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沦落人 第三十四章 蝎子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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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日易馨在园中小桥“偶遇”贺惜厚，听得他不会同意退出十三行的一番话后，易馨心里有了底。
她知道贺惜厚虽然见了女人有点像大树遇到风——枝叶招展，但根本是不动摇的，尤其关系到家族兴衰和他在宜和行的掌事权，谁也左右不了他的主见。而且贺惜厚在与洋人打交道做买卖做这方面确实有些长处和本事。
易馨身边除了梁夫人给她的两大丫头五彩和棉扣，还有一个从易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弯月。弯月比易馨大八岁，从小就贴身伺候易馨，对易馨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易馨虽表面待她不冷不热，外人看来还不如待五彩和棉扣好。事实上易馨非常信任弯月，她私底下给弯月许多好处，还替她攒嫁妆……
弯月生得鼻高眼媚、白净玲珑，性格也沉稳。易馨第一次偶遇贺惜厚后便闭门安守深闺，只与十姑娘一同读书学女红。“偶遇”贺惜厚的事完全由弯月代替。
贺惜载从京城回来后，易馨更是与十姑娘和惜载读书、用餐、给父母请安……朝夕相伴，啥事都一起。惜载去京城的大半年里，她天天给惜载写一封信，虽然写完又烧了，但那都是她的真情，烧去是碍于闺中女子不宜有这种主动情感表达。而对惜物，每每惜物病发时她内心也有恐惧，她害怕再也唤不醒这个纯真的好闺蜜。易馨对惜载和十姑娘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至真至诚的。
弯月与惜厚遇多了，眉目传情到了火候，便找准时机给惜厚传递愿意与他“交情”的信号。惜厚有自己私人公事房，他和弯月便是在那里“交情”。
弯月按易馨的交代，记下了惜厚公事房里有些什么摆设。除了平常书写案桌，还有一张上好的烟床，床上四方小杌上摆着各式烟枪烟斗……惜厚在与弯月“交情”前后都会在小杌上挑一杆洋烟枪，灌上特殊“烟料”点燃吸几口。
弯月则蛇一样扭进他怀里，双唇凑到他唇边把烟嘴移到自己唇上缓缓吸一口，娇嗲嗲问：“这是什么烟？”
“有腾云驾雾的爽吗？”惜厚问。
“是什么烟？”
“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享受。”
“喜欢，厚大爷您喜欢的我都喜欢。”
惜厚阅妙龄女子无数，但她们大多像只怕主人的小狗，乖乖任由他摆布作践，像弯月这等正成熟、会互动、还敢于适当冒犯的却极少。有了这一次后，惜厚便常想念……
而弯月开始欲擒故纵。
不料惜厚爱女人却不轻易为女人晕头。虽然广州城人人知晓贺府经历乾隆五十九年劫难后，只剩下一个几乎被重债压塌的空壳，但广州城内想攀贺府嫡长子的女子依旧排长队。贺惜厚虽沾花惹草、朝三暮四，却对沾过的女子都有情有义。既然弯月许了身给他，只要弯月愿意到他房里，他可以给她个名分，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而弯月有弯月的目的，她愿与惜厚你侬我侬，却不会做粘人的麦芽糖。她和他的暗中“交情”更是守得严严实实。除了他俩，仅易馨清楚。所以欲擒故纵不成，她依旧屈尊，久不久与惜厚“交情”。惜厚主动提出纳她为小妾，她却说不要，只想与他今朝有酒今朝醉……每次两人缠绵后，弯月主动和他聊他关心的话题——亦是传递易馨的话。
比如她常鼓舞惜厚道：“厚大爷您才貌和从商经验都超然，德二爷小鸡肚肠还是庶出，载三爷人品相貌虽出众但年少无阅历，宜和行的将来还是要靠爷您这位嫡长子……”
惜厚爱听这话，心花怒放咂她一口。
弯月还说“贺老爷经历一次死里逃生，把胆子吓小了，对是否继续做洋商买卖三心二意。多少人馋涎洋商这块大肥肉，宜和行不做立马有人补上……”
惜厚立刻道“宜和行绝不退出十三行。”
