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撒哈拉的阳光 > 第18章 居心叵测

撒哈拉的阳光 第18章 居心叵测

    向淑芬上楼收拾了家里的残局,当着儿子女朋友的面她劝阻了他们想要帮手的意愿,孤灯暗影,马烈还在熟睡,这一刻,她感到了孤独和寂寞。马烈向来是一个好丈夫,学识渊博,知书达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就是少女时期的向淑芬在市长父亲面前对马烈的评价。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她立在向市长的书桌前,向父亲表明她此生非马烈不嫁的决心,书桌前的白炽灯光让父亲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中,看起来非常的神圣不可亵渎,在她心里市长父亲就代表着权力和威严,身为被宠爱的独生女,她从来没有忤逆过父亲的想法,唯有婚姻这一件事。

    父亲取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对于他那个年纪不小的单身秘书,他实则是很喜欢也很关心的,还拖夫人给小伙做过几次媒,但都被婉拒了,没想到他是在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可见狼子野心。那一刻,是向市长第一次对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上进小伙心生了反感,他有一流的文笔,可印成贴的钢笔字,圆滑的处事技巧,前途无可限量,可这些本领如果都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就显得有些卑鄙了。

    向市长看到眼前早已坠入情网的傻女儿终于体会到了“后悔莫及”这四个字的感受,对于女儿和自己秘书之间的书信来往还是马烈一手促成的,当时女儿酷爱文学,崇尚作诗,向市长就想到了他的大学生秘书,没有想到马烈借以情诗情书向女儿表白,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淑芬,马烈是从农村苦读出来的,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吃的苦和受的穷都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当然从正面讲这个人很勤奋很励志,但从他接近你的动机来看,这个人并非良善之人。如果他是带有目的性的,那么在他的目的达到以后,你就很可能会如被弃敝履一般,爸爸也是男人,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很明白这些有几分色相兼有一肚子墨水的心机小伙为了改变命运而在所不惜的手腕……”

    二十多年的夫妻两人称得上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马烈凭借着聪明才智在官场上是如履平川,名利双收,唯独对女色一如既往都是避之不及和敬而远之的态度,总算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期许和提携。都说居安思危,有父亲的警钟在耳,向淑芬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唯恐马烈是个感情骗子过河拆桥,她唯一一次对丈夫的猜疑就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

    “你这是先天性的子宫畸形导致的不孕,目前医学上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

    一个女人刚刚从懵懂无知的少女转变成一个幸福的少妇,期待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从国内知名的权威医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感觉天塌地陷了一般。向淑芬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三伏天,为了养成易孕的优良体质,她一大早还跑到中医门诊去贴了“三伏贴”,然后顶着“三伏贴”的灼热瘙痒感又跑去市人民医院拿她的妇检报告,她只听到了医生开场白中的判决,至于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就一句也没听见了。

    她紧握着妇检报告走在烈日下的大街上,汗如水下,头发全部汗湿了,衣服也湿透了,但她就是感觉好冷,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所谓的“六月飞雪”的滋味,纵使躯体快要被烈日炙烤得熔化掉了,内心却像冰窖一样极寒。她的婚姻完了,马烈现在更有理由抛弃她了,父亲口中的“弃之敝履”四个字不停地在她的头脑上空盘旋,没有想到父亲的预言这么快就会实现,竟然还是以这种方式。

    那一日,她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情置备了一桌好酒菜等着马烈下班回家,她要跟他摊牌了,横竖都是一刀,要死也要死个痛快,与其因为不能生育被待以冷言冷语,不如来个了断。谁知,下班回家的马烈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在后来向淑芬的坦白中也没有露出诧异之色,整个过程都非常的平静,他就像是一眼毫无波澜的深潭,藏在深幽的洞穴之中。这简直出乎了向淑芬的意料,她焦灼地等待着他的发言,就像他在单位,在电视机前,在各种公共场合中力挽狂澜那般,她仰慕他崇拜他敬重他,他是那样公平公正正义的一个人,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公正的裁决。

