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高嵋山下是侬家 > 第11章 赐同进士出身

高嵋山下是侬家 第11章 赐同进士出身

    道光十八年会试,钦派大总裁大学士穆彰阿为主考官。钦命《四书》首题为《言必信,行必果》,次题《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三题《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诗赋题《泉细寒声生夜壑》。

    会试中了贡士方有资格参加殿试,殿试合格便称为进士。贡士中不了,便宣告失败。可见会试的第一场是多么的关键。

    会试放榜那天,郭嵩焘催促国藩同去看榜,国藩却坐着纹风不动,而是木然一笑:“你去看吧,回来告诉我便是。”郭嵩焘瞅着国藩,会意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回来告诉你。”

    贡院张榜处,郭嵩焘和李文安挤在人群,寻找自己的名字。突然,郭嵩焘指着曾国藩的名字:“快看!”二人又在第一百一十二名处,看到李文安的名字,二人欣喜若狂。二人又反复查看,始终未见郭嵩焘名字的出现,郭嵩焘扫兴摇头一笑。

    惊心动魄的两个月会试,曾国藩在八千名举子中过关斩将,会试,中第三十八名贡士;四月,正大光明殿复试一等;殿试取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列一等三名,道光帝拔置第二名;五月,授翰林院庶吉士。

    至此,曾国藩从一介山乡学子,一跃跨入大清国翰林之门,用他二十八岁的人生,改写了曾氏家族、六百年无一进士的历史。

    国藩报喜的家书尚未到家,骑着高头大马的报捷官,先一步报捷来了。

    看热闹的人们,早已把白玉堂围得水泄不通。曾麟书全家出门迎接,官差下马宣读捷报……霎时,整个村庄鞭炮齐鸣,庆祝为他们带来荣誉的曾家少爷钦点翰林。

    此次会试,湖南举子共中五名进士。他们分别是,来自湖南宁乡的梅钟澍,是年四十二岁。来自湖南茶陵的陈源兖,是年二十四岁。来自湘潭的李湘甲,是年四十岁。来自湘乡的成毅,是年四十八岁。来自湘乡的曾国藩,是年二十八岁。

    戊戌科张榜后,湖南籍官员,纷纷前来长沙会馆贺喜。

    会馆餐厅扯着《恭祝湖南籍五进士》的大红横幅,二十桌座席前,站满了士子们。

    国藩等五进士,各从座位走来,相互拱手施礼。

    “同年曾国藩,恭喜四位。”“同年梅钟澍,恭祝四位。”“同年陈源兖,祝贺四位。”“同年李湘甲,贺喜四位。”“同年成毅,与四位同喜!”

    恰时,前科进士胡林翼举杯走来:“恭喜五位,贺喜五位!”

    五进士一一回礼。

    被京师誉为理学巨擘的唐鉴,被人们簇拥着进场。

    唐鉴拱着手,对五进士道:“恭喜五位,贺喜五位!真乃长江后浪推前浪,壮哉我大清!美哉我湖南!”

    人们的祝贺声中,会馆总管来到大家面前:“诸位同乡,诸位湖南籍官员,道光十八年戊戌科,我湖南又传捷报!同籍士子陈源兖、梅钟澍、曾国藩、李湘甲、成毅,五人同登进士!有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大喜,更是我们湖南的荣耀!按惯例,我们长沙会馆,特向荣登金榜的五进士,摆酒设宴恭喜祝贺!”

    人们欢腾声中,门房大爷正拎着水壶为众人沏茶倒水。国藩忙端起桌上的两只酒杯,迎了上来。国藩将一杯酒递过:“大爷,我敬您老一杯。”

    门房看着国藩递过的酒,欲接又罢:“涤生,今天,大爷该敬你才是!以后,这涤生,也不是我叫的了,该称你老爷了!”

    国藩两眼含泪道:“大爷,把我当儿子吧。感谢您一路来的照顾,今天,也是您的大喜。来,晚辈敬您老一杯!”

