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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鹤槛花 第47章 收买

    王寻,一个在话本子里通常会被迫堕落的反派角色。

    他之前二十来年的人生,就是反派经典的狗血落魄背景。

    王寻父亲不受祖父喜欢,没有大才,分家之后得到的家产很少,但也足够一家人生活。

    可等他父亲母亲意外离世,他二叔竟然不念亲情,强占他家的田产店铺,把他们兄妹三人逼出旧宅,来到这小院子里相依为命,苦苦维生。

    虽然,他后来成了太医,但是那点俸禄只够养家糊口,根本不够把弟弟送到京城好的书院,也不够给妹妹攒下一份体面的嫁妆。

    就是因为这些,他才被二叔说动,昧了良心打算帮贤妃害人。

    可惜,最后没有成功,二叔也翻脸不认人。说好的钱财没有,答应好的入学名额也被二叔自己的孩子占了。

    到这里,一般角色就可以开始黑化,完成一个小喽喽向幕后黑手的转型。

    之后,可能还要经历,弟弟惨死,妹妹被辱的桥段,给予他更多向这个世界报复的理由。

    但是,现实毕竟不是话本。

    王寻的黑化之路,在这里戛然而止。

    那是王寻陪着贤妃夜闯承乾宫的第二天夜里。他刚刚和二叔争吵完,没有得到应得的东西,反而被辱骂成办事不利的废物。

    正在他痛苦绝望之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深夜敲开了他家院门。

    王寻认识她,正是贵妃娘娘身边得力的大宫女——素晴。

    素晴向他承诺,只要他在陛下面前说出滴骨验亲的方法,就能让他弟弟到齐家门下读书。

    当时,王寻还以为他听错了。

    素晴告诉他:对,就是那个当过先帝老师,当代大儒齐修元的齐家。她还和他保证,能让他弟弟得到齐大儒的指点。

    这是任何一个有读书人的家庭,都不得不心动的条件。

    王寻也不列外。

    甚至他更迫切地想让他弟弟出人头地,重振家门,登科入仕。

    于是,王寻又一次昧了良心,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哪怕不明白用意,也听从了贵妃的安排。

    毕竟,这是一个真实在史料上记载的方法,而且贤妃自己也向他说过,她怀疑那孩子可能是楚清怡随便找了个家生子顶替的。

    就算最后贤妃的计划打了水漂,也不会怀疑他的居心。

    而贵妃,没有让他再次失望,现在机会真的送到了他的手里。

    可是……

    贵妃的线人遮掩身份来找他们,不会被人察觉。可若是弟弟拜入齐家门下,贤妃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贤妃一旦知道他和齐家有了联系,她又不是傻子,怎会联想不到贵妃可能买通了他!?

    贵妃曾经在先帝齐昭仪宫里伺候了好几年,这是前朝后宫都知道的事。他能和齐家搭上线,除了走贵妃的路子,还能靠谁?

    答案显而易见。

    王寻纠结得头都要炸了。

    光耀门楣重要,但是命更重要啊!?

    之前被胡萝卜迷了眼,现在拿到萝卜,发现不好咽的驴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妇人看不上王家兄弟唧唧歪歪、瞻前顾后的样子。

    她就是被人打倒了摁在泥地里,又爬起来的。

    当年她瞎了眼嫁的畜生,染上了赌,把她卖到暗倡馆,变成最下等的私窠子。她费尽心机逃了出来,又被暗倡馆的打手抓住,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幸好她遇到了出来办事的素晴姑娘,她救了她,而她也抓住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她现在看到王家兄弟捧着别人送到手中的机缘,都不会抓。反而畏首畏尾,真是窝了一股邪火。

    她耐心耗尽,不想再等下去,抬手就要去把那枚玉环拿回来。

    可没等到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块莹润剔透的美玉,一双不算白净秀美,有点黑黄带着茧子的手却抢先一步,把玉环握在手中。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王家妹子。

