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南风烈烈吹黄沙 > 第113章 织室

南风烈烈吹黄沙 第113章 织室

    不可置信。

    江绾摩挲着手中鸽子蛋大小的锦盒。

    她不敢相信。

    这罂粟果的粉末,怎么可能让痴傻了十年的孩子,一朝恢复正常呢?

    “夫人,魏昭仪来了。”这时,竹溪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容光满面的魏瑶。

    “参见魏昭仪。”江绾赶紧起身相迎,却看见魏瑶的身后还跟着赵栗。

    魏瑶察觉到了她的疑惑,随即摆了摆手说道:“陛下说什么,体恤本宫痛失子嗣,今日下朝时把这小子领去了我那。”

    她将赵栗揽到身前交给了江绾,面上十分不屑。

    “你知道的,我的孩子可没有活到这么大。”

    自从上次赵弘请别的男人代劳的事情被揭发后,魏瑶就怨恨上了他,但身在深宫,家里也死了个干净,她没办法,只能继续虚与委蛇。

    也许是虚情假意更得圣心,也许是赵弘良心发现想要补偿她,此后的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水。

    “我当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呢。”江绾轻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竹溪把赵栗带下去。

    魏瑶看着娇蛮,但心思却是最单纯的,这阖宫上下,赵弘不论把他儿子领去谁宫里,赵栗都不一定还能回到敞华宫了。

    “你说说,到底是用了什么奇招,这孩子怎么能一夜之间就不痴傻了呢?”魏瑶见人都走了,连忙凑到了江绾身边。

    “我听闻熙华宫那位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脸都歪了。”她捂着嘴偷笑道。

    虽然赵弘可恨,但宁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赵弘的帮凶。

    来历不明的孩子有没有活下来不要紧,可流产的痛苦她是切身体会过的,更何况襄王一把火烧了魏王府,宁妃在她这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绾看出了她来此的意图,和以前的赵弘一样,都想撺掇起她与宁妃之间的火焰,把赵栗送回来,就是她的投名状。

    “毕竟不是亲生的。”她状似无意的感叹了一句。

    “什么?”魏瑶有些疑惑,分不清她是在说宁妃的孩子不是赵弘的,还是在感叹赵栗不是她亲生的呢?

    “毕竟不是亲生的。”她抬眼瞟向魏瑶,又重复了一遍。

    魏瑶愣在了原地,这意思,难道是说宁妃的二皇子吗?

    她无法从江绾那双还带着淤血的眼中看出什么,只能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江绾见她穷追不舍,无奈的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轻轻拍拂了几下说道:“娘娘安心,他们害了阿稚,这事没完的。”

    魏瑶听后沉思了一阵,然后定定的点了点头。

    她们本就是一家人,自然该站在一起。

    更何况她把赵栗送回来,就已经是在给她递去橄榄枝了,她又告诉她这层密语,也算投桃报李。

    “深宫孤寂,嫂嫂合该来我的宫里多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江绾爽快应下。

    如今赵栗不傻了,赵弘也开始看中他,加上前朝发力,不日他就是太子。

    稳坐东宫后,宁妃的孩子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到时候她用的上魏瑶的地方可还多着呢,自然要早早结盟。

    目送着魏瑶一行人离开,她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唤竹溪安排出宫事宜时,门外就探进来了一个人影。

    赵栗对上江绾视线的刹那有些局促,他本没想偷听,只是他今日准备带回温习的书简落在了魏昭仪宫中,想要返回来讨要罢了,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魏昭仪叫江绾嫂嫂。

    “她......她为何叫您嫂嫂啊?”见被发现,他也不藏着了,小心翼翼的迈进了屋内,走到江绾身边问道。

    “唉——”

    江绾轻叹一声,拉起他的手走去了床边,她满脸疲容的落座,缓缓道来:“曾经啊,曾经阿娘也嫁过人的,那人是魏王世子,是魏昭仪的兄长。”

    “您......您不是父皇的妃子吗?”赵栗支支吾吾的问道。

    她听后皱了皱眉,想到赵栗头脑清明没几天,应该是还没有学完种种官阶制度,随即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我只是你的养母,并非是你父皇的妃子。”

    赵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有些高兴,江绾不是他父皇的妃子就好,不然被丈夫刀剑相向,她该多伤心啊。

    “那......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魏王世子?”