    大爷颤抖着双手,捧着酒杯:“好孩子,你真是给大爷长了脸儿了!”

    国藩举着杯:“大爷,喝了。”大爷捧起酒杯仰着脖灌了下去,激动得只是不住地点头,大爷推着国藩的胳膊,“你忙,你忙着。”大爷抹着老泪低头出了餐厅。

    大爷本是天津人,是家中第九个孩子,家里养不起,他从生下便被送了人。十岁,又被养家卖到杂货店当了包衣伙计。他练得一手好字,又会打算盘,很受掌柜的赏识,掌柜的还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可好景不长,这女儿十六岁时,被一场天花夺了命,掌柜的悲痛欲绝,狠心将铺子兑了出去,回老家去了。

    于是,他只身来到京城,在一个湖南京官的家里做了管家。没过多久,京官被派到地方上做官,临走,便将他介绍到长沙会馆,做了门房。他一生未婚,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随京官的姓,叫了张德旺。这样一个出身,得到别人的尊重,他自是承受不住,一个人回门房伤心去了。

    唐鉴走到桌前端起杯酒,对五进士道:“除了贺喜,我特向新科进士唠叨几句。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今日,你们荣登金榜,万不可认为,就告别十年寒窗。宦海深邃大浪淘沙!愿你们谨记读书之初衷,继续修养自我,用自己的学识报效国家!落榜的士子也无须气馁,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三年后的今日,我将在此恭候你们的捷报!”

    人们举杯叫好。国藩和郭嵩焘、胡林翼、陈源兖、梅钟澍,几人像被磁铁吸引般地、一起来到唐鉴面前为前辈敬酒。六人相互一笑,六只酒杯撞在了一起。正是这一撞杯,国藩与陈源兖、梅钟澍、胡林翼,唐鉴结下了不解之缘。

    拥有进士功名,可谓士子们的巅峰。其实不然,皇帝还会将新科进士中更年轻、更有才华的精英挑选出来,称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进行国家重点人才培养。庶吉士学期三年,由学识丰富的翰林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进行考核,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在翰林院,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其余则派往六部,任‘主事行走’‘御史行走’,或外派地方任官。

    庶吉士未授职,故没俸禄,政府只发生活补贴。翰林院作为朝廷储备高才之地,庶吉士号称‘储相’,成为庶吉士者,皆有机会平步青云。

    成毅和李湘甲,直接派到地方做县令去了,李文安也派到刑部做了主事。国藩和陈源兖、梅钟澍三人,被选为庶吉士。

    翰林院位于北京东长安街,始建于明.正统七年。自雍正帝以后,成为国家重要储才机关。翰林院整体建筑,由楼、堂、厅、馆,结合四合院结构。

    夕阳的余晖,将翰林院映照得金光灿烂。

    这是初夏的一个傍晚,三五成群的翰林及下课的庶吉士们,身着身份不同的服装,陆续向大门走来。早已候在门外的轿子和轿夫,见主子出来,忙迎了上去。

    院里,读讲厅门口,陈源兖和梅钟澍边说边走,国藩抱着书跨出门槛,紧赶几步:“霖生兄!”

    梅钟澍和陈源兖回头一笑,三人并肩走着,梅钟澍问:“涤生,晚饭可有安排?”国藩先是一愣,“哈,此话怎讲?”

    陈源兖道:“没瞧见,好多人都在忙于请客送礼,到处拜师。”

    国藩苦笑了下:“不怕二位见笑,此番进京,我身上仅带三十二贯盘缠,到了京城,也就剩下了三贯。眼下食宿,全赖户部的四两补贴做维系。”

    梅钟澍自嘲一笑道:“我等皆寒门士子,攀是攀不得的,但凭造化。”

    国藩随着二人闷头走着不觉一个冷笑:“哈,前日去琉璃厂,看到一款‘春光醉’牌毛笔。当得知一支笔需百文钱时,真是好生的尴尬。”

