。

    随后,他又猛地抬起双手抓紧了江绾的肩头,迫使她直视着他。

    “但我可以毁了你。”这话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满含着怒意与委屈。

    她的肩上一轻,后背被抵在了车壁上。

    腰间一松,衣袍就这么散落开。

    可他却停止了,撑在车壁的手渐渐收紧攥拳,垂下了头颅,静静地喘息着,似是在压制着冲动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在不断警醒着自己,她是人妇啊,这是一段不该继续延展的关系,他绝对不能以这种方式发展开,踏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江绾见他没了动作,觉得有些冷,收拢了一下衣衫。

    她侧耳细听着四周,确实没有其他响动,看来温知熠应该是提早吩咐过了。

    “温大人,那晚之事,我有我的苦衷,我确实对不起温勤,”她的语气柔和,宛若夏夜的微风。

    她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了温知熠那张神色复杂的脸,莹白如玉的手指勾勒着他宛若雕铸的容颜,指间与他肌肤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安抚着他那颗纠结的心。

    眼尾的水汽被她的指节带过,那双迷茫的眼终于是升起了一丝生机。

    “要杀要剐,都随你。”

    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温知熠只觉她的声音如丝弦一般从他的耳朵穿入了脑中,像个散架的木偶被串联、然后提起,僵直了身子,任凭摆布。

    不知怎的,唇齿就交缠了起来。

    马车就晃动了起来。

    路边的风吹着林中沙沙作响,掩盖了一切不可言说的声音。

    她悔过了,她说了她感到愧疚,她......

    好吧,不过是泡了两回冷水澡,她都道歉了。

    马车外光听风声,骤雨在马车里。

    热汗挥洒,那光洁的后背尽在眼前,再也无需遮挡。

    她到底是情难自已还是处心积虑呢?

    他没精力去深究了,

    因为一切精力,尽数抛洒在了残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