    “没有就没有吧。”他喝了两口酒,就开始埋头干饭了,仿佛他就是一个局外人,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

    向淑芬幻想过无数种马烈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愤怒,遗憾,咆哮,激越,痛哭,伤感,心疼,甚至反过来安慰他早已被现实凌迟得一点不剩的妻子。向淑芬原先的设想是如果马烈反过来安慰她,那么她一定会一头扎进丈夫的怀里淋漓极致的哭一场,从小到大她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惜的是马烈没有,她的心又开始变凉,眼前这个她挚爱的丈夫让她感觉非常陌生,断子绝孙都无所谓了吗?

    “马哥,要不咱离了吧?”她怯生生地说道。她从来没有那么轻柔地对马烈说过话,她的父亲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她向来是别人热捧巴结的对象,两年的婚姻存续期她也一直保有市长女儿的优越感,只在这一刻才反转过来。皇帝的女儿又如何,纵然是在这个看似平等的一夫一妻制的文明社会里,女人不能生孩子就和母鸡不能下蛋一样没有价值,向淑芬的人生里第一次品尝到了卑微的滋味。

    马烈这才从美味的食物中缓过神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妻子,目光里满是诧异:“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接着又叹了口气,“现在没有孩子的小夫妻多的是,都离了不成?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居然就这么点觉悟,破四旧也没把你脑瓜中那些封建陈腐的思想废除。”

    “医生说了是我的原因,马哥,我真的对不起你……”向淑芬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跳起了芭蕾舞,面前花花绿绿的菜肴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那样的模糊不真实,一天之内命运的巨变,让她迫切的希望这仅仅只是做了一个滑稽又荒唐的梦。

    “打住,你别说了,我不会离婚的。我并不认为没有孩子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人也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活,现在好多生不出孩子的小夫妻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孤儿来养,和自己亲生的没两样。”马烈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讲述起来:“还记得上海孤儿的故事吧?那是一段民族的记忆,应该永远被铭记。1959—1962年期间,江南地区闹饥荒,数万孩子被丢弃到福利院,或者直接送到上海。但上海也没粮食了。1960年中央发出《关于为京津沪和辽宁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提到,京津沪这三个最大城市的存粮是:北京7天,天津10天,上海无库存。这群孩子引起了国家的重视,只能被送到相对殷实的北方各地被领养,他们就被叫做上海孤儿、江南弃儿,或者国家的孩子。这些被领养的孩子长大成人后,跟养父母的关系就和亲生父母一样,里面不乏众多感人泪下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度能做到中国这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爱。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是国家的公职人员,如果还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纠结那真成了老百姓口中说的德不配位了。淑芬,我们也可以收养一个弃儿,就当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养,等孩子长大了一样会孝敬父母,你查一下上海孤儿里的动人故事还少吗?大爱无疆啊,我们国家我们民族从来不缺乏博爱的精神。”

    马烈的演说精彩流畅又顺理成章,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慨慷激昂不容置疑,这更出乎了向淑芬的意料,而为了这个小家也为了家族的颜面,她只能听从马烈的意见。往事历历在目,向淑芬看着眼前熟睡的丈夫嘴角边还溢着笑,紧皱着的眉头就始终没有松弛下来。马烈从政四十载,年轻时少不了陪酒,这直接导致他步入中年就出现了酒精肝的问题,为了保命切除了部分肝脏,现已有小10年没碰过酒,而这天,他似乎遗忘了自己身体上残缺,玩命一般地饮杯,儿子和她一个劲地劝说都不管用,只差当着外人的面揭穿他只剩下半个肝脏的事实了。马烈是一个循规蹈矩,做人做事分寸拿捏得极佳极为得体的人,不然即使有父亲的鼎力相助,他也不可能混到这令人望尘莫及的高位,他如今的一反常态难道仅仅是因为儿子交了个女朋友?向淑芬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如果思远的女朋友不是苏默默,而是其他的女孩,马烈必定滴酒不沾。