    三人默不作声,只是埋头走着,国藩却不知二人的家境更是不堪。

    国藩突然问道:“哦对了,早上碰到润芝,他约我晚上到他府上一聚,如若二位别无打算,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陈源兖说:“你是说,胡林翼?”“对,前科进士我们的小老乡。”

    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父亲胡达源,嘉庆二十四年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也就是人们说的‘探花’。胡达源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司业、少詹事、日讲起居注官,录馆纂修。嘉庆帝赏其书注,命为提调官,总领馆事。

    在父亲的培养下,胡林翼从小就博览群书,接受了极为优质的教育。两江总督陶澍,回益阳老家探亲,见到幼年的胡林翼,惊为天人。于是,与胡家订下了娃娃亲,将自己时年五岁的女儿许配给了胡林翼。作为官宦子弟的胡林翼,不但聪明,且风流倜傥。

    陈源兖三人互对下眼神,相互击掌!“走!”

    国藩叫上义弟郭嵩焘,如约和梅钟澍、陈源兖来到胡林翼府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院里的两棵石榴树已经挂了果,石榴嘴上还含着尚未凋谢的石榴花,一眼望去,火红依然四射。

    家人将四人请进了院,胡林翼早已迎在了客厅门前。五人相见,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国藩进屋一看,说是客厅倒不如说是老学者的书房。除了墙壁的几张字画,书柜书架全是书。国藩张口道:“怎么,家里就你一人?”

    胡林翼莞尔一笑:“哈,家父回乡省亲尚未返京。”说着便招呼四人落了座,家人为几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梅钟澍拱手道:“润芝,今天有点冒昧。”胡林翼爽朗一笑,“哪里哪里,若不是涤生美意,我是请都请不来的!”

    国藩拿出手礼:“润芝,初次登门,兄弟们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各自写了幅字,送贤弟雅正,还望不予嫌弃。”

    三人也纷纷将自己的字呈上,郭嵩焘道:“润芝兄,若不嫌弃,还望多多指点。”

    梅钟澍和陈源兖先后道:“愚兄文墨丑陋,多请指正。”“小弟班门弄斧,敬请斧正。”

    胡林翼拿着几人呈上的字:“哎呀呀,兄弟们如此厚爱,润芝真是喜出望外!”他展开赞赏道,“嗯,个个丹青妙笔、气韵生动。真乃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也!哈,见过诸君的字,润芝的字,是断然不敢再见天日也!”

    国藩闷头笑着:“人吧,有时谦逊过度,对别人也是种打击。”

    几人会心一笑,胡林翼起身走到书案,拿出四支毛笔朝四人走来:“今日,意外获至墨宝,润芝亦无从准备,几支毛笔送与诸君,鹅毛之情还望笑纳。”

    几人便也没有推辞,国藩接过一看,脱口道:“此乃‘春光醉’毛笔?”

    梅钟澍和陈源兖会意一笑,梅钟澍道:“哈,下午涤生还在为此笔而抱憾。”

    胡林翼‘哦?’了一声,国藩连忙摆手:“罢啦,罢啦,呵呵...”梅钟澍便没说下去,他话题一转,问道,“润芝没把家眷接到京来?”

    胡林翼是上届庶吉士,散馆后,刚被授职翰林院编修,他与妻子琇姿育有一女,尚未来得及接进京来。所以,家中除了几个佣人,就他自己。每日除了坐班,也是孤寂无聊。于是说道:“哈,尚未顾得。我等皆为同乡,日后,尚须多多走动才是。”

    梅钟澍略有自卑地:“润芝,我等皆是寒门,承贤弟不嫌了。”

    胡林翼忙说:“梅兄此言差矣!小弟家父,虽为京官,不过一介四品文官。如今,我也是成了家立了业的,可他老人家仍为我立下三字箴言:‘勤学问,儆骄惰,正身心、慎言语,亲君子、远小人。’条条戒律不可逾越,诸位万不可将我视作官僚子弟也!”

