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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烈烈吹黄沙 第131章 栗子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跟温统领有何关系?”颜言也冷下了脸,他与江绾在一起时,温知熠还不知道在哪里溜猫逗狗呢,哪来的资格说他?

    “身为朝臣,本官也是好心,颜世子何必反应过激呢?”

    温知熠嗤笑一声,看似漫不经心一般捋了捋腰间的香囊。

    颜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上面的刺绣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串了块儿色泽浓郁的葡萄石。

    那石头特有的光泽就像山间的萤火虫一样,把天上的弯月封印在了剔透的琥珀之中。

    他微微皱眉,难不成这是江绾送的?

    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在他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

    不知是不是出于攀比的心理,颜言举起左手,也装作漫不经心的转了转食指上的翡翠戒指,色泽不遑多让。

    温知熠愣住了,那戒指尺寸严丝合缝,玉质价值非凡,如果是江绾送给他的,那明显比他腰间这个要用心多了。

    “这就不劳温统领费心了,就算是被贬到玉硕城去,也是我自己的事。”颜言见他吃瘪,心里不由得畅快了起来,得意洋洋道。

    温知熠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那你......可有考虑过她吗?”

    四周万籁俱寂,但这话却直接冲破了颜言的心房,震耳欲聋。

    “来漪澜台之前,她已经有两月未踏出溪云台半步了。”温知熠继续说道。

    “你就算被陛下赐死也与本官无关,但你的一言一行,胆敢牵扯她一下,本官不介意亲自动手。”他的声音低沉,但却字字带着狠厉,仿佛是在下最后通牒一般。

    话音落下,他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独留颜言一人矗立在庭中。

    颜言低垂着头,回忆起了曾经种种,视线又落在了这枚翡翠玉戒上,他以为的定情信物,实际上不过是江绾的催命符,若是没有他的疏忽,怎么会让她踏入宫闱之中,游走于各种危险之间。

    他听闻江绾在平华城时差点就身首异处了,若是没有他这枚戒指,也许她就还能继续安静的做世子妃......

    可如果她还是世子妃的话,他会放过她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放过,毕竟如今她都是陛下的女人了,他也没有想要放过她。

    恍惚间,他好像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细数江绾的每一次妥协,都是因为他捕捉到了她的秘密,这么看来,她对他根本就不可能生出情爱。

    不出卖她是他应该做的,因为她已经用柔情给他编织出了一场美梦,可再去纠缠,就变成了胁迫。

    她是怎么想的呢?

    ‘看,那个人又要拿旧事来胁迫我了,但这天下的主人已经赦免了我的罪责,所以那些事,不再重要。’

    ‘他,也不再重要。’

    颜言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夜的江绾冷漠至极,原来只是褪去了那层伪装罢了。

    热泪划过脸颊,他的喉间仿佛被堵上了一团棉花,胸腔中积满了苦水,想要说些什么,却闭上了嘴巴。

    他从未想要拿这些事情逼迫她去与他发生什么,因为她也清楚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包庇的啊......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拖累呢?

    为什么温知熠就有脸来指责他呢?

    暮色深沉,江绾左顾右盼的回到了寝殿,只见李公公早已守在了大门口。

    她微微蹙眉,赵弘不是要歇在皇后宫中的吗?

    这会儿喝得醉醺醺又来找她,而且朝廷重臣们都住在了漪澜台,他不去演帝后恩爱,岂不是自掘坟墓吗?

    “代国夫人。”李公公见人回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陛下已在殿中等候多时,您快进去吧,老奴告退了。”

    江绾微微颔首,目送着李公公离去,她才踏进殿中。

    “刚刚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赵弘举着酒樽问道,他还在喝,满脸通红,口齿不清。

    “把栗儿哄入睡了才走的,耽误了一阵子。”江绾默不作声的上前撤下了酒瓶,这可真是祖宗,不让去烦扰皇后反倒来烦扰她了。

    “栗儿......呵.....”赵弘轻笑一声,仰起头瞥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毫无规律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朕,最讨厌‘栗’这个字。”他叹了口气,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

    “曾经......冷宫西边有一棵生长了百年的......栗子树。”酒樽被他推远,江绾适时接过,放在了前面的角几上。

    她顺手将烛火灭了几根,室内瞬间黯淡了下来。

    “那颗栗子树每到这时就会结满果实,谁都不可思议这么娇气的东西也没人照看,能在这里生长这么久,给那么多人续命......”

    “朕也一样,那年昭平宫大火,内务司换了一批人,他们都是......方润田的手下,他们克扣宫中用度,中饱私囊,冷宫里原本就剩下几个人了,全靠一颗栗子树苟活。”

    “可不论哪里都分个身强力壮,那些太监啊、刚来的啊,还有力气的,把栗子树都快摘干净了,他们饿的吃起地上的野草,连炭火都没有,就这么拿石头砸开外壳,将生的栗子吃进嘴里,晚上肚子痛的翻来覆去也要吃,呵。”

    他轻笑一声,强撑起身子,单手倚住额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静候在一旁的江绾,想要再做些什么,臂膀却突然卸了力难以支撑,又趴回了桌子上。

    “那栗子树好高好高,朕好饿好饿,娘亲爬了上去,去摘最高最高的栗子,她下来时因为太瘦弱了,摔到了腿,足足躺了三个月。”

    “朕十三岁那年,被贵妃收养,终于不用再过饥寒交迫的日子了......可朕就不该顾忌她们的恩情,在那年回到冷宫中去看她!”

    赵弘猛地攥紧了拳头,奋力捶起了桌面,试图纾解他心中的怒意、

    “好了......都过去了。”江绾欲言又止,认命的闭了闭眼,只得缓步上前去,伸手抚上他的手背,想让他先冷静下来。

    “没有过去,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赵弘抬起满含泪水的双眸对上江绾的视线,他的声音哽咽,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它还在这里,它还在这里......”

    “那个老妪!朕攻入皇宫时,看着她在众军士面前高呼!她是皇后!她是皇后!”他的情绪猛然激动了起来,而后又突然泄了气。

    “他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们只以为她是疯了,但朕懂,朕懂......”

    修长的指节崩的笔直,一下一下的戳着那胸前的龙头,剔透的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滑落,恍惚间,江绾觉得她被触动了。

    “你说......娘亲为什么要偷偷留下那个孩子呢?为什么要在朕想要给她太后的封号时,留下那个孩子呢?”

    “朕不是她的孩子吗?”

    “那是罪证!那是罪证!那是罪证啊......”

    “她为什么要留下......”

    最后一盏烛火熄灭了,江绾走上前环抱住了抽噎的赵弘。

    他们都明白为什么,因为赵栗是伍太妃荣华富贵的保障,不仅是这个日日都在警醒赵弘莫要忘恩负义的名字,还有其他许多许多......比如为什么他去冷宫看望伍太妃时,他被迷晕那么久,他的娘亲都没有来寻。

    不过一切的一切,他都无心再去深究了,或者,他本就不敢深究。

    月光撒进殿内,海棠纹的花窗斜映在桌面上,二人紧紧相拥着,好像此刻他们不是皇帝与妃子,只是两个被亲情深深伤害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