    “他死了。”

    “啊——”赵栗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只见江绾愁容更甚,那双还没有恢复如初的眼睛,竟隐隐泛起了泪花来。

    她的肩头微微抖动,但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肯哭出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阿娘的伤心事的。”

    赵栗见状赶忙跪在了江绾脚边,他伸手轻轻拽着江绾的衣袖,试图乞求她的原谅。

    那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眉头微微皱起,似有解不开的阴云。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悲伤的样子,就连那夜他父皇提着剑找来,都不见她流出一滴眼泪。

    “没事,就当天意弄人吧。”江绾从袖中抽出帕子,轻柔的拭了拭眼角。

    她的额头憋闷,心中不禁感叹还是不能这么硬哭,真是难受的不得了。

    至于魏成安怎么死的她不用说太多,只要轻轻点明,好奇的小孩自然会去问别人,先在他心中给襄王树立一个真正的恶人形象,他才能变成她的刀,也更合赵弘的手。

    “天色尚早,今日栗儿可有时间随阿娘出宫一趟?”她面露担忧的询问道。

    赵栗自然清楚出宫是为了什么,坊间都在传杜豪是为他挡灾而死的,作为皇长子,以前痴傻也就罢了,现在脑子缓过劲儿了,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杜家亲自慰问的。

    “嗯!”他猛地点了点头,已经打定主意要直面自己心中的恐惧了。

    “好栗儿,日后一定会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江绾轻轻拍拂着他的后脑勺,语气欣慰。

    她面上挂着慈爱的笑,但心中却敲响了警钟,如果赵栗以后变得像赵弘一样难搞可不行,她还得上点其他的手段,单单奇香已经不够用了。

    宫中的马车停驻在了杜府门口,白幔随风飘散着,让整个府邸看起来都死气沉沉的。

    府中众人见是皇长子亲临,纷纷下跪相迎,赵栗也没有架子,十分赤诚的在杜豪的灵堂前磕头跪拜,把全府上下吓得够呛。

    这次意外后,赵弘赏了他们不少东西以示补偿,但这怎么能够呢。

    从进府到现在,江绾都感受到了杜子牛的夫人怨毒的眼光,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恨的。

    “表嫂,彬儿的死,我难辞其咎。”

    偏厅内,江绾一见到杜子牛的夫人,就连忙跪了下去。

    “这是作何?不可不可。”杜夫人见状纵使心中再有怨气,也得忍着上前把她扶起。

    “这事情蹊跷,我派人去查了,看护他俩的姚公公已经被人灭口,不过您放心,不论如何,就算把皇宫翻过来,我也定会找到凶手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道,那真挚的神情,让杜夫人都愣在了原地。

    半晌,杜夫人强颜欢笑着摇了摇头:“有您这句话,阿豪就能安稳的去了。”

    “不,”江绾紧抓住杜夫人的手臂,“十月怀胎,十年相伴,表嫂的痛我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彬儿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

    杜夫人闻言低声呜咽了起来,江绾起身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她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江绾的衣袖,心中的委屈与怨恨再也无法抑制。

    坊间说什么杜豪为大皇子挡灾而死,是无上的殊荣,还说什么杜豪命格太旺,杜家小小门楣接不住他,他选择在正旦那日投去宁妃娘娘的肚子里了。

    可她知道,她的彬儿就是他的彬儿,他含冤而死,没有人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来。

    从杜家回来后,江绾就马不停蹄的带着赵栗去了内务司,一排一排在正旦当日侍奉的太监宫女们挨个站在院中,静候着赵栗的指认。

    阖宫上下都听闻了,就连皇帝身边侍候的太监宫女,她都头铁的派人去请了一趟,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一样。