    胡林翼一席话,道出了华夏民族的心声。

    国人凡有姓氏,皆有族谱、家训。姓氏不仅血脉相承,更是标注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里程碑。正如秦桧后人所云: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胡林翼的话触动了陈源兖的神经,他仰天叹了口气,头垂了下来。郭嵩焘见其脸露哀伤:“岱云,可有不适么?”

    陈源兖摇了摇头,万千个感慨堵在喉头。

    陈源兖,字岱云。白皙的面孔瘦条的个子;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正气。他二十四岁考取进士,有着天资的一面,更多的是他的奋斗。岱云两个兄弟,两个妹妹。九岁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寡妇熬儿,又是田间又是家里,含辛茹苦将他五兄妹养大。家中可谓捉襟见肘。

    岱云出外读书,母亲将家中唯一的一床厚被,塞进他的书箱。母亲和弟弟妹妹挤在一张铺上,裹着单被熬过冬天。他曾打消过读书的念头,母亲却将父亲留下的家训寄与他。是父亲和家训给他力量,他每日一餐,十年苦读,才有了今天。别人提到父亲,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如若说岱云是苦水里泡大,梅钟澍就更有资格说苦。梅钟澍,字霖生,祖上也是由江西迁徙湖南。他自幼丧母,是哥哥将他拉扯成人,为他背伞送他外地读书。

    梅钟澍二十岁考得举人,遂又进京考取了国子监学正,学官九品。其间与国子监任司业的胡达源就有交集。

    胡达源见其学问深厚,便激励他一定会考取进士。他孜孜不倦,终于在四十二岁考上了进士。只是尚不知胡林翼便是恩公的儿子。

    梅钟澍安慰岱云道:“岱云,你二十四岁考取进士,亦算告慰了父亲的在天之灵。正如镜海前辈所言,入得翰林犹如置身大海,宦海深邃,大浪淘沙!是金子是沙,尚待我们自己来证明。”

    卓有政治头脑的郭嵩焘道:“只是,当下朝廷倚重满人,朝中大权均被满人所把持。更有卖官鬻爵成风,诸多有识之士,只恐金被沙埋矣!”

    国藩道:“人间自古邪不压正,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纵然遍地黄沙,还能将所有真才实学者,永远埋没了不成?”

    郭嵩焘坚持己见道:“呵呵,政道不变,然也!”

    国藩摇头一笑回道:“倘若人不矢志,吾看非也。”

    胡林翼忙为大家斟茶:“伯琛对当下时风颇有微词,实乃政治高见。涤生以君子胸襟挑战时弊,二位前呼后应、曲成一章,岂不谓美哉妙哉乎?”

    郭嵩焘自嘲道:“惭愧,比起在座,伯琛仍是翰林门外之人。”

    “小弟只是初试落第,愚兄我,人逾四十才入得翰林。你的大好前程尚未开始呢!”梅钟澍道。

    “伯琛,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凭你才华,终将不会埋没于沙尘之中。来年会试,兄弟们在此等候你的到来,一起待你金榜题名!”曾国藩鼓励道。

    郭嵩焘淡然一笑:“但愿吧,但愿有一天,我们兄弟翰林院见!”

    国藩当晚做了个梦,梦到儿子桢第,拿个剥好的鸡蛋,伸着小手,硬往他嘴里送。嘴里还喊着:“爹吃嘛,爹吃嘛!”国藩猛然醒来,看了看空旷的四周,脑袋枕着双肘再也睡不着了。是啊,离家七个月了,儿子长多高了?会叫爹了吗?此刻,他万千个牵挂萦绕于心。他索性下了床,点亮了灯,提笔给儿子写起信来。

    夏七月,盛开的荷花像翩翩起舞的仙子,望它一眼,便可荡涤心灵的尘埃,谁说只有天上好,美在人间自不知。

    国芝一手抱着桢第,一手拎着装有莲蓬的篮子往家走着。桢第头顶着一张荷叶,带着红兜肚,兜肚上还绣着条金黄色的鲤鱼,衬托着他白嫩的小脸,煞是可爱。桢第手抱着一只莲蓬,趁着国芝不注意,忙用嘴去啃。“哟,傻乖乖,这是生的,回家姑姑煮了给你吃啊?”国芝将莲蓬夺了过去。

    九个月的小桢第不高兴了,对着国芝哒哒话:“拿拿、拿!”