有次两人正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飘飘欲仙时，弯月说：“宜和行挣十两银子，有八两被‘吸血鬼’汲去了。除了缴纳该缴的税银，还得供奉贪官，打通官脉。且三天两头捐军响、赈灾、出银造炮台……这样张着血盆大口，行商靠正儿八经做丝绸、茶叶、陶瓷、香料等也不过仅够养活贺府几百号人，哪有多余的银子拿去填塞那些吸血鬼的血盆大口？”
这话正戳到惜厚心窝上，他也不斟酌弯月一个丫头如何知晓那么多，只来了神道：“是呀，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宜和行从番鬼佬那挣得盆满钵满，富甲天下。只有吃果子的人才知道果子是苦是甜。宜和行向来讲信用也讲情谊，有时看洋人载着满船货远道而来，可载来的货没卖出去，他们不能亏本载回去是吧，只能卸下，换装满中国货运回去才不至于亏太多。可载来的货没卖出去哪有银子支付要运回去的货款，宜和行见是老熟客通常愿意给洋人赊销货，多年积累下赊款有近三十万两白银。这几年宜和行处于还债困难期，父亲便拿出洋人签署的单据要债。可赊货容易收债难，只有两家靠谱的洋商归还货款七万两白银，剩余的洋人以各种理由继续拖债或干脆两手一摊说无力偿还，愿以那些卸下的货抵债，这不是变相强买强卖吗？我们向朝廷上呈诉状，同时也按照他们国家的法规请他们国家的讼师写诉状追讨债务，可你猜怎着？番鬼佬欠我们的债，我们拿着欠据去讨债，朝廷却说若我们没与洋人暗有勾结亲密往来，何会愿意赊如此大笔银子给洋人？朝廷要求我们撤诉，说打掉牙自己忍声吞了，不要贻笑外夷……可是，我们若欠洋人的债，衙门却判我们双倍偿还……你说什么世道？”
弯月瞥一眼烟枪头塞的鸦片，“我看这玩意就能生大财，厚大爷何不从欠宜和行高债的洋人那儿多搞些这玩意抵押债款，这东西运到京城肯定好卖的，京城富豪多，毕竟抽得起这洋玩意的只有豪门贵族，抽这洋玩意象征身份地位……”
“这……”惜厚捏一下，道：“朝廷禁止贩卖。”
“这就奇怪啦，当初易大人在泉州就因为搜禁止鸦片震怒上头，最终被判抄家流放，逼死了少爷和少奶奶。这会你又说禁止贩卖。到底禁烟对，还是贩烟对？”
“你不懂，不要去管。”
“照我看，那年既判贺家勾结洋人，罪至倾家荡产、还差点要了老爷的命。将来便还要利用洋人去报丧财受屈之仇恨，谁白拿了贺府财产就要谁翻倍还回来，什么绊倒自己就扶着什么站起来……”
“你个小毒蝎子。”惜厚又狠狠捏她一下。
“哎呦，痛死了，蝎子蜇人有毒，可也是药，你爱听不听。”
她知道贺惜厚虽然见了女人有点像大树遇到风——枝叶招展，但根本是不动摇的，尤其关系到家族兴衰和他在宜和行的掌事权，谁也左右不了他的主见。而且贺惜厚在与洋人打交道做买卖做这方面确实有些长处和本事。
易馨身边除了梁夫人给她的两大丫头五彩和棉扣，还有一个从易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弯月。弯月比易馨大八岁，从小就贴身伺候易馨，对易馨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易馨虽表面待她不冷不热，外人看来还不如待五彩和棉扣好。事实上易馨非常信任弯月，她私底下给弯月许多好处，还替她攒嫁妆……
弯月生得鼻高眼媚、白净玲珑，性格也沉稳。易馨第一次偶遇贺惜厚后便闭门安守深闺，只与十姑娘一同读书学女红。“偶遇”贺惜厚的事完全由弯月代替。
贺惜载从京城回来后，易馨更是与十姑娘和惜载读书、用餐、给父母请安……朝夕相伴，啥事都一起。惜载去京城的大半年里，她天天给惜载写一封信，虽然写完又烧了，但那都是她的真情，烧去是碍于闺中女子不宜有这种主动情感表达。而对惜物，每每惜物病发时她内心也有恐惧，她害怕再也唤不醒这个纯真的好闺蜜。易馨对惜载和十姑娘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至真至诚的。
弯月与惜厚遇多了，眉目传情到了火候，便找准时机给惜厚传递愿意与他“交情”的信号。惜厚有自己私人公事房，他和弯月便是在那里“交情”。
弯月按易馨的交代，记下了惜厚公事房里有些什么摆设。除了平常书写案桌，还有一张上好的烟床，床上四方小杌上摆着各式烟枪烟斗……惜厚在与弯月“交情”前后都会在小杌上挑一杆洋烟枪，灌上特殊“烟料”点燃吸几口。
弯月则蛇一样扭进他怀里，双唇凑到他唇边把烟嘴移到自己唇上缓缓吸一口，娇嗲嗲问：“这是什么烟？”
