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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鹤槛花 第91章 闹别扭

    两丈高的榕树在榕树里是能算是幼儿,但它的树冠却很大,如果在白天,能在地上铺开一个将近三十尺的阴影。

    凑近看才发现,这竟是两棵榕树,它们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缠绕着,躯干似蛇亲密交颈,但树冠却南辕北辙分向两边,再无交集。

    树影下有一个石桌,两张石凳,很简单。

    石桌上两旁坐着这世间最尊贵的两个人,他们中间摆着一个棋盘,上面的黑白棋子交错已经占据棋盘大半。

    梅瑾萱执黑,刚刚已经下过一子,该到李惑了。但李惑指间夹着白子,却迟迟没有下。

    他们两人并不常下棋,主要是梅瑾萱不爱下棋,是臭棋篓子,如果想哄梅瑾萱陪他玩两把,他还得绞尽脑汁输棋,输得自然,输得丝滑,实在是太费劲。

    而今天为什么突然摆出棋盘来了呢?

    那是因为李惑连续来了五六天,梅瑾萱说腰疼,主动提出下会儿棋的。

    两人就在初夏的凉风中,熏着香,在榕树底下坐了下来。

    半晌,李惑皱着眉头,终于看好了落子的位置。

    这是一个既不会成围剿之势,把黑子吃掉,又能在之后一步一步表演落入梅瑾萱的布局,顺利被她吃子的位置。

    哒。

    白子敲击棋盘。

    李惑为自己优秀的棋艺满意地松开眉头,他这才接梅瑾萱的话,问道:

    “你想加什么码?”

    梅瑾萱食指中指夹着黑子,手放到下巴下面盯着棋盘思考,随口说:

    “新秀女进宫一个月了,陛下也该四处走走了。”

    李惑点了两下,头,又觉得不对。他猛地抬头看梅瑾萱。

    梅瑾萱没有察觉,依旧看着棋盘,心里大半空间都在想下一步棋该落哪儿。

    “褚家女,蓝家女,孙家女……还有施沐慈。”

    “那小丫头挺可爱的,父亲还是云南郡郡守。陛下不也看好施大人吗?不在宫里好好照顾,不合适。”

    梅瑾萱犹豫半天,终于把棋子落下,她高兴地说:

    “对了,之前司徒蓁和褚月走得挺近,看上去想要拉拢的样子。陛下不妨多去去崇华宫,不管是分化她们,还是促使她们更紧密地结盟,都是一步好棋。”

    梅瑾萱嘴上说着去崇华宫是一步好棋,但李惑分明感觉到她是在夸她刚才下得那一步,为自己的棋沾沾自喜呢。

    李惑面无表情拿起一颗白子,像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把棋子敲在棋盘上。他没有去放他之前看好的地方,反而让它和其它白子连在一起,啪得一下就杀了大片黑子。

    梅瑾萱:……

    梅瑾萱后仰:!!!!!!

    她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棋艺没数,眼看李惑“不给面子”了,她赶紧服软:

    “这么不喜欢褚家女吗?那蓝芷莘?她父兄不用说了,看本人也是个安分的。”

    李惑不吭声,像是默认了。

    梅瑾萱试探地走了一步棋。

    啪!

    李惑迅速落子,又吃下一大片黑子。

    梅瑾萱心痛。

    她都想直接问: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

    褚月英气端庄,蓝芷莘更是清丽绝尘,施沐慈和孙若萌虽然不似她们是一眼惊艳的人物,但也是一个活泼俏皮像狸猫,一个清新灵动如海棠的小美女。

    可以说,这届能选入宫的,都是容貌过人的。是梅瑾萱特意在李惑的标准上筛选一遍的。

    (别误会,她可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真的为了陛下休闲时间着想!)

    总之,她现在是真的想不通,李惑到底在抗拒什么。

    梅瑾萱看看李惑,又看看棋盘,然后又看看李惑。

    李惑还是那张死了爹的石雕脸。

    梅瑾萱挠挠下巴,心中震惊,她现在连李惑的脉都摸不准了嘛!?

    不可能!