    国芝扑哧一笑,又将莲蓬递给桢第:“好,你拿着,不能再往嘴里吃了啊?”

    桢第接过莲蓬又往嘴里塞,国芝再次夺过:“诶,姑姑说过的,这是生的不能吃,怎么还吃?”

    桢第小嘴一撇,欲哭的样子,国芝忙又递上:“好好,别哭别哭,我不管了,回头闹肚子,你肚肚疼可别怪我。”

    桢第抱着莲蓬冲国芝发脾气:“啊不!”

    “嘿!还会和我发脾气?瞧你小胖猪似的,姑姑抱着胳膊都累酸了,还跟我发脾气?再敢跟我急,看我把你丢下不管你了。”

    小桢第似乎明白了国芝的意思,忙双手搂住国芝的脖子,默不作声了。

    “行了行了,姑姑知道桢第是好孩子,姑姑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桢第嘟着小嘴,搂着国芝的脖子,二人朝家走去。

    转眼国芝二十一了。媒人张婶往曾家跑了好几趟,今天又回信来了。

    张婶口若悬河地对曾麟书夫妇说着:“朱公子的父亲---朱凤台,是道光五年武举亚元,公子的兄弟也有人中过举。”

    曾麟书和妻子对视下眼神,江氏说:“既然,两个孩子的八字和合,我们对朱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家风好、人好就行。”

    张婶继续说道:“虽说,那朱家门第没咱曾家高,但朱家的人品家风,那是规规矩矩。朱家家境殷实,咱闺女若是嫁了去,定是受不了丁点委屈。”

    江氏朝丈夫看了眼:“哈,话已说到这份上,那就请张婶给对方回个话便是。这门亲,我看就这么定下吧。”

    张婶大腿一拍:“我就说,夫人和老爷是爽快人。夫人,那我就不多坐了,现在,就按您的意思给对方回话去。”

    张婶说着起身,江氏忙从衣襟掏出个红包:“那就有劳张婶费心了。”

    张婶看着红包不好意思地:“您瞧这,唉!既然兴这个,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们就等我的好吧。”

    江氏将张婶送到大门口,迎面走来抱着桢第的国芝:“娘,哦,张婶来了。”

    张婶眉开眼笑地盯着国芝啧啧赞道:“瞧我们家闺女,出落得像张画似的。”张婶看着桢第,“这是孙少爷吧?哎哟哟,瞧这虎头虎脑的,又白又胖,简直像个银娃娃!夫人真是好命,这么好的儿孙全生在你们家了!”

    “嗨,没一个省心的。”

    “夫人,您留步,我就先走了。”张婶说着走去。

    国芝将装有莲蓬的篮子递给母亲:“娘,您把这个拿厨房吧,我抱桢第找嫂子喂喂奶。”

    国芝抱着孩子朝前走,被江氏叫住:“国芝。”国芝站住,江氏道,“你怎么不问问娘,张婶做什么来了?”

    国芝抱着桢第扭头就走:“人家又不是找我,管她来做什么。”

    江氏站原地,望着国芝走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高兴,最小的女儿也要出嫁了,做母亲的心是多么矛盾。

    秉钰正在菜园摘菜,国芝老远就喊:“嫂子!快看,我们的荷叶娃娃。”

    秉钰忙放下篮子朝国芝走来,一把抱过桢第:“娘的荷叶娃娃这么漂亮啊?告诉娘,跟姑姑去哪玩了?”