    但她不指望赵栗能认出来,毕竟一面之缘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内务司闹腾到了晚上,满宫下人进进出出,赵栗还在努力提着精神辨认时,江绾早就偷偷去了织室,唤来了给赵栗裁制新衣的绣娘。

    此次去杜府,明面上他们是去祭奠杜豪,实际上她是去找杜夫人要衣服的。

    这件事情有两个疑点,一是冰车二是锦袍,拉车的已经死了,那就得从做袍子上面下手了。

    但无论凶手是谁,她都要线索指向楚南柯。

    “这可是浮云锦啊,比金子还贵的东西做长了一寸,你是怎么裁的衣服?”竹溪一把将袍子扔在了绣娘脸上,她赶忙惊骇的躲闪去了一旁,却被太监齐齐按住。

    “别人不知道赵栗的尺寸,但我清楚,你若如实相告这是何人安排你做的,我还能网开一面,不然......”江绾欲言又止,抬了抬下巴,示意竹溪把冰锥拿出来。

    “内务司的动静想必你也听说了,其实那都是障眼法,不然我也不会找到织室来,他们去内务司的时候我们已经派人在满宫寻找冰锥了,你若是还不肯说,我就把这冰锥放入你的房中去。”

    “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那妇人低头轻啜着,满脸委屈。

    江绾见她还是不肯说也不再废话,起身就离去了。

    她早就派人去查了这妇人的背景,曾经的官员亲眷被发配到了织室做绣娘,而她的丈夫和孩子却落得了个流放的下场。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出发点这么稀奇,竟然想到在赵栗的衣袍上做手脚,但查起来还是很好查的,毕竟能与她搭上线的无非就是出事前与她丈夫走的近的那几位。

    刑部田大人、户部张大人还有礼部的王侍郎。

    这是温知熠送来的情报,在那个绣娘夫家被流放时,前来送行的几位官员。

    真情还是假意她不得而知,毕竟真情都上表了,是谁只有赵弘知道。

    但赵弘的人就跟在她身后,她查什么,他们就汇报什么。

    如此,她就能牵引着他们顺着她的思路去查。

    这三个人中,唯有田大人是她在楚南柯府上见过的,不论是沆瀣一气还是萍水相逢,他俩都得看起来像同盟。

    “我听闻,那绣娘的女儿,被礼部一名叫做王迪的侍郎买去了。”江绾看着满脸不耐的赵弘,小心翼翼道。

    “这么晚了,你来找朕就是为了说这事?”赵弘捏了捏眉头,转了转披奏章批到发酸的手。

    “王侍郎与临江王是亲家,临江王与洛池州走的近,这事,未必不是洛池州托那绣娘办的。”

    “荒谬。”赵弘暗骂道,“他与栗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故要害他的命呢?你若是还想着让朕把他贬去外地,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自然不是傻的,未必想要害大殿下啊。”江绾反驳道。

    “他要害杜家的小子?呵。”赵弘轻笑一声,直叹江绾对背刺她的人真是赶尽杀绝在所不辞。

    更何况临江王是他安排洛池州去接触的,临江王如今是齐王的女婿,若是能帮助他吞并齐王的势力吃绝户,那就相当于将齐王变相收服了。

    “是啊,实不相瞒,洛池州从臣妇回京后就一直在与臣妇商量结盟的事情,见臣妇与杜家走的近了,自然要使些手段让臣妇与杜家离心啊......”

    她抬眼悄悄打量着赵弘的反应,见他无心听她说话,只得躬了躬身子,悻悻的退出了大殿。

    真相都告诉他了,奈何他不信啊。

    江绾勾了勾嘴角,心满意足的回了敞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