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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一人归 第85章 月饼

    陈无双很快走到了一座桥底下。

    这座桥的位置较为偏僻,沿岸没有灯光照亮,河水反射着月色,透出粼粼波光。

    陈无双走过去,桥下早有了一个身影,贴着桥柱站着。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长腿包裹在紧身的黑衣里,斜伸在地上。

    若不是陈无双方才已经看到了他的脸,任她怎么想也猜不到这双腿的主人是谁。

    她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为什么还在建康?”

    “故人在,我便往。”

    陈无双冷哼:“洛阳中不更有故人?”

    “哪里还有呢?”他从桥下走出,一张脸渐渐出现在陈无双面前。

    月色下,他的脸更柔和了,连那抹妖异的邪气也淡化掉许多,整个人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陈无双没接话,警惕地看着他。

    元诩忽然笑了:“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想来看看师兄。”

    “他不会见你的。”

    元诩的脸更加苍白,但还是保持着笑容:“我知道,能托你将这个带给他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陈无双面前。

    陈无双将信将疑地打开,然后更疑惑了:“哈?哪有人重阳节送月饼的?”

    “原本中秋就该来的,一直拖到现在才得以脱身。我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师兄一个了,竟然连一起过中秋也不能够。”

    陈无双又看了他一眼,即便是昏暗的光也遮不住他脸上的疲态:“当皇帝也不轻松嘛。”

    元诩笑意更深:“那能帮一下我这个不轻松的小皇帝吗?”

    “不能。”

    “为什么?”他的语调陡然拔高,像是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被拒绝。

    “以你的轻功,宫中重重守卫都拦不住你,何况一寺庙呢?自己去送,你也有话对四哥说吧。”

    元诩终于不再笑了,他摇摇头,更像是对自己说:“师兄不会见我的。”

    陈无双很想说那你还自讨没趣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元诩继续说:“师兄和你不一样,他很有原则的。我犯了错,师兄不会原谅我了。”

    “你这是在变相说我没原则?”

    元诩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见到敌国的皇帝,不应该引人来抓他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无双点头:“说的也对,但你也没那么重要。嫡出的皇帝元诩只有一个,宗室子元子攸的替代品可就多了。”

    “可魏人就是魏人,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该私下见我。”

    “有理。”

    “你已经完全扭曲了,”元诩替她拂去头上沾染的枯叶,“看起来你任侠仗义,正气凛然,实际上你连最基本的准则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我才相信,你一定会帮我。”

    陈无双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别搞得你好像什么都了解一样,你要是心里明镜似的,还能让尔朱荣趁虚而入?”

    元诩苦笑:“我已经为我的天真付出代价了,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小家伙,迟早有一天,你也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没有问陈无双为何能将千里之外的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好像他原本就了解陈无双的许多事。

    “你后悔吗?”

    元诩听到她的话,不由得抬头望向月亮,九月初九的月亮一点也不圆。

    他想起自己和师兄一起下棋,一起喂鱼,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共读佛经。

    在延兴寺的头几年,他总会想起曾经的事。想起母后和他的争吵,母后日渐狰狞的面容。想起元子攸站在大火中,眼角血泪滚滚。想起他为了一块馊掉的面饼,被几个乞丐羞辱。

    更甚者,他梦到从未发生的事。他梦到母后将还是孩童的他抱在怀里,亲昵地摸他的头,眨眼间又用涂着丹蔻的指甲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和她作对。随着她的嘶吼,她的凤冠掉落在地,她披头散发,状如疯鬼。一张血盆大口逐渐凑近他,像是要将他生吞。

    每当这时,师兄就会举着灯叫醒他,将他从无尽的梦魇中带出。

    暖暖的灯光下,他的脸是那样柔和,驱散了无尽的阴霾。

    他也曾想过在延兴寺做一辈子和尚,但是往事已经在他身上刻下了烙印。他从洛阳逃到建康,用了整整七年。但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过了多久,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终究会追上他,将他拖回令人窒息的深渊。

    只要想到元子攸被大火吞没,想到禁军为了救他出宫死伤无数,他就无法心安理得地幸福。

    “我不能后悔。”他向前一步,走到陈无双身后,“月饼,就拜托你了。”

    陈无双回过头,元诩已经不见了,只有手中包月饼的纸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因为出了刺杀皇帝的大事,虽然陛下秘而不宣,宴会却是办不成了。

    吃过饭,陛下就遣散了众人。陈无双早早回了家里,还没进一池幽月的门,就听见一声嘹亮的鸟鸣。

    进得门去,果然小昙在门边等候着。小昙凑到她跟前:“小姐,鸱鸮来信。”

    陈无双走过去,伸手打开笼子。那鸟从喉咙里咕了一声,倒没有排斥。

    陈无双从它胁下取出一张纸条,就进了屋中。

    笼子依然开着,鸱鸮又叫了几声,张开翅膀飞走了。

    鸱鸮是夜行性鸟类,正如“鸱鸮”所做的工作,都是见不得光的。

    陈无双展开纸条看了,随即丢在灯上。纸条很快焚成细小的灰烬,风一吹,了无痕迹。

    小昙见她面色沉重,禁不住问:“鸱鸮怎么说?”

    陈无双摇头:“查不到他们背后的人。”

    她想起那天萧玉姚来府中,开口就问她有没有一对彩陶花鸟连枝灯,必然是有人为她透了底。

    近来虽然事情也不少,她始终记挂着这件事。经过小昙暗中盘查,觉得还是西院那一家人最为可疑。

    陈无双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只好求助丁家人。鸱鸮的信确定了就是那对兄弟传出的消息,却查不出他们背后之人。

    小昙不可置信:“究竟是谁这么手眼通天?难道是萧宏和萧玉姚他们?”

    陈无双还是摇头:“萧玉姚只知道我有那对灯,却不知我已将他们转送,而那对兄弟是知道的。萧玉姚也是被人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