    桢第扑在秉钰怀里,小手直拉秉钰的衣服,急着吃奶。

    “瞧这屁儿子急的,见到我就拉衣服。走,娘回屋喂你。”秉钰说着要走。

    “就在这儿喂吧,又没别人。”国芝说。

    桢第急得边拉秉钰衣服,边搭搭话:“啊,不!啊,不!”

    秉钰笑看着儿子:“你啊不什么呀?什么都啊不啊不的。来,你叫娘,娘就给你吃奶。”桢第将头抵在秉钰怀里,“啊不,啊不不!”

    国芝说:“那你叫姑姑,娘就让你吃奶。”桢第来了一连串的“啊,嘟嘟,啊嘟嘟嘟...”

    桢第急红着脸,逗得二人呵呵大笑,秉钰道:“好了好了,不难为我的小哑巴了。来,让姑姑把那个凳子搬过来,娘给你喂奶。”

    国芝将菜园边的凳子拿来,秉钰坐在树下给桢第喂奶,国芝忙接着摘菜。秉钰看着吃奶的儿子,甜蜜道:“赶紧学会叫爹吧,你爹就要回来了。”

    “大哥确定要回来吗?”国芝问。“已经告好假了,说是八月底就动身。”

    “八月底,那回到家也年底了吧?赶紧教桢第说话,等大哥进了门,见到儿子会叫爹了,还不把他高兴昏了。”

    秉钰拍着儿子屁股:“胖儿子,听懂了吗?赶紧学叫爹吧,爹就要回来了!”

    道光十八年八月,曾国藩向朝廷告了长假,偕同梅钟澍、郭嵩焘,踏上了荣归故里的路。

    三人特意选择了水路,旨在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三人遇景吟诗,睹物作赋,好不惬意。

    客船穿过夜幕行至安陆,水面繁星般的船灯、在夜色中斑斓闪烁。

    谁也不会料到,毫无征兆的狂风忽然大作!一时间,江面巨浪滔天,那浪头像山、像天柱!江中的几十艘船只,顷刻间被掀翻江底。

    国藩乘坐的客船,人像堆货一般,从铺上统统甩在了船板。国藩三人忙从地上爬起,仓皇跑出船舱死死抓着船帮……就在生死一线的时刻,猝不及防的狂风,渐渐停了下来。

    再看那江面,唯独国藩乘坐的船侥幸躲过此劫,整整的一船人望着江面漂浮的惨状,无不惊魂失魄。

    经过这场劫难,国藩无心逗留长沙,直接返回了家乡。

    十二月,国藩乘车刚进村口,被人认出。“哎?这不是我们曾家的翰林公吗?”国藩坐在车上与几位作揖,“阿旺兄弟,你们都还好吧?”

    “好好!哎哟,真是太好了!”叫阿旺的年轻人,边回话边向周围人家报信,“喂!我们曾家的翰林公回乡了!我们的翰林公回乡了……”

    一时间,大人孩子纷纷跑来、看稀罕似的来看国藩。

    几个半大孩子,欣喜若狂地随着马车喊着:“这下好了,咱族上也有当大官的了!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孩子们跟着车跑着喊着:“哦哦!翰林公,翰林公!”一个妇女对孩子们道,“别跟着瞎喊了,还不快报信去!”

    孩子们撒丫边跑边喊:“我们的翰林公回乡了,我们的翰林公回乡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马车被围得行走不得,国藩只好跳下马车与众人作揖问好。那妇女喊着:“喂,大家都让开点,别堵着路。”

    人们闪出道,国藩随马车缓缓走着,国藩所经过人家、纷纷在门前燃起爆竹,迎接载誉而归的国藩。国藩抱着拳,向燃放爆竹的人家示好。

    几个孩子拎着铜锣像报捷的小勇士,边敲边喊地跑向国藩家报信。霎时,整个村庄鞭炮齐鸣。

    国藩返乡的消息,县衙、府衙很快得到了情报。官场上那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想必地方官老爷比谁都清楚。