“有腾云驾雾的爽吗？”惜厚问。
“是什么烟？”
“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享受。”
“喜欢，厚大爷您喜欢的我都喜欢。”
惜厚阅妙龄女子无数，但她们大多像只怕主人的小狗，乖乖任由他摆布作践，像弯月这等正成熟、会互动、还敢于适当冒犯的却极少。有了这一次后，惜厚便常想念……
而弯月开始欲擒故纵。
不料惜厚爱女人却不轻易为女人晕头。虽然广州城人人知晓贺府经历乾隆五十九年劫难后，只剩下一个几乎被重债压塌的空壳，但广州城内想攀贺府嫡长子的女子依旧排长队。贺惜厚虽沾花惹草、朝三暮四，却对沾过的女子都有情有义。既然弯月许了身给他，只要弯月愿意到他房里，他可以给她个名分，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而弯月有弯月的目的，她愿与惜厚你侬我侬，却不会做粘人的麦芽糖。她和他的暗中“交情”更是守得严严实实。除了他俩，仅易馨清楚。所以欲擒故纵不成，她依旧屈尊，久不久与惜厚“交情”。惜厚主动提出纳她为小妾，她却说不要，只想与他今朝有酒今朝醉……每次两人缠绵后，弯月主动和他聊他关心的话题——亦是传递易馨的话。
比如她常鼓舞惜厚道：“厚大爷您才貌和从商经验都超然，德二爷小鸡肚肠还是庶出，载三爷人品相貌虽出众但年少无阅历，宜和行的将来还是要靠爷您这位嫡长子……”
惜厚爱听这话，心花怒放咂她一口。
弯月还说“贺老爷经历一次死里逃生，把胆子吓小了，对是否继续做洋商买卖三心二意。多少人馋涎洋商这块大肥肉，宜和行不做立马有人补上……”
惜厚立刻道“宜和行绝不退出十三行。”
有次两人正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飘飘欲仙时，弯月说：“宜和行挣十两银子，有八两被‘吸血鬼’汲去了。除了缴纳该缴的税银，还得供奉贪官，打通官脉。且三天两头捐军响、赈灾、出银造炮台……这样张着血盆大口，行商靠正儿八经做丝绸、茶叶、陶瓷、香料等也不过仅够养活贺府几百号人，哪有多余的银子拿去填塞那些吸血鬼的血盆大口？”
这话正戳到惜厚心窝上，他也不斟酌弯月一个丫头如何知晓那么多，只来了神道：“是呀，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宜和行从番鬼佬那挣得盆满钵满，富甲天下。只有吃果子的人才知道果子是苦是甜。宜和行向来讲信用也讲情谊，有时看洋人载着满船货远道而来，可载来的货没卖出去，他们不能亏本载回去是吧，只能卸下，换装满中国货运回去才不至于亏太多。可载来的货没卖出去哪有银子支付要运回去的货款，宜和行见是老熟客通常愿意给洋人赊销货，多年积累下赊款有近三十万两白银。这几年宜和行处于还债困难期，父亲便拿出洋人签署的单据要债。可赊货容易收债难，只有两家靠谱的洋商归还货款七万两白银，剩余的洋人以各种理由继续拖债或干脆两手一摊说无力偿还，愿以那些卸下的货抵债，这不是变相强买强卖吗？我们向朝廷上呈诉状，同时也按照他们国家的法规请他们国家的讼师写诉状追讨债务，可你猜怎着？番鬼佬欠我们的债，我们拿着欠据去讨债，朝廷却说若我们没与洋人暗有勾结亲密往来，何会愿意赊如此大笔银子给洋人？朝廷要求我们撤诉，说打掉牙自己忍声吞了，不要贻笑外夷……可是，我们若欠洋人的债，衙门却判我们双倍偿还……你说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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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惜厚捏一下，道：“朝廷禁止贩卖。”
“这就奇怪啦，当初易大人在泉州就因为搜禁止鸦片震怒上头，最终被判抄家流放，逼死了少爷和少奶奶。这会你又说禁止贩卖。到底禁烟对，还是贩烟对？”
“你不懂，不要去管。”
“照我看，那年既判贺家勾结洋人，罪至倾家荡产、还差点要了老爷的命。将来便还要利用洋人去报丧财受屈之仇恨，谁白拿了贺府财产就要谁翻倍还回来，什么绊倒自己就扶着什么站起来……”
“你个小毒蝎子。”惜厚又狠狠捏她一下。
“哎呦，痛死了，蝎子蜇人有毒，可也是药，你爱听不听。”