    既然丈夫都开了口同意领养的事情,向淑芬事不宜迟立马行动起来,开始走访澄市的育幼院,没有想到却又遭到了马烈的强烈反对。

    “孩子当然是要从小养啊,不然养不家的。”向淑芬不明白丈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真没错。”马烈冷静地分析道:“咱俩都要上班,孩子太小谁来照顾?你爸妈身体不好自己都需要看护,我爸妈又都在农村,总不能把孩子送回农村再吃我小时候的苦吧?那也不符合我们领养孩子和与孩子培养感情的初衷。”

    “那你的意思是?”

    “就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可以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咱俩上班的时候把孩子往幼儿园里一送,你下班早刚好可以去接,多好!”马烈说着露出了久违的满意笑容。

    向淑芬不置可否,马烈就像早已精心熟虑过一番,分析得头头是道,让她无从辩驳,自从她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以来马烈的一系列反应都让人有点匪夷所思,关键是她也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孩子太小势必需要人照顾,又不是她十月怀胎生的有产假可以休,若是为了这个领养的小家伙请假必定叫同事们笑话,这次,她又默默地点了点头。既然马烈心里早有盘算,向淑芬就索性放下,让他亲力亲为,没想到的是,马烈不仅盘算好了孩子的年龄,连福利院都物色好了,向淑芬冷眼看着马烈操持着一切,心里的疑惑也愈来愈深。

    她不敢冒然惊动父亲,父亲一直不看好她和马烈的婚姻,直到他得知马烈对于自己不能生育后的一番说辞才对马烈改观,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向父亲抱怨马烈的奇葩行径,她决定自己查清真相。

    她请了一天假特意造访了马烈常常独自造访的福利院——澄市红苹果福利院,既然是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决定的事,马烈为何常常偷偷摸摸地独自造访,近来马烈心思深沉,与他就领养的事说不了几句他就借口工作劳累打断她,又岔到其他话题。为了能弄清真相就必须让院方相信她领养的诚意,她刻意带上了市人民医院出具的妇检报告前往,当她向方院长展示了自己身为女人的苦楚时,双方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方院长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大家都是女人,她的难处她懂。向淑芬又拿出了澄市第四中学的工作证,她是一名人民教师,高知分子,有能力抚养好孩子,方院长对向淑芬是越看越满意了,她主动带向淑芬参观了孩子们的教室,活动室,休息室,布告栏的墙上贴了几张优秀孩子的画作和书法,并配有孩子们的相片,方院长热情地依依介绍着,这时,向淑芬从包里抽出一张相片立在方院长眼前,方院长一时惊讶得忘了说辞。

    “这不是苏默默吗?你怎么有这张相片的?她已经被人领养了。”

    相片背后“苏默默”三个大字正对着向淑芬自己,这分明就是马烈的笔迹,是马烈亲手写上去的,她有一天趁晚归醉酒的马烈睡下了才从他的公文包里翻出来的,这张相片工整地夹在他的硬壳记事本里。

    “她现在绝不可能被领养了,因为要领养她的人是我老公。”随后,向淑芬又从包里掏出她和马烈的结婚证,方院长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这小两口唱的是哪一出?“那您今天来的意思是?”

    “我想见一见她。”向淑芬说着把手中的相片一抖,“我丈夫决定领养回家的孩子我要先看一看,这张相片就是我丈夫给我的。”

    马烈向方院长承诺这两日就会抽时间过来办苏默默的领养手续,没想到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方院长一直以为领养苏默默是马烈和夫人商量好的结果,照现在看来显然是向淑芬对这件事并不知情。方院长有点尴尬,但又不能阻止向淑芬看一眼苏默默,便说孩子们正在教室上拼音课,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不能打扰也不能单独见面,以免对苏默默和其他的小朋友的心理有不良影响,向淑芬点点头。

