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临深履薄 > 第二十三章 宁为秋霜,勿为犬羊(1)

临深履薄 第二十三章 宁为秋霜,勿为犬羊(1)

    1,都尉大人

    凉州都尉府的后宅,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正坐于几榻前无声饮泣。一名身材魁梧,肤色黑红的男子立于厅中。

    “夫人,别再哭了!”

    “老爷,”那妇人又哽咽了一会儿,才道:“炜儿外出已有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夫人不要忧心,与炜儿同行的有几十人,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备的粮草饮水也是充足的。将军派他们前去打探敌情,定是有所收获,才会拖延时日……炜儿多次进出关外,不会有事的,夫人还是先安寝吧!”魁梧男子柔声安慰了妇人几句,又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今日就宿在书房了。”

    “老爷没有骗我吧?炜儿会平安回来的吧!”那妇人抬眼,满是希望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却仍有泪水溢出眼眶。

    “阿娘,别哭了,大哥不会有事的。”妇人的一旁依偎着的女孩柔声安慰着。这姑娘是凉州都尉林信文的小女儿,林陵,年方十八。

    “陵儿,照顾好你母亲。”林信文交代了小女儿一句,便匆匆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已掌了灯,有两人在房中等着。这两人一个谋士打扮,一个一身劲装,正是被林信文视为左膀右臂的心腹之人,谋士祁昶生,副将端晓勇。

    “晓勇,情况如何?”看着一身风尘的端晓勇,林信文眼中射出了希望,更多的却是担忧之色。

    “大人,末将……有负重托,没有发现先锋营踪迹,鬼沙坡附近似有打斗迹象。”

    林信文挺直的腰背弯了弯,长叹了一声,“炜儿……炜儿,三十六日了,生,死,难期!五十一个热血儿郎……”

    “请大人保重,若大人放弃希望,他们将毫无生机,此时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大人!”祁昶生将身子站直,双眼直视着林信文,一字一句的说,“此次大公子所带的都是先锋营里的精锐,生存能力都极强,又备了三十日的食水,也是大公子谨慎,比平日多备了些。又有老沙随同,他们支撑四十天不成问题的。大人,此刻我们更不能颓丧。”

    林信文闻言,直了直身体,又将背部挺起,虎目圆睁,“祁先生说的是,不应放弃希望。你们随我去一趟驼帮,请他们来帮忙。晓勇,还是要辛苦你,和驼帮一起再跑一趟大漠。”

    “是,大人!”

    一直忙到了大半夜,端晓勇带着二十几个部下,和驼帮的十几名经验丰富的驼手连夜出了关。

    一群四十岁上下,满面风沙之色的驼手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分外醒目。他便是投入驼帮的随风,一年多的大漠生活,早已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庞,染成了古铜色,身形也锤炼得更为矫健,宽肩窄腰。

    “小潘,这么个苦差事,你怎么主动要求过来?二帮主可是舍不得你来吃苦的!”一个穿着一身灰黑色长袍,将头脸都遮了大半的汉子,声音沙哑的打趣他,听上去年纪不轻了。

    “李头,”随风对着那汉子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得分外阳光帅气,“知道这次差使是您带队,您对大漠各处了如指掌,我一直是想跟着您跑一趟,偷偷师,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争取了,李头,你可不能藏私啊!”

    “哈哈,好小子,真会说话,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的吧!”李正大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随风的肩,随后又叹了一声,“这趟可不好走啊,听说人已经出关三十多日了,同批出来的都回去那么久,都尉大人找了快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找不到。哎,我们若是寻到了还好,若是找不到,也不知大人会不会迁怒。”说到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

    “李头,林大人一贯宽厚,想也不会迁怒,我们尽心尽力的寻人就是了。”

    “也是。”

    端晓勇出关后,林信文一直没有回后宅,暂住在书房内,与祁昶生议完事已是深夜。

    林信文坚毅的脸上布满了疲惫,额角眉间刀刻般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他双眼盯着晃动的烛火,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大人,你要保重身体。”祁昶生担忧的劝道,“王将军那里,你就多顺着吧!”

    “祁先生,我戍边多年,深知大漠地形复杂,变化多端,故而不敢轻言征战。王将军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加上原有守军五万人,与西域各国相比,数量上确实有优势,所以王将军信心十足,要立即出兵。

    可我知道,若准备不充分,别说是十五万人,就算是五十万人又如何,到了大漠中,仍会如沙中孤舟。

    所以我才会反对立即出兵,要再对大军多做训练。”林信文长叹一声。

    “将军抵达凉州当日,便召了大人去议事,我见大人回来时还是很开心的,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的结局。”

    “议事时,王将军极为温和,让我们畅所欲言。我说了反对立即出兵的话,他也没有生气,还细细地询问我一些细节。我以为将军宽仁、兼听、善断。第二日,他便派先锋营出关打探消息,我也是开心的,想着终于有幸碰到一个真心办事的人。

    出兵西域本是王命,无法改变,如何出兵,却是可以寻求一个最好的时机和最好的方法。我见将军从善如流,还以为此次征战可将伤亡控制的更少些。”林信文巍然长叹一声。

    “大公子亲自带先锋营五十人,王将军派了他带过来的五十人。现在看来,王将军是故意让先锋营回不来的……”说到此处,祁昶生的声音压的很低,停了会儿才道:“这便是将军对大人您的警告!先将大公子派出去,又将二公子召到了他的亲卫军中,面上看是信任恩宠,实则是辖制大人的。”

    “王将军行事环环相扣,他来的第四日,便召了军中大比,说是遴选亲卫,连胜他指定的三人者,便可入选,这是每个军中汉子的荣耀,兵士都跃跃欲试。烔儿顺利入选,我是真的替他高兴,谁能知,这又是一个阴谋呢?”

    “那日大比,我也在场,当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疑虑。平素赤飞扬那般勇武,和二公子比试时,总是胜多败少,可大比那日,他勉强过了两关,而二公子却轻轻松松的连过三人。我心中还想着,可能是王将军故意给大人您面子,以此示好呢,没想到……”

    “我那时也曾这样想过,可看烔儿那么高兴,也没有多说。”林信文用手撑着额角,双眼紧紧的闭着,“却不曾想,烔儿就这样入了虎口。”

    “大人,王将军此举,也是警告你,你只要听命于他,二公子性命无忧,等他放松了警惕,再想法子让二公子脱了那亲卫营便是。”

    “烔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他现在满心信任着王将军,定是不愿意的。我若将实情告知,以他的脾性,不是白白送死吗!再说了,王将军定是不会同意烔儿的调动,我又何苦授人以柄。”

    “大人,我已安排赤飞扬兄弟二人暗中保护二公子,你不要过分忧心,身体要紧,早点休息吧!”

    “祁先生,你劝我顺着王将军,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关内作战毕竟与关外不同。王将军从未曾有与游牧部落对战的经验,该坚持的我还是要坚持,我既为凉州父母官,总不能放任手下五万儿郎平白送死……”林信文半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说完后便一直沉默着。

    祁昶生以为他不再说话,欲转身告退时,又听他说道:“祁先生,陵儿的婚事,你帮我催促一下,订婚也有十年了,找个好日子,让她过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