    喧嚣热闹的一天总算结束,白玉堂也安静了下来。

    秉钰抱着桢第,桢第认生的趴在秉钰肩头、躲着国藩。“哎哟,这孩子,你怕他做什么?他是你爹啊!来来,桢第乖,你不是会叫爹嘛,快叫爹,让爹高兴高兴。”秉钰站在床边对儿子说。

    桢第回头看了眼坐在床边的国藩,又趴在娘的肩头,国藩对桢第拍拍手:“来儿子,下来走走,让爹看看。”

    秉钰将儿子放在地上,桢第走了两步,看着国藩愣神,秉钰鼓励儿子:“叫爹!叫啊?”国藩笑看着儿子,“叫一个,爹给你好玩的东西。”

    桢第站在原地,小手指着国藩稚气地说了声:“你是大,老,爷!”

    秉钰二人哈哈大笑,国藩上前一把抱起儿子:“爹的好儿子,你怎么把爹叫成大老爷?嗯?”

    秉钰笑道:“还不是今天大家都这么叫你,他听会了!这孩子真有意思,我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学会叫爹,他,竟然叫你大老爷!”

    国藩将儿子骑坐在自己腿上:“儿子,你会叫爹吗?”

    桢第点点头,国藩说:“那你说个爹,我听听。”

    桢第回头冲秉钰一笑,叫了声“爹!”“哟,这不叫得蛮好的?那你叫我爹。”国藩说。

    桢第生疏地用小手摸摸国藩的脸,天真一笑:“大老爷!”

    国藩搂着儿子:“完了完了,这孩子认准我是大老爷了。”

    “你再不回来,挡不住叫你先生呢。”秉钰咯咯笑着。

    国藩返乡次日,曾麟书设宴三天,招待前来贺喜的知县、知府及远乡的绅士和乡邻族人。也就从即日起,荷叶塘白杨坪,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随之曾国藩的名声而响彻中国大地。

    地方官引其为骄傲,族人们更是扬眉吐气。此次宴客盛况、乃曾氏族人六百年内绝无仅有。但,祖父曾星冈却为此忧心郁闷,找来儿子曾麟书狠狠教训了一番:

    “我曾家以农为本,不要以为儿子有了点出息,就失去本分。国藩刚被点了翰林,大门前便大车小轿,人哪,都有势利之心,别认为那是光彩!”

    曾麟书无奈道:“那些官老爷皆是自动找上门的,孩儿不便将人拒之。”

    爷爷严厉道:“这个头不能开!国藩现在还不是什么官,门前便车水马龙,这是要害我孙子呀!以后,我们家不和官府任何人来往。无论国藩今后做了什么官,做了多大的官,那皆是国藩与国家的事。我曾家,任谁也不可盗其名,做出败坏国藩名声及玷污祖宗之事。”

    爷爷又立下新的家规。

    国藩哄了好久、桢第才愿意与他亲近,国藩趴在床上让儿子骑在背上,与儿子嬉戏。桢第长至十四个月,第一次知道父亲是那么好玩。他骑在爹的背上兴奋喊着:“哦,骑大马喽!骑大马喽!”

    国藩抬头笑问儿子:“怎么样儿子,这匹大马好玩吧?”

    桢第咯咯笑着:“好玩!”

    秉钰一旁站着:“行了儿子,不能再骑了,大马累了。”

    国藩像是补偿儿子的亏欠:“没事,骑吧,爹喜欢做你的大马。”

    桢第欢喜地笑道:“你是大老爷!”

    国藩一骨碌翻起身将儿子抱住:“行!刚叫一声爹,把我高兴得变你大马了。现在又大老爷了?不叫我爹不让骑了。”

    秉钰一把接过儿子:“傻儿子,这是你爹,以后不许叫大老爷了,瞧爹都生气了,你说怎么办?”

    桢第看着假装生气的国藩,转着眼睛想了想:“他就,就是大老爷呀!”