    几十个穿着花花绿绿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坐在一间小教室里,跟着讲台上的老师摇头晃脑地朗诵拼音字母,一个个正襟危坐小手背在身后,一脸的懵懂,看着就惹人喜爱。向淑芬在窗口张望着不禁笑出了声来,方院长连忙把她拉到一旁,“都说了不能惊动小朋友的,这里的孩子心思细腻,比外面的孩子早熟,对来访的成年人都非常敏感。”向淑芬又点点头,她再次来到窗口试图辨认出哪一个是苏默默,只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她,这小丫头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在众多小朋友中脱颖而出,仪态超群非常醒目。向淑芬不敢多看,退到远离窗口的长廊边,闭上了眼睛,苏默默的样子已然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这小丫头本人比相片漂亮多了,这么小的年纪,在别的小朋友还是鼻涕虫,高原脸的时候她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白皙和娇媚,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姿态,向淑芬骨子里女人天生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在与方院长随后的交谈中,向淑芬得知马烈时常会带零食和玩具来看望小朋友们,和他们一起玩耍,但他对苏默默的关注度要远远高于其他小朋友,这和向淑芬的猜想如出一辙。她对方院长说办领养手续的那天,她会和马烈一起来,以此表现此行的真诚消除方院长的戒备心。

    从红苹果福利院出来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她双腿发软走不动道,人像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回学校了。回到家,向淑芬拿出马烈珍藏的好酒,一杯接一杯直到把自己干倒,头顶冒星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糊里糊涂地过多好,为什么人要活的那么清醒,简直就是自寻烦恼。直到晚上7点马烈下班回来她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马烈亲自下厨做好一桌饭菜,快9点向淑芬才晕晕乎乎地起来,看着满面油光又劳累了一天的丈夫坐在小茶几前等候她吃饭,她委屈得眼泪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她很难想象她和丈夫还有苏默默三个人一同生活在这个小家里的情景,一想心就刀割般的痛,她才是马烈此生唯一宠爱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来分享马烈的爱。

    “怎么了这是?”马烈拧来一个干净的毛巾给向淑芬擦脸,闻到了浓厚的酒气,“你这怎么还喝上了?今天没去上班?”

    “都怪你!你还说?你还有脸说?”向淑芬一边埋怨道一边越哭越伤心。

    “我怎么了?我这上了一天班回来还给你做好了饭菜,你这倒好,喝得满身酒气班也不上,哪还有点人民教师的样子?”马烈近来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欲落未落之时,心里有点焦躁,对待妻子也不如之前那么有耐心。

    “我不像人民教师?你就像政府官员了吗?尽搞些无耻下流的勾当。”见马烈不服软,不来哄自己,向淑芬就越是来气言语也越加过激。

    “什么无耻下流的勾当?你说清楚!”马烈心里有气又有点紧张,因为这是自结婚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市长女儿讲话。

    向淑芬顶着昏沉的脑袋“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苏默默的相片,朝着马烈的方向用力一掷,相片飞到马烈的脚边。马烈看到照片后的态度瞬间软和下来,就像真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了个现行。“你翻过我的公文包了?”

    向淑芬赌气地把脸侧到一边不看向他,但她的余光却瞥见马烈把苏默默的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里收好,于是她赌气地骂了一句:“难怪你对我不能生育一点也不在意,对断子绝孙也不在乎,你他妈就是个恋童癖!”

    “你他妈放屁!”马烈操起桌上的一个白瓷茶杯死命地往地上一摔,“哐——”的一声碎瓷像天女散花一般飞得到处都是,茶水铺满了一地,这是马烈有生以来第一次爆粗口,还是对他最最敬爱的妻子,他也不明白这股火气来源于哪里,又将去向何方?但以他对向淑芬的了解,这件事肯定没完,他这才开始感到害怕,不知道他那神通广大的岳父大人会怎样收拾他这个软弱无力连自己家人都无法庇护的小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