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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付笑谈中之逝水 第162章 深廷宫变26

    朱福婵兴致勃勃地藏身到了交泰殿内,选了处视野开阔之地,一边吃着精美的瓜果糕点,一边等着精彩的大戏上演。不料情势愈演愈烈,远超想象,上有双龙一虎三方乱战,下有同是拱卫皇城的千百卫士自相残杀,场面血腥可怖。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妙龄少女,身上固然有诸多不良习气,很是刁蛮泼辣,但刁蛮不是残酷,泼辣也不是狠辣。她何曾见过这等酷烈的场面,兴奋消褪,恐惧上涌。实在不敢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声,只想着快些逃离,来个眼不见为净。转念一想:“不对呀!黄公公出宫去了,老虎炳同那两个像极了黑白无常的人打得正欢,侍卫们又在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那谁来保护皇伯父呢?哎呀!皇伯父会不会有危险啊?不行!皇伯父素来对安旭宠爱有加、视如己出,比亲生的还要亲,现在到了危急关头安旭可不能忘恩负义、置身事外……可是到处都这么乱,还这么、这么……我该怎么进去呢……不管了,做了再说!”

    正面的情谊战胜了负面的恐惧,激发出了朱福婵昂扬的斗志,浑身充满力量,双脚点踏,展动妙曼身姿,不是飞燕,胜似飞燕。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居然毫发无损地穿过战区,溜进了乾清宫。在偌大的宫殿内一路兜转,终于找到了朱厚熜所在的房间。看到房内情形,先是一愣,此情此景较之殿外见闻更为令她惊骇,锐声喝道:“好一群狗胆包天的贱婢!”喝声未落,腾身而起。

    异变突起,让心虚至极的邢翠莲身子一凛,下意识地停住了发簪扎心的动作,锋利的尖头刚好触到朱厚熜胸口皮肤;也让其他因极度恐惧而变得有些麻木的宫娥们灵台恢复了些许清明,连她们自己不敢相信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同时也是惊醒曹端妃的最后一道声音,睁眼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瞠目结舌,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朱福婵虽未学过拳脚功夫,但她有着不凡的轻功造诣,腿脚之力自远非寻常金枝玉叶可比。一脚下去直接踹飞了邢翠莲,后者从床上掉到床下,从台阶上滚到台阶下,再翻上数个跟斗后才止住滚势,头晕目眩、龇牙咧嘴、咿咿呀呀。

    先声夺人,对其他一众宫娥造成了二次冲击,心神彻底崩溃,绝望之情暴涨,纷纷不由自主地松手,呆若木鸡地瘫软在地。

    朱福婵自己也没想到一脚之力竟有这般威力,换做往常,免不了要沾沾自喜一番,眼下情况特殊,无半分自得的兴致,快速解开拴在朱厚熜脖颈上的绳套,焦急喊道:“皇伯父、皇伯父……!”久久不见回应。

    遮面女官肩头一动,黄绾便看出其意图,疾呼:“不可!”她则置若罔闻,果断抛出奄奄一息的朱载墒,替朱栽壡挡下所有箭矢和钢珠。人一离手,她跟着翻身而下,在朱栽壡落地之前将他托住;脚一沾地,当即前伸,直取抱头缩身在柱脚的杨杰,一勾一挑,后者只觉身子一轻,还没回过神就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黄绾目睹了整个经过,望着新添的两具尸体,心有不忍,摇头叹息。

    终于挨到了火铳装填弹药的时刻,黄绾和遮面女官以身负数箭的代价护着三位皇子冲入了主敬殿。未及缓气,光影晃动,二人听声辨位,展动身形,躲避杀招。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又是数道人影跳将而出,分别从各个不同的刁钻角度攻向要害。再次堪堪避过,第三波攻势降临……前后共历六波三十余人的袭杀,险象环生,纵然武功卓绝,身上还是增加了多处创伤。

    绝对的优势并没有让丁绍铭洋洋自得、放松懈怠,依然保持冷静的头脑,步步为营。把殿外的一百八十人分作九组,亲自带着其中四组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入主敬殿,剩下五组人分守四面及房顶,用以支援和防止突围。

    黄绾和遮面女官好不容易稳住阵脚,丁绍铭和四组人的强势加入,让他二人重新陷入险象环生的糟糕境地。

    皇城大乱早已惊动京城九门,但未接到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兵士们一个个引颈眺望皇城,整列队伍、紧握兵械,做好随时接受召唤的准备。