    梅瑾萱不认输,她决定再试一次。

    就见她放下手,理了理衣襟,不再看棋盘,正襟危坐双目如炬地注视李惑,严肃地说:

    “其实孙家女也很好,还是陛下心思缜密。陛下对于贤妃的不满和忌惮,大多出自她家这个手握兵权的殷勤。恰逢今年孙将军送女入宫,可见孙家并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也想为自家搏上一搏。既如此,我们不妨顺顺推舟,重孙氏而轻秦氏,引得秦孙两家互相猜忌。就可做山观虎斗了。”

    当然梅瑾萱也是有私心的。秦愉因为石招娣的死安分了消沉了好一阵,看起来打击很大。但是梅瑾萱直觉 ,她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燃起斗志,并且会比之前更盛。

    毕竟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又怎么可以不取得最后的胜利呢?

    而现在开始铺垫,将秦愉的注意力引到孙若萌的身上,则会让她轻松很多。

    梅瑾萱期待地看向李惑。

    她觉得,李惑之前不高兴,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语气太不正经了。

    东指一个,西指一个,像是给自己家女儿挑选恩客的老妈子。别说李惑是帝王,就是换个人,也会被挑起叛逆心的。

    于是,梅瑾萱深刻反省,端正态度,向李惑表达,自己真的是在好好的和他商量政事。

    李惑看着梅瑾萱。

    梅瑾萱看着李惑。

    两人相顾无言。

    梅瑾萱眨眨眼,下一刻,就见李惑动了。

    他抬起手,捻起一颗白子,落下。

    违反规则,且杀气腾腾地把梅瑾萱棋局上剩下的黑子都吃了进去。

    哒。

    胜负已定。

    梅瑾萱迷茫。

    梅瑾萱吸气。

    梅瑾萱惊呆!

    李惑沉默起身,转身,拂袖而去。

    独留梅瑾萱呆坐在椅子上,慢慢石化。

    过了一会,素雪走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愤愤离去,但是想着安慰梅瑾萱两句。她伸手轻拍梅瑾萱的肩膀,却发现手下人根本不伤心不惶恐,反而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梅瑾萱砸了一下桌子。

    是,她知道自己棋下得烂。但是你不高兴直说就是,用得着这么羞辱别人嘛!!!

    梅瑾萱从李惑走后盯着棋盘盯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三招就让自己全军覆没的。

    素雪看到梅瑾萱没什么问题,这才问:

    “陛下怎么了?”

    梅瑾萱咽下一口酸涩的泪水,嫉妒得面目扭曲地说:

    “没事!可能是熬夜熬秃了头,肝火太旺!”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棋盘,挥手对素雪说:

    “收起来收起来,压到库房最里面。”

    太悲伤了,她再也不下棋了……

    ……

    李惑离开承乾宫,倒也没做什么会让宫中流言更加热闹的举动。

    哪怕胸膛里憋着一大口闷气,几乎要让他爆炸,但他还是顾及到梅瑾萱的颜面,一踏出承乾宫的大门就努力缓和了脸色,然后上轿回了两仪殿。

    从源头扼杀了“陛下脸色难看地离开承乾宫,转而去了xx那,贵妃触怒了陛下,要失宠了”这种明显打脸的话。

    再次回到两仪殿已经快到亥时。

    今天的政事在去承乾宫之前,李惑就处理好了。

    现在回到两仪殿竟一时没什么好做的。

    刘宁海端上一杯茶给皇帝润喉,在旁边轻声问:

    “陛下,要不摆驾回御乾宫,早早安歇吧?”

    刘宁海是心疼皇帝操劳,想让皇帝早早休息。

    但是李惑喝了口茶,却摇了摇头,他吩咐:“把那本《水经注》拿来,朕再看一会儿。”

    在两仪殿待上一个时辰,还能说是突有急事,要处理才离开的。

    要是马上就回了御乾宫睡觉,岂不是依旧证实了,他是被贵妃气走的。

    明天宫里又是谣言四起。

    刘宁海多拿了几盏灯放到李惑周围,让书页上更亮一点,省些眼睛。

    做完这些,又给李惑周围熏上加了艾草的香,在杯子里添了新茶,他才立在旁边称职地做一个安静的的摆设。

    李惑在看书,刘宁海就在放低自己存在感的地看着李惑,观察他的需求,争取在第一时间满足。

    正常情况下,李惑不开口,他是不应该打扰的。但是在李惑打到第五个哈欠时,刘宁海实在没忍住再次说:

    “陛下,夜深了,为了龙体,还是早点休息吧。”

    李惑摆了摆手,表示再等一会儿。

    刘宁海看着自家主子困得靠喝浓茶强撑,又又又又打了一个哈欠,他苦着脸说:

    “陛下,别怪奴婢多嘴。您这今天是为什么啊?”