    女孩豆蔻年华,穿着和兄长们一样深蓝麻棉料子做得素色衣裙,看来是从同一匹布上扯下来的。

    她的颧骨高阔,再加上常年劳作而不似其他少女白皙的皮肤,让她的面容称不上好看。

    但是当她那双浅色的眸子看向你,如正午阳光照进潭水,清澈见底,泛出琥珀般的柔光,很少有人能不被她吸引。

    妇人现在也是如此。

    望进少女那双平静的眼眸,她似乎饮到了一口山间甘泉,之前心里的不耐烦一扫而空。

    王凝霜双手交叠与身前,有礼地对着妇人低头躬身。

    “有劳这位姐姐了。烦请姐姐给娘娘带份回话,就说我们收到玉环十分感激。娘娘大恩,我们必定铭记于心。以后娘娘若有驱使,王氏兄妹无敢不从。”

    王寻和王灵张张嘴,似乎惊愕非常。

    尤其是王寻,听到妹妹的话,吓了个魂飞魄散。

    王寻:不是,这不是一次性交易吗?我什么时候又要投靠贵妃了?!之前没这计划啊?

    但最终,王家兄弟质疑的话只是在心头滚了又滚,没说出口。

    妇人把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再看向王凝霜的时候,笑容更加发自真心。

    她现在晓得,这家的话事人是谁了。

    又去看王家妹子沉稳大气的样子,妇人心中更是满意。

    有如此明白的人坐镇,这王家才配得上贵妃娘娘的恩赐。

    妇人不再多言,对着王凝霜点点头。

    随后,如她来时一样,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地走了。

    “真不考虑一下?!你妹子年纪也大了。要是转了主意,就去东街找我哈!”

    妇人在院子里,大声说着,推开院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那神色,那话语,演得就跟真的一样。

    任谁都会以为,她就是来给王家妹子做媒的。

    王寻挂着僵硬地笑容,配合着送走了人。

    一关上院门,他就火急火燎地跑回屋子里。谨慎地把屋门管严,对着妹妹小声地说:“咋回事?咋就受贵妃驱使了!?这要是被贤妃和王家人知道,焉有我们的活路?”

    王凝霜对着烛火,欣赏着手里温润的玉环。

    看着橘红的火光从它的背面透射过来,将它里面如水私雾的模样照得清晰,就好像她手里拿得是一块冰一样。

    王凝霜被这漂亮的景象吸引,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于是面对王寻的质问,眼睛都不挪一下地回答:

    “那被他们知道,二哥去齐家上学,我们就有活路了?”

    一提这事,王寻更加苦恼。他拖了凳子坐到王凝霜旁边,念她:“所以说啊,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王灵去齐家呢!贤妃的父亲,刚刚上任礼部尚书,风头正劲的时候。我们这种人,怎么抗争得过。你这一下子就把事情应承了,这可麻烦了……”

    王寻眉头拧成结,问出一个在王凝霜看来,不过脑子的问题:“你说...我们拿了玉环,要是不去齐家,能行么?贵妃应该不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吧?”

    王凝霜凉凉看着喃喃自语,被自己脑子里的乱麻狠狠缠住,不能自拔的大哥,没回答,转而看向王灵:

    “你呢,你想不想去跟着齐大儒读书?”

    王灵被问得一愣,听话地呆呆点头:“想,当然想。”

    王凝霜放下玉环:“那不就得了。”

    “书,肯定是要念的。蟾宫折桂,是二哥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爹娘的遗愿。既然能和更有学问的先生读书,为什么不去?”

    王寻张嘴:“但是……”

    “没有但是。”王凝霜打断他,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王寻,里面是磐石一般的坚毅:

    “哥,你既然选择了背叛贤妃,背叛王家,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这世间,不怕你是真小人,就怕你处处讨好,摇摆不定。”

    王凝霜站起身,拉过王寻的手掌,把玉环放进他的手心里:“鸟栖良木,人寻明主。贤妃既然不能帮助我们,那我们背弃她也没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贵妃,信守诺言,我们跟着她,未尝不会有一条出路。”

    说完,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只有贵妃,能在贤妃和王家的报复下,保住我们。”

    王寻这才明白,妹妹突然提出要为贵妃效劳,就是为了在之后贤妃发觉不对时,保护自己。

    王寻看着手里的这枚玉环,终于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酬劳,更是一份投名状。

    他王寻给贵妃的投名状。

    一时间,他觉得手里这小小的玉石重若千斤。

    王凝霜的手放到兄长的肩膀上,用力慎重地按住:

    “为了性命与前程,努力吧!”