    少年马飞将是名入伍尚未足年的新兵,一个月前刚调到京师九门之一的正阳门当差。这本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但眼下却暗自生着闷气,原因是上级没有把他编入驰援皇城的队伍中。壮年马平川是名有着十六年兵龄的老兵,也在正阳门当差,任伍长一职。于私,二人是本家叔侄,马飞将是叔,往上追溯七八代是同一个人;于公,马平川是伍长,马飞将是他手底下的兵。

    正阳门箭楼上,马平川面带讨好笑容,唤道:“飞将、飞将……”连唤多声,终于得到马飞将回应:“叫叔!”马平川左右环顾,确定左近只有他手底下的兵,才轻声叫道:“叔。”马飞将板着脸道:“什么?没听清,叫响一点!”马平川一脸无奈,稍稍加大音量:“叔。”马飞将依然假装没听清,道:“什么?你说什么?太轻了,再叫响一点!”马平川见其余兵士一个个捂嘴偷笑,满脸尴尬。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马飞将当场跳脚,“这也叫……”

    “轻点!”

    “这也叫为我好?”

    “这当然是为你好!”

    “难得有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你却要拦着我,这算哪门子为我好?”

    “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要是错过了这次立功机会,再想遇上……”

    “那我问你,你知道皇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

    “我再问你,你知道皇城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我……”

    “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立功?不把小命搭进去就谢天谢地了!”

    “到了、到了那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哼!就怕到了那里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已经稀里糊涂地把小命交出去了!”

    叔侄二人争论正酣,听到旁边兵士提醒道:“伍长,那边好像有人!”立马停止争论,顺其所指急忙趴上箭窗,遥见似有一人风驰电掣般朝己方飞奔而来。定睛细看,不消几个呼吸,确定是个人。马平川扬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那人不答,依旧顾自飞奔。马平川接着喝道:“城门重地,闲人速退!”一众兵士纷纷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只待一声令下。

    “先别放箭!”马平川看着衣着装扮颇为眼熟,尤其是那柄迎风摆荡的拂尘,试探性问道:“尊驾可是黄公公?”

    这一次那人终于回话了:“正是黄锦!”

    “大家别放箭!是黄公公!都别放箭!”呼声传递,兵士们急忙收力撤箭。马平川隔着箭窗,习惯性的哈腰谄笑道:“黄公公见谅,正阳门唯有龙车凤辇才可通行,劳您改道他处!”话音未落,黄锦已到墙根下,直接腾身而起,脚尖仅于墙面上轻点一下,轻轻松松掠到了三丈多高的城墙上。

    此举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从将到兵无不震撼。有人暗叹:“真人不露相呐!”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黄锦显露功夫,一直以为他不会武功,没想到不仅会,而且还高的出奇。有人揣测:“黄公公何以无视礼法?可是与皇城大乱有关?”有人暗忖:“莫非黄公公是来奉旨调兵的?这也不对呀,传令不应该是从里面来的么,怎么会从外面来?”

    黄锦心急如焚,顾不得礼法,也无心说解,径自从瓮城东侧墙城上疾冲而过,到了尽头仍不止步。身子刚一腾空,一柄无锋黑剑自下而上,急忙凌空扭摆;身形未闻,一柄蛇形白剑斜向刺来,剌破胸前衣袍。

    “黑日铗、寒水刃!”黄锦一眼认出对方兵刃,身形疾退,掠回城墙,喝问道:“风华、水波是你们的什么人?”二人闷声疾攻,如影随形,手中兵刃离黄锦始终不过三尺。

    皇太子,皇子中的皇子。

    朱栽壡顶着皇太子的头衔,享受了该他享受的无上尊容,自然也要担负起该他担负的各种风险,成为丁绍铭着重的攻击对象就是他现在要担负起的风险。然年幼的他身处刀光血影之中,不哭不叫不抖,小小面孔满布血污,木讷僵硬,原本灵动清澈的眼神变得空洞浑浊。朱载墒的那一口血,喷洒的是面孔,冲击的是心神。

    遮面女官作为朱栽壡的保护伞,风雨既来,首当其冲。

    数十人合围成圈,配合有度,进退合度,攻击序列分主次有真假,且无定式,随形势变化而变化。一人遇险,多人援助,或以守为援,或以攻相援,稳扎稳打与凌厉凶狠并重。

    遮面女官腰胁中刀在前,手臂受创在后,又身负数箭,还要照护朱栽壡周全,战力大打折扣。面对这般汹涌严谨的攻势左支右绌、苦不堪言,身上不断添置新的血口,无法分心思考这许多卫士精英为何会倒戈相向。

    丁绍铭瞅准时机,钢刀当头劈落。遮面女官侧头闪避,钢刀斩中发髻,贴着面颊划过。丁绍铭一刀落空,顺势一绞,扯下了遮面纱巾,现出一张荡人心魄的可怖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