    好端端地从承乾宫怒气冲冲地走了,走了之后还惦记着贵妃,怕给她惹闲话,身为皇帝只能在两仪殿里苦熬着,觉都不敢睡,何必呢!

    老老实实在承乾宫里睡一宿,不好吗?

    李惑放下手里陆陆续续看了一半的《水经注》,垂眼不语。

    半晌后,他开口:“刘宁海,你觉得贵妃喜欢朕吗?”

    刘宁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当然。贵妃娘娘怎么会不喜欢陛下呢?”

    李惑思索片刻,又问:“那你觉得,她更喜欢朕,还是更喜欢……沈星辰?”

    刘宁海僵在原地。

    这这这……这他要怎么回答?

    不是,为什么陛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啊!!!!!

    刘宁海恨不得狂扇自己嘴巴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他爱熬就熬呗,你多管什么闲事!

    但是面上,他努力维持镇定,脑子都要转冒烟了,才想出一个自认”标准“的答案:

    “娘娘与先皇后不过是姐妹之情,哪能与您相提并论啊。”

    刘宁海:贵妃!拿钱!立刻!马上!

    你就说这回答是不是完美吧!

    刘宁海心里松下一口气,为自己的急智鼓掌。

    但下一刻,李惑的反应又让他警觉起来。

    李惑用手转动两下今天带的玛瑙扳指,轻笑一声。

    就这一声笑,让刘宁海毛骨悚然,然后他就听到了让他恨不得当场去世的话——

    “你不用帮她遮掩了,朕都知道。”

    刘宁海脸色死白,屏住呼吸。

    看他这副快要撅过去的样子,竟然让李惑心里好受了一点,还有心思安慰他:

    “别紧张。当年她拿个破簪子当宝贝,睡觉都不撒手的时候,朕就知道了。当时朕都不在意,何况是现在。”

    最开始,李惑和梅瑾萱一样,都以为救了梅瑾萱,让她春心萌动的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小公子。

    就这样,李惑也没有找谁麻烦,甚至装作不知道。就是因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梅瑾萱从没有一刻思考过,离开他的可能。

    而既然梅瑾萱不会离开他,他又何必去追究苛责呢。

    本来在李惑的心里,喜欢,就是这世界最容易改变,最不长久的事情。

    所以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

    梅瑾萱喜欢谁,喜欢男的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他和梅瑾萱才是会相偕走过一生的人。

    可是现在……

    李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轻声叹气。

    他心里都很清楚,他有一定要做的事情,梅瑾萱也有她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一向是个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的人。

    可是今天,在梅瑾萱毫不在意地和他提,明天去那个昭仪宫里,后天去这个婕妤宫里时,他心里越来越堵。好像堆了一团火,想要迫不及待发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先帝。

    先帝的宠妃们没有一个是梅瑾萱这样的,冷静理智地把皇帝往外推,她们都是使出各种手段,互相厮杀,只为了把帝王留下来。

    所以,梅瑾萱真的只是因为识大体,只是因为他们的计划,顾全大局才这样的吗?

    会不会是……她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在意他。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去宠幸谁,她都能一副作壁上观,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在她的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之后的三天,李惑再也没有踏入承乾宫一步。

    但是他也没有去别人的宫里,就专心在两仪殿待着,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忙碌。

    梅瑾萱这回倒没有晾着皇帝,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在生闷气,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她还是专门去哄了哄。

    毕竟之后还得借着人家的势不是。

    于是,她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绿豆牛乳糕和燕窝银耳汤,去了两仪殿。

    都是败火的。

    李惑把东西都吃了,还留着梅瑾萱坐了会儿。

    可是之后依旧在两仪殿里泡着,对后宫,那是一步都不去。

    梅瑾萱也很无奈,不过她的无奈并没有延续太久,京中发生的事情就彻底吸引住了她的心神。

    她埋的雷火,这么多天终于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