    没有作用的人,哪能得到上位者的庇护。光投诚是没有用的,还得展现自己的价值,才能得到贵妃更多的帮助。甚至为保下他们,与贤妃抗衡。

    王寻也明白这个道理,听懂了妹妹这是让他在宫里,用自己所学好好为贵妃做事。

    他仰头看向妹妹,无语凝噎。

    王凝霜则面带祥和微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旁。

    这一下,让王寻想起件事。

    “对了,我今天被叫到启祥宫……”

    说着,王寻把白天启祥宫里的场景对话和王凝霜复述了一遍。

    王凝霜听完后,沉思半晌,说:“是个机会。我们得把这事告诉贵妃。”

    “啊?”王寻为难:“这没头没脑地去找贵妃,要只是我们误会了,娘娘岂不是要恼怒?”

    王凝霜闭了闭眼睛,心里默念:习惯了,习惯了,习惯了……

    子不嫌家贫,妹不嫌哥傻。她要宽容,要慈悲。

    暗暗给自己洗脑了一通,王凝霜才说:“你也说了,贤妃这问题很奇怪,很突兀。既然觉得不对,当然要禀报贵妃。放心吧,真有事,咱们有功劳,若没事,贵妃也不会怪罪的。这叫,防范于未然。“

    说着,王凝霜觉得,不能让哥哥这么直接去找贵妃告密。于是,劈手又把玉环拿了回来。

    王寻半举着空荡荡的手,眼神茫然地看着妹妹。

    王凝霜:“你别管了,这事我去办!”

    说着,就把玉环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王灵在旁边听了好久,看着那据说是他求学凭证的玉环在哥哥妹妹手中转来转去,自己还一下都没摸到过。

    心酸地咬着笔杆。

    王灵:你们真的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个人是吗?不问我意见就算了,玉起码让我看一眼吧!!!

    咔吧。

    竹子做成的笔杆上,留下了一个深刻的牙印。

    ……

    当天晚上,宵禁之前,王凝霜就揣着带有“齐”字的玉环,叩响了宁安侯府的侧门。

    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又从小门悄悄离开。

    第二天一早,楚清怡就抱着孩子进了宫。

    皇帝昨儿宿在了承乾宫里。等楚清怡到时,他已经去上早朝了。只剩下梅瑾萱把自己埋在软烟罗制成的被子里,还睡得昏天黑地。

    秋水领着楚清怡来到雨泽殿门口,素雪正守在外面。

    “娘娘,还在休息。”

    楚清怡面色很难看,着急地说:“事关重大,烦请姐姐通报一声。”

    素雪有瞬间迟疑。

    秋水上前,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楚清言。

    素雪一惊,立时扭头看她。

    秋水凝重地点了点头。素雪不再耽搁,打开寝殿门,让人走了进去。

    许是小时候景阳宫给她留下了阴影,梅瑾萱后来特别不喜欢幔帐。别人觉得它们缱绻美丽,飘逸仙气,但梅瑾萱却觉得,屋子里帷幕重重随风飘荡的样子,非常鬼魅,还很容易起火。

    楚清怡迈进清晨的雨泽殿里,看到的就是如平常白日里有人时常走动,幔帘全部收拢在两边,宽敞通透的内景。

    一进入内室,便能直直看到仅着纱衣,玉体横陈的美人,趴在晨曦的阳光里睡得正香。

    她不嫌阳光晃眼,甚至觉得这些光亮比夜晚的黑更让她安心。

    楚清怡礼貌地没有再走近。

    就见素雪快步去到床边,轻轻唤醒贵妃。

    “娘娘,快起来。”

    梅瑾萱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迷迷糊糊地睁眼,盯着空气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又把眼睛合上了。

    “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素雪余光瞄了一眼等待的楚清怡,心头突然涌出一种尴尬。

    她暗暗又用了两份力气,去推梅瑾萱,急切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地小声说:

    “快起来!楚三小姐等着呢,有大事。”

    梅瑾萱捕捉大关键词——楚三小姐,大事。

    脑子清没清醒不知道,身体是醒了,腾得一下坐起来。

    她睁圆了眼睛,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