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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客京华 第131章 百无一用

    曌陵,公主府。

    丞雁姝一手捏着银针一手拿着绣棚,问道:“先生,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雁姝啊,你这人怎么比我还死板呢~”对面的假人传来了庞宁的声音,“凡事顺心最重要,哪管那么多意不意义的。”

    “顺心?”丞雁姝慢条斯理地绣着手中的杜鹃,说道:“何事惹得先生不高兴了?”

    “这几年就没一件好事落我身上。”庞宁深深叹了口气,唏嘘道:“终究是人老了,心肠也跟着软了。”

    听完这话,丞雁姝毫不掩饰地笑了,“先生倒是幽默的好。”

    庞宁也跟着嘿笑两声道:“雁姝呀,你还年轻哩。野心勃勃按在你身上是褒奖,但到了我这就是嘲笑了。”

    “哦?”丞雁姝手下一顿,问道:“这么说来先生本无心至此?”

    “若非事发突然,一切皆大欢喜。”庞宁悠悠然道:“可惜事变如人心,实在是措手不及啊。”

    “出招便无回头路,入局必定难脱身。”丞雁姝抬起冷眼的双眸,决绝道:“届时你遂愿我登基,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庞宁不由发问道:“替阿玥代理朝政一事正式作废啦?”

    丞雁姝呵笑一声,“他太软弱了,龙袍于他而言就像是刑具。”

    庞宁换了个话题,“我徒儿近来可好啊?”

    丞雁姝话间更是不屑,讥讽道:“客京华走后他整日怏怏不乐茶饭不思,连着三天往佛庙里钻,哪有一点九五至尊的样子。”

    “相公跑了,换谁都丧气。”庞宁着重提醒一遍,话锋陡转道:“趁着这个时候把能办的都办了,留给我们的期限不多了。”

    丞雁姝应道:“我清楚,先生。”

    庞宁着重提醒一遍,“几十年的殚精竭虑不能功亏一篑啊,雁姝。”

    丞雁姝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翌日,阴天,无风亦无雨。

    丞柒及腰青丝缚于凌云锦缎带,颈戴麒麟玉流苏背云,手盘紫檀佛珠,跪坐蒲团之上。

    深情眉目似皎柔皓月,温敛可比陨尘谪仙。

    天子卑躬屈膝,神明聆听爱意。

    惟愿夫君,万岁千秋,高枕无忧。

    六刻钟过后焚香燃尽,丞柒缓缓站起身踏出门槛。

    一旁的内侍小声报了句,“陛下,太傅在禅房等候多时了。”

    丞柒随他一同来到禅房,见到了那个许久未曾露面的老熟人。

    立在窗边的庞宁回眸冲他笑着问好道:“徒儿啊,好久不见为师甚是想念呢。”

    “都退下吧。”丞柒遣散了贴身侍卫,自顾自地走到棋桌前落座。

    庞宁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嬉皮笑脸道:“一句招呼都不打?你好歹也做做样子啊。”

    丞柒唇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只道:“传闻果然信不得,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净是说些伤人心的话。”庞宁举起陶瓷奁中的黑子置于棋盘天元,苦口婆心道:“看在这是师徒间最后一次谈心曲胸的份上,你也该藏着点伶牙俐齿了吧。”

    丞柒捏起白子与庞宁对弈,莞尔道:“你最好是说完立刻就死。”

    庞宁“哼哼”笑了两声,语调悠然道:“你真打算同为师死磕到底吗?”

    这话问的着实轻巧,仿若长辈在与小辈闲聊。

    丞柒指尖摩挲着棋子,反问道:“现在后悔真的还来得及吗?”

    “无论何时都不算晚。”庞宁告诉他,“你是我视如己出的爱徒,师父这里任何事你仅需道个歉就没事了。”

    丞柒拾起的棋子欲定不定。

    “不不。”庞宁连连摆头,担保道:“你甚至不用道歉,你低个头服软就行,为师绝对不会记恨责怪你的。”

    “还挺会演戏作态的嘛,这话讲出来自己居然没笑。”丞柒眸中笑意愈发明显却无存半分灿烂,“弑亲仇人的儿子你都不恨?当真是没有丁点骨气可言。”

    庞宁明知故问道:“你全知晓了?”

    “八十六年前的平氏策反案,全家上下满门抄斩。”丞柒抬手落下一子,接着说道:“据说当时趁乱逃了个老幺,如今仍旧下落不明,想来正是江湖上那位鼎鼎大名的医师庞宁吧。”

    “策反?哈哈!”庞宁霍然大笑,咬牙切齿道:“我平家帮了老皇帝多少?脏的累的何曾有过一句怨言?他倒好!杀了兄弟当了太子反手便是告发我平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错吗!?”

    丞柒面无表情地望着神色癫狂的人,淡然道:“你尽管机关算尽,我自会见招拆招。”

    “你怎么赢得了我啊,徒儿?”庞宁掷下一颗黑子准确掐死了丞柒的棋眼位,阴笑道:“我只消一时兴起你就命丧黄泉了,难不成你还奢望着爱情炼作万灵药?”

    “事事难料事事料,关关难闯关关闯。总要经历生死离别的,我只想在那之前帮他一把罢了。”丞柒微垂眼帘观察着暗潮汹涌的棋势,说道:“我的死局并非他的败局。”

    痛爱同罪,九锁问心。

    庞宁颇为惋惜地“唉”了声,“昔日的剑竟然化为了一滩水,早知今日我当初也不会带你走了,你就应该同你娘一样死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里。”

    黑白纵横之间,庞宁斩获胜利。

    “往事无可挽回,来日未必方长。”丞柒放下手头的棋子,语气里没有一丝起伏:“从今以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庞宁站起来走到丞柒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此刻反目成仇,他日狭路相逢。”

    “陛下,失陪了。”

    语毕,他迈着潇洒的步子离开了禅房。

    待人真的走远了后,丞柒迅速捂着巾帕开始剧烈咳嗽。

    雪白的帕子逐渐染上墨红色的鲜血,宛若凌迟般的钝痛在心头久久不减。

    丞柒疼到整个身子开始不住地颤抖,他攥紧帕子一遍遍自我安慰道:“不要紧. . .忍得住. . .”

    伤过,恨过,却无悔过。

    丞柒弓着背抱紧自己,强撑着意识保持片刻的清醒。

    饱受痛楚的濒死之际,他甚至陷入了愧疚的沼泽之中。

    功难成,业不就,他百无一用。

    爱未达,心已毁,他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