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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一人归 第112章 改命

    公主和谢谟也算青梅竹马,当年谢太妃尚在时,常叫谢谟进宫去陪她说话。先帝妃嫔无几,那时也只有谢太妃身体还算硬朗。谢太妃又喜欢小孩子,公主皇子们都喜欢去她那里要。

    谢谟和萧玉婉共同承欢太妃膝下,久而久之也就暗生情愫。待公主及笄后便嫁给了谢谟。

    二人婚后也十分甜蜜。与萧玉姚和殷钧这对不同,萧玉婉温婉大方,从来不以公主身份自居。谢谟也是一表人才,对萧玉婉亦是百般体贴,两人婚后竟比从前恩爱十倍。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贪墨粮药的赵志文,他与谢谟的父亲谢眺是连襟。赵志文夫人求到夫人那里,谢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便写信给太子为赵志文求情。太子不敢专断,还是据实陈情,告诉了陛下。

    赵志文是保下来了,谢谟一家也受了连累。陛下不肯让谢谟再做驸马都尉,就下旨让他们二人和离。

    谢谟和公主都非常不舍,谢谟还给公主写了一封信,里面有几句“年年征雁共南北,白头鸳鸯相伴飞。独我夫妻两别离,尽日登高望罗衣”写的极好,像诗一样美。

    陛下看后十分唏嘘,最终还是没有让公主回谢家。

    底下就有人问了:“这好好的一对恩爱夫妻,为什么非要拆散他们?”

    那先生叫有人搭腔,更来了精神:“问得好。原本陛下和谢眺并称竟陵八友,友情深厚,约定了儿女婚姻。只是谢眺在东昏侯登基的头一年就因诬告而死,谢谟又纵情山水,对仕宦之途不大上心。渐渐地陛下就看不上他的门第了,想要将公主嫁给更尊贵的人家,换来这些勋贵人家的支持。”

    “这建康城中,除了王家,还有谁能胜过谢家的,可是在胡说了。”

    先生摇头:“不然。谢家虽然是勋贵之家,但谢眺的太祖就已经是谢家的旁支,更不必说谢谟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纵有多少荣耀,若是子孙不进益,也是枉然。”

    下面又有人催他接着讲。

    后面的事就更简单了,陛下原本想将公主嫁给散骑常侍张弘策,不料张弘策没能撑过这次秋瘟,一病不起,已经在年前下世了。

    正巧王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儿子王諲,王諲虽然年纪小,不过十五六岁。可圣上为了拉拢王諲,还是打算将公主嫁给王諲。

    说起来,那王諲也是个苦命人……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王諲已经没在听了,想着刚才先生念的谢谟给萧玉婉写的信。的确美得像诗一样,他不认得几个字,更不用说诗文,仅听人念起来就能感到谢谟有多思念萧玉婉。

    他也不愿意做这个拆散鸳鸯的恶人,可王志夫妇认为他在外流浪多年,文不成武不就,注定没有什么作为,还不如当个驸马都尉。王家积攒的家业可以供他吃喝玩乐几辈子,驸马又有皇家的庇护,对他来说实在不能更合适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这样。他对男女之事也没什么想法,这么混一辈子也挺好的吧。

    跑堂上前为他倒茶,他从茶杯上抽回手。

    看着自己的手,现在这双手白皙、柔嫩,但是几个月前这双手还生满了老茧和冻疮,被冻得青紫。

    因为多年受冻而变得宽大的骨节是不能收回去了的,他的手指短粗,像几根萝卜。

    那个跑堂的不知有没有认出他,低着头不敢吭声,倒完茶后就忙不迭跑了。

    他的下桌是一个小姑娘,长相十分俏丽,上身穿着白色小夹袄,下身隐在桌子底下,只能看到一角水蓝色湘绣长裙。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绢花,应当是在孝期,不知为何有闲情在这里听人说书。

    那个跑堂的谄媚地冲她说什么,那个女孩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跑堂忙不迭收到怀里,一张脸笑出了褶子。

    这张脸他十分熟悉,当时他在外面蹭书听,这个跑堂总是将冷掉的茶水泼在他身上。

    有时寒冬腊月,冷水倒在衣服上,怎么也烘不干。他又不敢脱了棉袄放在火架上烤。

    他只有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棉袄,能依靠的也不过一些捡来的枯枝野草。那一小堆火只能给他一点温暖,脱了棉袄他的后背又要生冻疮。生了冻疮就只能趴着睡觉。趴着睡觉脸又会冻伤。

    他见过一个因为脸上挨冻得了面瘫的人,口眼歪斜,口水稀稀拉拉地垂在胸前。

    那一夜十分难熬,他睡睡醒醒,烧得昏昏沉沉。

    衣服上的水渍在他回到破庙后就结了冰,又被火堆烤化,在火焰熄灭后又结了冰。

    如果不是有个老婆婆看到他,将他捡回去,给他请大夫拿药,他很可能已经死在那个冬天了。

    老婆婆人很好,怕他苦,还给他抓冰糖吃。

    冰糖很甜,他从记事起父母就下世了,唯一的一点微薄的家产也被叔婶夺走。

    叔叔婶婶想方设法逼走了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那一点家资。可以说,他的父母什么也没留下,只给他留下了小寒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他出生在小寒。

    这个轻贱冰冷的名字概括了他前半生的苦难。那是他第一次吃糖,也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被爱。

    那时他就想,他要好好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吃得上冰糖。

    幸而,他做到了。

    出门的时候,门口聚集着不少乞讨的人。他自己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便叫小厮一人分给他们一点钱。

    其中有个人似乎认出了他, 他撩开脏乱的头发,就要过来抓他的手。

    当然是被护卫拦住了,但他仍然激动地用手指着自己:“小寒,是我,天明啊。你不认得我了?咱俩还一起抢过狗食呢,你都忘了?”

    王諲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世间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一声声“小寒”在反复回放。

    刚开春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乞丐天明还在絮絮叨叨:“你现在可算发达了,穿这么好的衣服,还有这么多人跟着,可别忘了兄弟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