    国藩抓起被子捂着脸假哭:“我生气了,呜……”

    “看看,爹气哭了,快去亲亲爹吧。”秉钰将桢第放床上,桢第掀着被子找国藩,“别哭,别哭,你是好孩子,啊?”

    国藩将脸露出,秉钰忙说:“快和爹亲一个。”

    桢第趴在国藩脸上猛亲几口,国藩坐起摸着脸大笑:“你这存一天的口水,全亲我脸上了!”

    三口正在热闹,门外江氏叫道:“秉钰,睡下了吗?”

    秉钰忙来开门,没等江氏进屋,桢第忙叫:“奶奶!”

    江氏将手上的小棉衣递给秉钰:“外面风刮得呼呼响,换厚的吧。明天起来就穿这个。”

    秉钰接过棉衣,笑看着儿子:“瞧他,就没闲着的时候,每天都是蹦得一身的汗。”

    江氏走到床前抚摸着桢第:“乖,早点睡吧,让你娘和爹也歇歇。”

    “不嘛!还想玩。”“要不,今晚跟奶奶睡去?”

    桢第指着国藩:“这个大老爷,好好玩耶。”

    江氏三人大笑,秉钰道:“他就一直这么叫他爹。”

    江氏看着国藩,叹了口气:“唉,你走时他才不到两个月,脑子里哪有你这个爹?玩熟了就好了。秉钰,你照顾桢第先睡吧,爷爷找国藩有点事要说。”

    国藩忙下了床,江氏对桢第道:“桢第乖,好好睡觉啊?”

    国藩随母亲出了屋,桢第见国藩走去,失落地:“娘,大老爷,还回来吗?”

    “大老爷等下就回来了,来,我们先睡,给大老爷暖被窝。”

    国藩随母亲来到客房,得知家里要卖田地,心情一下沉重了起来。

    爷爷一脸的无奈:“如今,我们家的窟窿越来越大,已经借无可借,补又不及。为了养命,卖掉三十亩地,即便祖宗知道,该也不会怪罪。”

    国藩低着头默不作声。

    曾麟书对儿子道:“听爷爷的吧,转眼,你又要回京,这次回去不比从前。以前,只是赶考求学,吃住还都能对付。”

    国藩喃喃道:“庶吉士散馆后,我若能分派个差职,也就有了收入。”

    爷爷接话道:“孩子,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今天,你入流到翰林,花销应酬,总是少不了的。”爷爷叹了口气,“你爹把契约都与人家写好了。”

    说话间,十一岁的国葆,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娘!九哥非要喝冷水,他热得浑身发烫。”

    “啊?是不是伤风了?走,我看看去。”江氏说着随国葆出了客房。

    二天一早,风像哨子般的呼啸,村头的几棵光秃秃的大树上,几只鸦雀夹着翅膀向天几声哀鸣。

    国藩穿着棉袍、缩着脖子,来到买地的---闫先生家。

    家人将国藩带进客房,闫先生正在屋里焦急地徘徊,见国藩进门忙迎接:“啊,曾翰林,快快请坐。”

    “闫先生请!”

    家人上了杯热茶,便退了出去。国藩看着闫先生:“听我家父说,关于田地转让一事……”

    没等国藩说完,闫先生便打断道:“唉!在下,正在为此事犯愁,我真不知该如何向您解释。”

    国藩的心猛地一沉,闫先生接着道:“曾翰林有所不知,我,唉!明明和你们讲好的,今天要履行契约。可,前天,家里三个孩子同时得了痘疹。我现在,急得四处求医,手上,一时也拿不出这些钱了。”

    国藩得知买家出了状况,只得起身告辞。

    一路上,他都在纠结家里的那百十亩、赖以生存的土地,是祖上几辈子的积攒和爷爷带领家人垦荒传下来的。他转念又安慰自己,闫先生不买也好,可回京的盘缠家里已经借无可借,他纠结着、矛盾着,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